凡间。
雕廊画栋的平远王府,今日一改往日的清雅宁静,处处灯火辉煌,悬灯结彩,各色彩绸,挽花成海,吉庆之像,比之当年世子降生之喜,有过之而无不及。
五年前,平远王雷知的王妃诞下了独子雷如玉,平远王大摆筵席,朝臣同僚广聚道贺。
华豫皇朝历朝惯例,无论是皇子封王,还是世子明封,均要在其年满六周岁后才行册封。
为彰皇恩独厚,太昊帝风朗在雷如玉刚满三周岁时便破例下旨册封他为平远王世子了。
平远王和王妃自得了此子后,夫妻二人一心想求一女。如今,爱女降生,圆了二人多年的心愿。
平远王雷知激动不已,在爱女降生之日,便与王妃商定了爱女芳名为“心圆”。
今日是平远王爱女洗七之日。
洗七,华豫皇朝民间传统习俗,即女娃于出生后第七日进行第一次全身沐浴。洗七礼之前,新生的女娃只有自家父兄可以见到,洗七礼后,女娃便可与外男相见了。
此习俗源起民间,是百姓表达“女儿娇贵,外男难求”之意,寓意希望自家女儿以后能嫁个好夫婿。近些年来,洗七礼渐渐流行于达官显贵中间,并且多办的隆重喜庆,堪比庆生宴了。
这次平远王为爱女雷心圆举办的洗七礼,朝野皆知韶典皇后和两个皇子承亲王、翊亲王都要亲临王府道贺,所以众大臣和命妇们无不早早地就来到了平远王府。
此刻,王府最雅致的院落灼华阁的正堂中,环佩叮当地满满聚集了一屋人。
众人说笑间,只听屋外有皇宫内侍宣道:“皇后娘娘驾到~”
所有人立即跪地行礼,恭迎韶典皇后。
“免礼。”穿着明黄色华服的韶典皇后款步走进正堂,雍容华贵,和蔼可亲。
“皇后娘娘,小女洗七,劳动您亲临王府,实在教臣妾感激不尽啊。”平远王妃安瑜恭敬道。
一身杏色满绣华服的安瑜,佩着一套雕工极是精致的青玉发饰,愈发衬的她美丽温婉,高雅淡然。想当年,安瑜未出阁之时也曾是名动都城的绝色才女。
韶典皇后亲热地拉住她的手,笑道:“王妃莫要和本宫见外了,咱们姐妹本就是一家人呐。大家都坐吧。”
韶典皇后闺名丛溪,她的母家和安瑜的母家是世交。当年,韶典唯一的亲叔叔丛严迎娶了安瑜最小的姑姑,两家结成了姻亲。只可惜,安瑜的姑姑过门后未满两年,便染疾去世了。
丛严悲痛欲绝,一直不肯续弦,只专心仕途,一路升迁,如今官拜宰辅,也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直到去年,丛严才接受了风朗的赐婚,续了弦,生了子。
因着丛家和安家这一层的关系,韶典皇后经常在不同场合提起和安瑜是“一家人”的话,以示亲厚。而安瑜,始终谦恭有礼,从不这般自恃。
“娘娘厚爱,臣妾铭记于心。”安瑜亲手斟了一盏茶奉到韶典手上,“臣妾素闻娘娘喜进甜茶。这是枣蜜清茶,臣妾今日一早新调的,娘娘若不嫌弃臣妾手艺粗苯,就请尝一尝吧。”
“王妃有心了。”韶典品了口茶,点头夸赞道,“果真不错。王妃真是巧手慧心,本宫今年还是第一次喝到如此香甜的清茶呢。”
“多谢娘娘夸奖。来人,给各位夫人小姐也奉上此茶。”
随着安瑜的吩咐,自门外鱼贯而入了十余名侍女,给在座的众女眷一一奉了枣蜜清茶。众人用后,纷纷称许不已。
“王妃,不知心圆醒了没有,若醒了可否让本宫见一见?”韶典皇后对平远王妃说话很是平和。
安瑜忙点头道:“是。秋濯,快去把圆儿抱来,给皇后看看。”
“是,奴婢这就去。”
名唤秋濯的侍女躬身走到门边刚掀起帘子,门外便踏进来一双少年郎。
众人一见,忙起身行跪拜礼:“拜见承王殿下、翊王殿下。”
两位相貌几乎一般无二的少年郎停住脚步,接受了众人的见礼。
左侧的风晟微笑着抬手示意道:“免礼吧。”
一身玉白色锦袍的风晟声音清亮稳平,高低有度,小小的少年长身玉立,已颇有气度。
“谢殿下。”女眷们纷纷平礼起身。
“儿臣拜见母后。”风晟和风弘快步上前,给韶典见礼。
“都起来吧。快给王妃见礼。”韶典每每见了两个儿子都笑的心满意足。
“见过王妃。”风晟和风弘揖了手给平远王妃安瑜见礼。
安瑜站起来,曲膝福身行了礼:“臣妾见过承王殿下、翊王殿下。”
“王妃免礼。”
“来人,给两位殿下看座奉茶。”
安瑜安排风晟和风弘入座后,转头对韶典皇后笑道:“娘娘,臣妾几年不见两位殿下了,如今两位殿下越发丰神俊秀了,真乃我华豫之福啊。”
“是啊……”众人纷纷附和道。
韶典皇后满脸笑意地打量着自己这两个儿子,除了风弘左侧眉尾上多了一颗痣,他们兄弟两个的相貌几乎是无可分辨。一样的俊朗,一样的挺拔,一样的清秀,一样的出挑,委实让她这个做母亲的骄傲。
说话间,身穿朱红色锦袍的风弘站起来,咧着嘴腻到韶典身侧:“母后,怎么心圆妹妹还没抱出来?儿臣还等着想要见她一见呢!”
笑的合不拢嘴的韶典,宠爱地抚了抚风弘的鬓发道:“弘儿,你总是沉不住气。王妃已经派人去接心圆了。你看你大哥,就耐心的很。”
“母后,哥哥其实也急得很,方才我们从前厅过来,哥哥还跟我说‘快些走去看妹妹’呢……”风弘不服气的分辨道。
“小弘!”风晟冠玉般白皙的脸庞上显出一丝隐约的红晕。
“让娘娘和两位殿下久等,是臣妾的不是。秋濯做事一向稳妥,不知今日为何这般拖沓了。臣妾这就亲自去把心圆抱来,请娘娘和两位殿下稍候。”安瑜说着便起身离了座。
这时庭院中响起了一阵爽朗的大笑。门帘一掀,竟是平远王亲自抱着爱女走进了灼华阁正堂。
安瑜忙迎上去问道:“王爷不是在前厅吗,怎么亲自抱了心圆来了?”
“我在前厅不放心,便过来看一看。还真看到圆儿在哇哇大哭。哎,你看,我这一抱,圆儿便不哭了。圆儿喜欢我抱她呢。”平远王雷知得意洋洋地跟妻子邀功炫耀。
安瑜有些哭笑不得,自家夫君把这前厅一整厅的客人都甩下,巴巴地跑到后堂来抱女儿,这……
“那前厅的贵客们……”
“无妨,如玉在应酬。”雷知大大咧咧地说道。他方才把前厅的场面交给了自己五岁的独子雷如玉。
韶典皇后笑着站起来:“平远王如此爱女之心,真是让本宫感动。可否让本宫抱一抱心圆?”
“自然可以。娘娘慢些。”雷知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放入了韶典皇后怀中。
韶典皇后十分谨慎地抱住了这个出身尊贵、备受宠爱的小女娃。风晟和风弘也凑到了近前。堂内众人也都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这个可爱小娃娃的真容。
细看之下,韶典皇后有些意外,她只觉得这小女娃与想象中并不一样。
她没有生过女儿,可宫中嫔妃们育有三位公主。那三位公主,生下来虽相貌各有不同,但都是胖乎乎、粉嘟嘟的,一个赛一个的玉雪可爱。
而平远王这小女儿,看上去虽然五官小巧、大眼灵动,但是肤色发红偏暗,胎发稀疏黄软,还瘦弱的很,抱在手中轻飘飘的。
这模样,甭说粉雕玉琢了,简直是比平常婴孩还不如,委实不像高大英俊的平远王和美丽温柔的王妃所生出的女儿。
想当年,平远王世子雷如玉降生时也是远近闻名的漂亮小子,怎的生的这个女儿却这般……
韶典皇后掂量着用词,委婉笑道:“虎父无犬女,心圆将来必定不凡。待回宫后,本宫会着人送些好的补养品过来,心圆有些瘦弱,要仔细补养才好。”
“臣妾代小女多谢娘娘厚爱。”平远王妃安瑜面有惭色道,“说起来,都怪臣妾不好。臣妾有心圆时,正逢一场病愈。是臣妾没有养好身子,带累了心圆生下来就这般瘦弱,也不知日后……”说着她就落了泪。
平远王雷知连忙搂住妻子的肩膀,心疼道:“不说了。都是我不好,教你和女儿受苦了。圆儿是我雷知的女儿,日后必定平安吉祥!”
“平远王所言不错。王妃莫要如此。本宫方才的话倒惹你伤心了,哎呀……”韶典皇后见勾起安瑜伤心落泪,心里很有些过意不去。
“母后,儿臣觉得心圆妹妹长得很是漂亮呢!”翊亲王风弘忽然大声说道。
他脆生生的话音一落,立刻引来了满堂欢笑。
韶典皇后将心圆交回到了平远王妃安瑜手中,抚了抚风弘的脸颊,会心地笑道:“弘儿,你真是母后的开心果。”
说笑间,平远王的得力属下关大将军的夫人走上前笑道:“王爷,王妃,小姐生来命格不凡,妾身听闻小姐降生时手握金珠,不知如此吉祥之物可否让我们大家一观呢?”
此一言,顿时惊讶了堂中诸人。
此奇异之事,平远王几经犹豫后并未上报太昊帝风朗,也未对外公布过任何消息,只有少数近亲和属下知道。却不想,今日被这口无遮拦的关大将军夫人当着皇后的面抖搂了出来。
“王妃,果有此事?”韶典皇后看了风晟一眼后,不紧不慢地问道。
安瑜和自己夫君对视了一眼,又环视了堂中诸人一遍后,略一思索,将女儿交给自己夫君,跪地禀道:“请娘娘恕罪。小女之事未曾上报,都是臣妾的过错。圆儿生下来时右手紧握,迟迟无法张开。臣妾和王爷还担心圆儿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待后来,臣妾慢慢将她的右手展开,却发现她手中握着一颗金色的珠子。珠子上隐约有个花纹,可也瞧不真切。此事怪异的很,也不知是福是祸,所以未敢上报陛下和娘娘……”
“此事是本王决定的,错在本王。皇后娘娘若要降罪,本王愿一力承担。”平远王雷知抱着女儿单膝跪下,将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韶典皇后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
堂中气氛变得凝重起来,众女眷敛声静气,无人敢有言语。
关大将军的夫人自觉说错了话,捅了篓子,早已吓得伏地不起。
这当口,承亲王风晟站了起来,不慌不忙地揖手道:“母后,儿臣以为,心圆妹妹降生时手握金珠乃是祥瑞之兆。儿臣想,父皇若得知此事,也定会如此认为的。母后最是体察父皇心意了,不知儿臣说的对吗?”
说罢风晟抬起头迎上了韶典皇后的目光,挑了挑眉毛,母子二人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错。母后也是这样想的。”韶典轻轻笑了起来,“平远王、王妃,如此祥瑞之兆,实在该早些让陛下和本宫知晓。这一回咱们姑且不论了。你们平身吧。”
“谢娘娘恩德。”平远王夫妇二人谢恩起了身。
风晟上前一步,噙着笑意问道:“王爷,王妃,心圆妹妹的金珠可否让本王一观?”
“理当如此。安瑜,快。”平远王雷知领了刚才风晟为他们出言开解的情意。
安瑜自女儿脖颈处取下了一个小巧的金项圈,递到了风晟手中:“殿下请看。”
这是一个用软金丝编织环扣而成的项圈,项圈上赫然穿着一颗成人指腹大小的金灿灿的珠子,珠面上有一团模糊的花纹。
风晟想了想,举起项圈,迎光看去。
在日光的照耀下,风晟轻轻转动金珠,金珠上的图案渐渐清晰了起来。
“母后,金珠上有一朵桃花!”风晟看清了那团花纹,欣喜地将项圈捧到了韶典皇后面前。
“哦?!”韶典皇后接过项圈,反复看了看,递给了平远王。
平远王和王妃、风弘还有几位亲近的女眷,挨着传看了一遍,却是面面相觑。
“母后,这花纹奇怪的很,儿臣怎么看不出来是朵桃花呢。哥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啊……”风弘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沮丧又无奈地问出来。
“晟儿,这是桃花吗?”韶典皇后也同样疑惑。
“是!”风晟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还是承王殿下眼力过人,今日总算解了本王和王妃的疑惑了。”平远王权且相信了,笑呵呵地将项圈重新戴回到女儿颈间。
夫唱妇随,平远王妃安瑜也点头道:“是啊,这金珠臣妾和王爷反复看了多次,皆未看清这图案。多谢承王殿下解惑。”
“殿下好眼力……”
“是啊……”
堂中众人一片附和赞扬之声。
韶典皇后顺势拉过风晟的手,拍了拍笑道:“晟儿,你既看得出这金珠图案的秘密,想来也是和心圆有缘。日后你们就多多走动吧。”
风晟应的很是爽快:“是,儿臣听母后的。”
“母后,还有儿臣!儿臣也要和心圆妹妹一起玩耍!”风弘嘟起了嘴,立马要求道。
韶典皇后好笑地点了点小儿子的脑袋:“好,还有你!”
“心圆!”
“心圆妹妹……”
一双少年郎一左一右地凑到了小女娃身侧,柔声细气地唤着这个奶娃娃。
而平远王妃安瑜怀中的小女娃,此刻不哭不闹,只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来回瞅着这两个华豫皇朝最尊贵的少年郎,好奇非常,萌态十足。
灼华阁的正堂中,一片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