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琦看到罗雅芝的时候，是五味陈杂的尴尬。还有震惊。

是殷娓娓一道陪来的。

怎么可能？罗雅芝，她就是殷娓娓的母亲？

他一直以为殷娓娓像张白纸，现在看来，所谓的单纯，都只是表象而已。或许，他是被这个女孩迷住了，或许，就有更多意料不到的麻烦。要接踵而至了。

原来，男性的弱点，他也一样不漏，不能逃脱。

他情不自禁地就伸进了自己衬衫的衣领，握住了那枚小小的凉凉的玉石。

他的胸前挂着一块玉坠子，串在一根黑色的皮绳之上。

每次，当他惶惑或是犹疑之时，他都会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镇定，为自己打气。

他是个医生，本是个唯物论者，可总在某些时刻，真的就像此刻般，无能为力。

那天，在他的主任办公室里，他咽了咽口水，还是感到嗓子有些沙哑。

他终于还是艰难地说了出来。

他说，罗会计，既然你如此强烈要求，这样吧，你明天住院，我会尽快安排手术。不过…….我不能保证手术的成功。你要有心理准备。

于是，她们母女在他面前离开了。

殷娓娓还回头看了他一眼，正好和他的目光交错。

他匆忙地移开，像是狼狈地落荒而逃。

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一直以为自己聪明绝顶，没想到，也会中了这样匪夷所思的局。

一个人点燃了烟，用毛巾擦把脸，让自己清醒，也让自己好好地静一下。许久，吞云吐雾中，他才像从一场梦中走了出来，却还是感到浑身的别扭。

而骤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在自己的抽屉里一通狂翻后，搜索出了一个带锁的笔记本。

他把锁打开。一张有点泛黄的照片，静悄悄地滑落了出来。

这是一张剧照。

照片上的女孩化着妆，烫着三十年代明星的短发，却依然无比青涩，笼罩着一股如烟般的迷惘。而她标致的五官玲珑剔透，似笑非笑的嘴角意味深长，可以想象她点着烟的风尘，依然还是如此清纯脱俗，没有丝毫的沧桑。

照片的背面，还有一行娟秀的字：

罗雅芝 饰演沪剧《周璇》。

他呆呆地看着，有种灵魂出窍般的惶惑与兴奋，却仿佛如鲠于喉，几乎就透不过气来。

这张照片，是十五年前，罗雅芝亲自送给他的。

十五年。似乎真的无比遥远。但此刻，仿佛历历就在眼前。

那年，他还只是刚进春江第一人民医院的毛头小伙子，而罗雅芝也进临海市卫生局不久，身上时刻散发着做演员时的耀眼光环。

因为父母迷恋戏曲的缘故，他早就对罗雅芝的名字如雷贯耳。

他收藏过她的海报，也去看过她的演出。只不过，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远远的眺望而已。

直到有一天，他在医院的办公室的门外，听到了同事们窃窃的议论。

有人说，那个唱戏的罗雅芝知道不？好像也调到卫生局去做会计了，听说还是卫生局局长钦点的呢。有人说，她那么个唱戏的怎么会当会计呢，当中肯定是有猫腻的。有人说，漂亮的女人不愁没饭吃，就是是非太多了，也忒没劲。还有人大呼小叫地说，那天我在局里见到她的，哎呦，真的是很有味道呢！

他走进去，立马劈头问那个同事，你去局里干什么呢？

那同事说，还能干什么，开会呗。所有青年医生的进修动员大会，下回就该轮到你了。

果然，没几天，他就被领导下达了指令，来到了市卫生局开会。

那个深秋的早晨，他一辈子都难以忘记。就在卫生局的长廊上，他第一次，遇见了来这里上班的罗雅芝。

只见晨光微熹中，一个年轻的女人挽着白色的挎包徐徐走来，仿佛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儿裹挟而来。

她的头发在脑后盘个髻，髻上别着的珍珠发夹，如一只妩媚的蝴蝶。她皮肤瓷白，鼻梁高耸，像个混血儿般精致，却又带着股小家碧玉般的亲和力……

总之，那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是比那些在医学院上学的女孩，还要诱人的版本，令他想起了，奥黛丽赫本在《蒂凡尼的早餐》中的演出。

他还一眼就注意到，她黑色高领毛衫包裹着的胸膛挺拔饱满，有一串可人的玉石，像丰饶的果实，浮动着淡雅的幽香。

于是，他鼓足勇气，走上去和她搭讪。

他是个腼腆的男孩子，面对着女神般的罗雅芝，哆哆嗦嗦，不知从何说起。

他说，请问，您是罗雅芝小姐吗？我看过您演的沪剧《周璇》。您把一个身世坎坷的女明星演绝了，我和我父母都非常，非常喜欢您……

罗雅芝有些愕然地，望着眼前莽撞的年轻人，但很快打消了疑虑，莞尔一笑。

她落落大方地说，谢谢你。改天我送你一张照片吧，是我的剧照。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演戏了，那张照片，就给你父母作个纪念，如何？

太好了。太谢谢您了。

汪琦激动不已。

罗雅芝说完，就从他的面前走了。

她的背影窈窕轻盈，和妙龄少女没有多大区别，尤其是她的臀部，丰满得像一个熟透的苹果。

他呆呆地注视了一会儿，就情不自禁地掏出了一支烟。在烟雾中凝望他，直到脑海中的思绪都成为一片空白。似乎，也是一种享受。

汪琦觉得自己像一艘巨轮。在往事的沉沦中，他听到了敲击在玻璃窗上的，细细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