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反讽是,孔子所谓 “四十而不惑”于我似乎完全相反:四十岁以前的我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心无旁骛,勇往无前,知道命运的方向;而四十岁以后,对于世界包括人生在内的许多事修反倒迷惑起来。我没有紧随哲学家弗里德里希•尼采的步伐,但在一定程度上相信这个世界“没有事实,只有阐释”,相信诗意以及对美的追求是对无意义世界的有力拯救。现实试图将每个人训练成精密而精致的奴仆,只有那些能够响亮回答 “问世间美为何物”的人才能够握紧自己的生命。在那里,纵使现实之兵日夜夺营拔寨,想象之城依旧坚不可摧。如王小波所言,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而尼采也宣告,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如果达•芬奇在 《蒙娜丽沙》的底部标明“这位妇女抿着嘴笑,因为她有好多蛙牙”或者“藏看一个秘密,不能告诉她的恋人”,那么这幅画的价值必会大打折扣。“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在寻找意义的过程中,人无疑会受到 “美的激情”的影响。这种激情既会指向日常生活中的声色犬马,又会指向对美好世界和美好自我的凝视,具体表现为对至爱、自由、正直、忠诚、崇高以及各种幸福乌托邦永不停歇的追求。由此出发,人世间的一切价值并非上帝之造物,而是想象之造物。贫乏无味的工作,死气沉沉的婚姻,日日送往迎来,时而烂醉如泥,大多数人不得不活在亨利•梭罗所谓 “平静的绝望”里。在想象世界里,人有着绝对的自由;而想象一旦进人现实,既可能带来自由,也可能带来强制甚至钢铁牢笼。人不是失去现实而一无所有,而是失去想象才一无所有。倘若人类真有一个终极乌托邦可以实现,我猜想它唯一的可能就是歌德所说的那黑暗而永恒的寂静。在那里,无悲无喜,生命重归虛空,并由此继续孕育无穷。让•保罗 •萨特曾经如此揶揄人性:想让一个正被执行死刑的人感到快乐,就告诉他转天将有彗星撞击地球,会毁掉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生命。真正的英雄之美:不在于能否赢得一场战争,而在于关键时刻能够服从内心 “非如此不可”的决断。自坠人现实的谷底,能将我拯救的是人生中仅存的诗意与想象。我首先是诗意的存在,然后才是人,走进芸芸众生。所谓诗意的命运,就是一首诗与另一首诗的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