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中看到这篇寫于数月前的小文。突然想到了我们的初中班主任谭源根老师。他的祖上应该就是蜑家人家。遗憾的是,月前获悉他老人家随仙而去了。重发于此,也算是对他的悼念吧。
住在黃河流域的人,总会說:黃河是我們的母親河。珠江養育了粵人,可很少会说:珠江是我們的母親河。究其原因,珠江流域雖廣,可她是由東江、北江和西江三條主要支流,在廣州附近汇流而成。也就是說僅在廣州附近的這一小段河流才正式稱之為「珠江」。
從前,流經廣州市區的珠江,只有從沙面到大沙頭,這一段河道的北岸砌有堤岸,南岸,也就是廣州人稱之為「河南」的河岸,只是一片泥灘。广州人对珠江的很多称谓,也会让外地人感到疑惑。比如说,江之南,不叫江南,而称之为“河南”;过江,称之为“过海”;乘船看江景,称之为“游船河”。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抗战时母亲逃难到贵州讀書时,认识的一位广州籍同学,常到我家来。夏天的夜晚,便会和母亲一起带我去游船河。也就是乘坐搖櫓的小艇在珠江上闲逛。那时的珠江沿岸,除了西濠口一带,有几座高楼大廈,还能看到星点的灯光外,沿江两岸,尤其是南岸,几乎是漆黑一片。偶尔江面上会有渡轮,或是去四乡的火轮,又或是广东人称之为花尾岛的载人拖轮驶过,激起层层白浪,带来点点灯影火光。不过当你坐在那摇摇晃晃地飘在江面上的小艇時,迎着拂面而来的凉风,看着桨橹在水中搅起的点点浪花,听着江水击打小艇的哗啦水声。再看着两岸渐行远去的㜑莎树影。那情调那感觉,至今难以忘怀。
当我们乘坐的小艇,在江中闲逛时,会不时听到江面上传来的阵阵叫卖声。江上会有售卖各种食品的小艇游戈。有卖西瓜的,有卖艇仔粥的,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卖白焯虾的。小艇的尾部拖着很多放在江中的竹篾编织的虾笼,当游艇上的客人招呼时,小艇便会划过来,把欢蹦乱跳的虾子,从虾笼里倒到沸水中烫一下,便递将过来。在昏暗的油灯下,虾子显得分外红艳,味道也鲜美无比,余香饶舌。
那时珠江的南岸和北岸的大沙头,停泊着一片片的木船,这些船大都长年停靠在那里,并不駕驶出去。船船相靠,铁链相连。相隔一定距离,船的中间便建有一条长长的木棧道,由岸边一直伸到江中。以便船上的居民上岸下船。这些被称之为水上人家的居民,祖祖辈辈以船为家。是一个特别的社群,俗称“蜑家”。这些停泊的木船,就是他们的栖息之所。据学者考证:蜑家也是汉族,至于他们的源起,已无从考证。不过明清之间,已有文字记载。他们散居于广东东江沿岸的广州、增城等地,据说福建、广西也能寻到他们的踪迹。他们所说语言和当地人无异,只是个别字词音调有所不同。他们虽不至于像印度贱民那样饱受歧视,可岸上的居民大都不乐意与他们通婚。蜑家一切生活起居全在船上,大江就是他们天然的水源,也是他们的浴室厕所,做饭的薪火,照明的油灯,自然也就埋下了危险的隐患。记忆之中,就发生过几次大火。为安全起见,50年代末开始,政府陆续建了一批楼房,让他们上岸居住。随着最后一批居民登陆后,这个社群也就不再显有其特色了。不过前些日子才看到新闻报道,直到最近,增城最后的蜑家,才离开他们祖辈生息的江边木船,上岸生活了。
蛋家人主要以诸如水上运输,摆渡、游船和打鱼等水上营生,维持生计。不過同时还有一种现已绝迹的营生,那就是“花艇”。
那时,政权刚刚易帜,万物待兴,政府成立了不少国营公司。母亲参加工作,进入一家国营公司当会计。这家公司就设在珠江边上的“新华大酒店”内。公司租了三层楼,底层的一半是新華酒店的大堂,另一半是公司的营业部。三楼是办公室,六楼则是员工和家属宿舍。我们就住在六楼的宿舍中。那时年纪尚幼,可能长得逗人喜爱,母亲的同事都喜欢带我出外玩耍。其中一个长的高高瘦瘦的上海人,人称“高佬”的叔叔就常常带我出去。不过我也就只记得这么一次的「花艇之旅」了。
那天,吃过晚饭,瘦佬又来带我出去游长堤,看游船去了。已经记不得到了哪儿了,只记得,瘦佬抱着我上了一条船。那条船和一般的小艇大小无异,只是船舱挂着花布门帘。他抱着我走在哪摇摇晃晃的棧板上,心裡就有點慌,還記得船尾站著一位頭上盤著髮髻,身穿深色唐裝的中年婦人。待到上得船來,瘦佬弓著腰,低下頭,一手抱著我,一手撩起花布帘。只見油燈下,一位婦人盤腿坐在船尾的花布帘子前。婦人身穿白底的花布唐裝衫褲,髮髻油光錚亮,臉上塗脂抹粉。也可能是那通紅的胭脂口紅,把我嚇著了,門帘一撩開,我便嚇得嚎啕大哭,不管他們如何哄勸,就是不依不饒。最終瘦佬只好掃興而回,折羽而歸。後來對瘦佬便再無任何印象。聽母親說,他調回上海去了。
我想,要有可能,我可以註冊吉尼斯記錄:成為最年輕的“花艇”見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