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刺骨的冷。
百年以来,我从未感到过如此刺骨的寒意。
我慢慢睁了眼,先是我自己的脚尖,远一些的地方,放了一盆烧的通红的炭火,再远一些,是四条长短不一的人影。
原来是两人坐着,两人站着。
坐着的两人是王念和阿阮,站着的一个是前几日见过的林叔,另一个却认不得。
我想离那盆炭火近一些,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被一条泛着黑气的绳子捆住,动不了分毫。
我嘴角动了动:“王念……”
王念惊了一下,从椅子上抬起头,见我醒了,一副极其开心的模样。
他执了一条枯枝,几步到我面前,将我手指刺破,接了一滴血到那枯枝上。
未出片刻,那枯枝便吐绿发芽,一阵疯长之后,那原来的枯枝竟变成了一支红梅争相绽放的新枝。
王念看的极其欢喜,许久才与我道:“九离醒了?”
我没有理会王念手中的那枝红梅,只看看着他道:“此处何地?为何绑我?”
王念将手中的红梅扔在地上,一双眼紧紧盯着我,“九离,你……救救表妹,救救她。”
我抬了下厚重的眼皮,朝阿阮望了一下。她额前头发并没有掉,只是变得有些花白,脸上皱纹也不是很多,只有两只眼睛深陷的厉害,那模样,说不上苍老,却也说不上好看。
只是,我惊讶地发现,在我看阿阮的时候,她的样子在一点一滴地发生着变化。她似乎也发现了,有些急躁地起身,冲到我面前。
“九离,你……你救我,你一定要救我。”
她一把扯起我胸前的衣物,因为混乱,她手上指甲似乎还刺进了我的血肉里。
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缓了好一会儿才与她道:“我救,阿阮你莫这样。”
我动了一下手腕,才想起自己被他们绑着,只好对着阿阮道:“还是要血吗?我给你些便好了。”
“血?”阿阮突然笑了一下,有些疯狂地道:“你可以给我一次血,十次血,可你能给我喂一辈子的血吗?”
我仔细想了一下,认真地道:“那自然不行,我还要回去找师……”
“所以啊……”阿阮似乎就在等我说这句话,在我没说完时她便接上了我的话。
“所以,我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她的笑一瞬间变得异常冰冷,对着我阴恻恻地道:“九离,你将你体内的离心诀给我吧!”
离心诀?
什么离心诀?
我竟是从未听过。
离心花倒是听过,只是从不曾见过它开花。
许是她一时记错了,我便开口纠正道:“你说的是离心花吧!离心花在九离山,只是不曾开过花,待我回……”
“啪――”
我停了下来,脸上由外至里传来痛感,比那冬日刮在脸上的风还疼得紧。
阿阮完全变了一个样子,猩红着眼,嘴里的牙一个接着一个往下掉,脸上也只剩下一张褶皱的皮附在她脸骨上。
我吓了一跳,轻唤她:“阿……阿阮?”
“你别叫我。”阿阮扬了手又要打我,我本能闭上地眼睛,但那巴掌并没有落在我脸上,原来是方才过来的王念拽住了她的手。
王念柔声劝着阿阮。
“表妹,好好要便是了。”
“可是……”阿阮气的一甩手,指着我道:“她顾左右而言他,不给我离心诀。”
“可我真的没有离心诀,又如何给你?”
王念听了我的话,越过阿阮,站在我面前,语气温软地劝我:“九离,你别瞒了,你就将离心诀给表妹吧!你没了离心诀还可以活的好好的,可是……可是表妹,她快死了啊!”
停了一下,他又道:“九离,你不知道吗?你身负九命,只手可逆人间生死,就是因为你身负离心诀啊!你千年前能救我祖上,千年后,也一定会救表妹的吧?”
这……
我便更听不懂了!
我虽身负九命,然我只活了百年而已,哪有什么千年前?
九离……
我突然记起前几日王念给我看的那幅画,那个红衣女子。
他说,她也叫九离。
难道,是他们认错了了人?错将我这个九离认成了那个九离?
“九离。”王念突然提高声音唤了我一句。
我怔怔回了神,抬眉望住他的眼,道:“我不曾活过千年,也不曾听过离心诀。”
“九离,你就将离心诀从体内拿出来,然后我们就放你去见你师父好不好?否则……否则……”王念再没有说下去,他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极其痛苦,语气里还带了丝明显的哀求。
是啊,我还要回去见师父。
可是,他们绑住我的那根绳子,怪异的很。我使不出自己的灵力,连稍稍动一下,那绳子似乎就会长出尖刺,毫不留情地刺进我血肉里,又冷又寒。
我也不能理解,为何一直带我极好的王念会这般待我,而一直温声细语,甚至有些怕人的阿阮,又怎么会变成这种模样?
王念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我,似乎是在很耐心地在等我的答案或者行动。
阿阮已经彻底变得不成人样,蜷缩在地面,远远望去,似乎只剩下一套衣服。
她此时站起来极其费力,但仍不服输地在攀着墙角往起爬,旁边站了许久的林叔不忍心,过去扶起了她,低低唤她:“表小姐。”
我心底莫名泛起一种异样的难受。
就像是刚出生那会儿,我捡到一条受伤的小蛇,费尽心力将它就活,它却反过来咬了我好几口时,那种感觉一模一样。
师父见此,捧我在怀里,低声训斥:吃了亏,才方知此事不可为。
原是入了人间,才知这人间,竟半分也比不了九离山。
可是,他们所想要的离心诀,我委实不知,若我真的有,而它又能救阿阮,我又怎会藏着不给?
师父说,生于天地,自当行天地大义。
若能救人,我又怎会躲避,无端失了师父风骨?
可是……
我再一次认真对着王念道:“离心诀……我委实不知……”
“九……九离……”阿阮被林叔半扶半抱移到了我面前。
她说这两个字时,张一下口,便有一颗牙齿合着血掉出来。
“我真的……不知。”
王念不信,阿阮也不信。
他们所有人都不信我。
王念从林叔手里接过阿阮,将她半抱在怀里,阿阮便“呜呜――”哭了起来。
那哭声沙哑难听,像是什么野兽濒死之时发出的声音。
王念满眼痛心地轻抚着她的脊背,半晌,又回了头与我道:“九离,表妹撑不住了,你救救她。”
我手腕不敢动,只扬了扬手指,方道:“你将我的血喂些……”
“九离……”王念怒吼一声,“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的血救不了阿阮一辈子,只能是离心诀。”
“呵……”我终于笑了一下,极轻极快。
王念不解道:“你……你笑什么?”
“可是王念,我真的不知,何为离心诀?”
阿阮终于撑不住,从他怀里滑了下去,轻飘飘地铺在了地上。
王念没有去扶她,只用一双充斥着血色的眼睛牢牢盯着我。
他嘴角一动,凉飕飕地吐出一句话。
“天师,将离心诀,从她体内……剜出来。”
那个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的第四个人,终于动了一下。
他一袭深色灰袍,手中执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剑。
面前的炭火,发出“滋――滋”的声响,很是轻快地跳了一下。
周围却变得更冷了。
我的身体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