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家坐西朝东,门前是唯一一条县城通往乡镇的公路,回想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修建完善之后的柏油路了,九几年初修这条路时,道路两边,山上山下,家家户户,出钱出力,合力修建了这条路。千玺年初,县政府又出资重修了已坑坑洼洼的老路。一二年,政府搞新农村建设,又一次扩建加固,改造了这条路,取直裁弯,降低坡度,修成了双向车道,使用至今,部分地方又出现了塌陷,裂纹,沿路人家都说是后面两次,都被乡上一个包工头承包了,偷工减料造成的。
马路对面,一个小坡上是村委会,这里以前是村小,陈老师工作的地方,前几年学校合并,撤销了学校,这都发生在陈老退休以后了。两层白墙黑瓦,修在和教学楼一模一样的位置,正中央矗立的红旗仿佛飘动了二十多年,红旗杆栽在楼中间的阳台上,陈老师顺着旗杆看下去,又是一个周一,两个孩子风风火火的翻进阳台,手动升旗,蹲低身子,怕破坏了气氛的庄严,下面一百来个学生,庄严注目,认认真真唱着国歌,山头刚升起的金色的阳光,照着他们红色的小脸。
门前三颗水杉树,笔直的站立了三十多年,在炎炎的夏日,为多少孩子们遮挡了炎热,提供了游戏的场地,杉树旁边两个水泥做的乒乓球台,每天中午都是孩子们的战场,脚下铺垫地面沙石,坑洼不平,孩子们喜欢在里面翻找一种圆柱形星星石,把两头在石头上磨平磨光以后,上面会有五角星的形状,很奇特。杉树底下被孩子们的小脚和调皮的屁股磨的锃光瓦亮,树皮也未能幸免,陈老远远望去,仍然可见树上的斑斑点点。
随着孩子的繁忙密集的脚步,一点点的踏平实了凹凸,再到后来,院子封上了密不透风的水泥,封住了童年的娱乐,同时也把它们牢牢封进了孩子们的心里。
当时陈老在村小里,又教语文,又教数学,给孩子们上过体育课,教孩子们唱过歌,揪过他们耳朵,用竹棍打过手,整个学校一百多个学生,五六个老师,方圆十里的年轻一代基本上都是他的学生,当年七八岁的小屁孩,现在都上大学了,工作了,结婚了……
陈老师,亲历了村小从茅草房,土院子,到住二层水泥楼,再到被撤销的过程,临近撤销那几年,学校学生越来越少,很多学生都转去乡镇和县城念书,经常出现几个年级的学生在一起上课的现象。
越是感慨学校的变化,陈老越发怀念那段教书的日子,那些有趣的事儿,一幕幕浮现出来,那时自己在学校上课,老伴经营着小卖部,家和学校就隔着一条马路,每天中午,一大群学生都会围在小卖部买东西,就数辣条卖的最好,各种辣条,都是大袋装,老伴照顾学生的消费情况,拆开了,一毛钱一根,一般的学生一天能有五毛钱零花就是不错的了,每天几根辣条,十分满足。
老伴每次用筷子给孩子们夹过去,小手一抓,提着,边跑边吃,一般都是蹲在墙角或楼梯上,每次揪上一节,辣的口水直流,呼哧呼哧,却开心的不行,遇到小伙伴,我尝尝你的,你尝尝我的,一节辣条分给好几个人,抓的满手是油,还不紧不慢的挨个手指头舔舔赶紧,剩下的就直接在胸口一蹭,一次辣条的进餐就结束了,陈老师每次看见,都说他们:别往衣服上弄,回家又要挨打呢,现在想起来,也是,不往衣服上擦,还能去哪呢,那个时候哪有卫生纸呢,至少回家还有人洗。
辣条吃完了,又辣又渴,只想喝水,乘着下课,一群人浩浩荡荡,一溜烟跑到小卖部,
“陈老师,我们来喝口水!”
老伴赶紧,打开厨房门,给他们找马勺,几个人挤在水缸前,拿起马勺,舀上半勺水,两只手端着,咕咚咕咚就是几大口,然后递给下一个,缸里的水都是从山里挑回来的,喝着还甜丝儿的,喝完剩下的水还得倒掉,不能放回缸里,这是在人家喝水的规矩,最后道声谢谢,急急忙忙跑回教室。
下大雨的时候,河里涨水,没带伞的孩子,等人接的孩子都会在扎堆在小卖部,买上一两毛的零食,边吃边张望的路的远处。
每次老伴说起这些事儿,陈老师都觉得很有趣,多么和谐的校园生活和师生关系啊。
除了辣条以外,最受欢迎的就是各种玩具了,两角钱一袋的干吃面里,赠送了一个玻璃球,每天争前抢后的来买,就为了玻璃球,教室里弹得到处都是,陈老师没收了半个小抽屉,到自己退休竟也没有还回去,孩子们这都各自散开了,后来那些玻璃球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当时没收的玻璃球里,就有自己孙子的,陈老代课多,自然也教到了自己的孙子,三年级的时候,因为不按时交作业,陈老在走廊里用竹子狠狠打过几次,同学们都大为惊讶。
现在想起来,还有些不忍心,孙子在学校的叛逆,陈老觉得和自己有些关系,抽烟喝酒打架逃课,陈老师都只是嘴上说说他,孙子放假回来时给自己看着店,挺像个大人的,有模有样,也挺乖巧的,跟学校的表现完全不一样。想起孙子,陈老师总盼着孙子回来,这都一月多了,孙子在外头工作,也不知道几时回来。
我看着陈老师在外边坐了半天,茶也喝完了,眼神呆滞,深情坦然。
没过多久,一辆灰色面包车,摁着喇叭,缓缓停在了门口,车有些破烂,开门的瞬间,我看见车座很脏,车把手有些掉漆。
从车上下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留着寸头,有些微胖,小眼睛,中等个子,慈眉善目,手里提着一个茶杯。我大概判断这应该是陈老的儿子,陈七。后面的对话,证实了我的推断。
陈七下车,没走几步,陈老师就开口问到。
“今天回来这么早,中午还去不?”
“今天没几个人,跑了四趟,先回来吃饭,下午不去了,学生娃儿还没放假,拉不到人……”
“饭在锅里,我们吃完一阵子了,都凉了”边说着,陈老边起身往厨房走去。
陈七拍拍身上的灰尘,也走了过去,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不过他们在厨房的谈话,我却听的很清楚。
“你今天又去进货了,让你别去,我回来给你捎带,非要骑摩托车”陈七边盛饭边抱怨,说是抱怨,其实是一种关爱。
不一会陈七就端着碗出来了,坐在炉子边上,吃起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