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歪微瘪的车筐,磨损的漆面,骑起来费劲咬合的链条卡着一点小石子,吭哧吭哧地像老年人用剩余的牙齿啃着一颗冰糖。没错,这是一辆小破自行车,我初中的时候骑过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爱极了骑这辆小破自行车。或许是疫情期间太闲,也或许是最近吃的太多需要运动,更或许是这辆小破自行车承载了一个少年人自由、浪漫、丰满、充盈、无拘无束的心。
不过几年光景,三年高中,半年多的大学,重新骑上这辆小破自行车竟让我生出了枯木逢春的年轻自由。我永远记得初中时候的我,那个比风更狂,比太阳更快乐的我。那个时候的我,就是费力地蹬着这辆小破自行车,我听风划过我的耳边,畅快淋漓流遍我的身体。我听夹道的绿叶一齐刷刷地朝我耳语,那是夏天最奇妙最动听的秘密。我曾比夸父更骄傲,那比得过一个少年儿郎响当当的胸膛,我总在午间阳光最烈时出门,骑着这辆小破自行车,去寻找最悦耳最自由最潇洒的风,去寻找最骄傲的绿叶和最光耀的笑容。
那时的我,像一个无知无畏穷快活的勇士,漫无目的地疯玩,在街道和街道中流浪,在村子和村子之间乐此不疲地奔波,哪怕我是个路痴。
那时候我最喜欢的歌词是“扬起黑色长发,去爱她的自由潇洒。”那就是彼年彼月彼日的和风共舞的我的长发啊。
而今天,或许也是一样的,风,自行车、我的长发,什么也没缺。或许又是缺了的。缺了的少年人的心,疯玩的同伴,缺了不知名的好多好多。
时光一去不复返,不给我一丝丝反驳。今天的我,看着大片的绿野,一字延伸的夹道树,如烟如雾的绿柳,丛丛娇俏的迎春,举起花朵的玉兰,这些从前震撼心灵的美景,现在竟进不到我心中。我费力地观望他们,我觉得自己浊气太盛。我费劲地吮吸那些红的绿的万紫千红的自由的生息,我竟觉得喘不过气。我的身体竟再也容不了世间万物,孤零零地剩下了我自己。
我还是悄悄地卑微地呼吸,我不想让花朵听到,不想让风声听到,不想让太阳听到,就连湿软的土壤里那些圆滚滚的小虫子,我也不想告诉它,我不想让自然的朋友们知道我不再像他们一样美丽纯净。
我还是悄悄地卑微地呼吸,不想惊动任何生灵。对世间万物,我皆是过路。村里街道上的汽车也是一辆辆地过。只有一个老太太,也骑着一辆小破自行车,我悄悄地用湿漉漉的眼神致意,也算是遇见的感激。
我有时候不免去猜想自然淳朴的秘密。世世代代,日升日落,生生不息。我总怀疑孩子和老人最亲近万物。因为那些平淡的不兴波澜的日日夜夜,他们都可以笑得开怀。
我总去猜,猜太多。在人间的一万个来回里,我自问自答,故而我庸人自扰,连一辆小破自行车都成了难言。我本能地觉得我丧失了童年,童心和孩童之乐。我丧失了天真,自由和无忧无虑。可是我转念一想,却又不是那么回事。就像端茶换了一只手,又是不同风味。
人人皆言,成长是必经的溃烂。成年人的世界没那么简单 。然而我们忘了,长大了的身体承担更多那是理所应当的。我生于人类社会,人是社会生活的产物,我们无法脱离我们的社会而存在。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工作,我们要抚育幼小,照顾老人,这是千百万年来未曾变更的自然法则。
我们长大了,我们成年了,我们的心脏装下了更多的人、事、物还有更多的压力。这难道不是正常的吗?我们不可能永远寄情于一辆小破自行车和一个孩童一般长不大的躯壳。人是需要成长的,固然童心也是不可缺少的。
一句“余忆童稚时”戳中了无数人的心扉,一个“土墙凹凸处”便是年少时的乐土,一个“花台小草丛杂处”便能幻化出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便是孩童的眼光,这便是孩童的欢乐。然而我们不能拥有了吗?感动中国人物颁奖词中就有这样一段来赞扬季羡林先生,“智者乐,仁者寿,长者随心所欲.曾经的红衣少年,如今的白发先生,留得十年寒窗苦,牛棚杂忆密辛多.心有良知璞玉,笔下道德文章.一介布衣,言有物,行有格,贫贱不移,宠辱不惊.”想想这是美好的一段话,这是多么挺拔傲然的一生。曾经是红衣少年,如今是白发先生,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看天上云卷云舒。
老而有童心者,不乏少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者,亦大有人在。例如汪曾祺一生风趣幽默,钱钟书也有赤子丹心。或许,成长是一朵诡秘的话,其妙处,不可言说。
或许,一辆小破自行车所能承担的不只是是少年人,少年心,而是这一生之中都不可或缺的童心童趣。愿你我,皆能携半颗童心,半颗睿智,笑对人世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