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丈宫墙,禁锢了何人之心?
青天白日,阳光盛晴,却无丝毫暖意,看着这染血的威严宫门,她竟是刹那间的神思恍惚。宫廷深深深几许,竟将过往一切沉浸在了深渊之中。
是何人曾扶过她长发?
是何人曾与她琴笛和鸣?
她已是不知。
周边是越来越弱的惨呼声和刀剑相向之声,军中情谊,兄弟几人一一逝去,当她垂剑而立,那人漫步而来。
一如彼时风姿,信步之约。
阿卿,待你战胜而归,我娶你。
她眼中更是空洞和迷茫。
战胜而归……好一个战胜而归!
此时之归,于外人是胜,于自己却是大输特输!!
几夕之间,她输了亲人,输了朋友,输了兄弟,还输了一颗彼时赤诚此时破碎不堪的心!
可笑!可笑!
她竟输得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
耳边蓦然回响起双亲时常的叹息,阿卿,伴君如伴虎,只希望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若输,亦要输得起。
她忽然极其想大笑,可笑自己的努力,可笑自己的天真,可笑自己的可怜可悲。
笑她一直沉迷在谎言的美梦中不想清醒,笑她一直在为一场骗局常年身赴沙场,远离血亲。
笑她,一直在归途中,不相信家族被抄斩的噩耗。
笑她……
笑她一直在奢求一场不值得的镜花水月!
可笑,实在可笑!!
但冰冷冻结了她所有的神情,所有悲泣所有荒凉都掩埋在一片尘埃下,她只麻木地凝视着前方那一个依旧沉着尊贵的帝王,一个她惊觉始终看不透的高高在上的人。
她注视着他,似是等待着一个解释或者是一个判决。
而他依旧寒面无情,眸光一如既往地深邃,却让她透彻心扉的寒凉。
为何。
许久不得答案,她拄着剑柄的手已在颤抖,终究在那张熟悉的脸前喃喃出声,却一声含尽所有的绝望和情殇。
你怎可负我?!你怎可负我?!为何要伤我的家人朋友……
他久久不语,只凝望着她,仿若曾经眼中只有那么一个天真的她一般,欲道却不知从何道起,而在她那太过悲切的目光中,还是残忍地吐字而出。
功高盖主。
仅四字就叫她伤,伤的遍体,痛,痛的入骨。
功高盖主。
功高盖主。
她默念着,脸白如霜,身形竟一个趔趄,所有期待轰然崩溃,沉重地跪倒在地,伴一声剑倒悲鸣。
功高盖主,好一个功高盖主啊!
一句功高盖主就使她家破人亡。
一句功高盖主,就使他断情绝义。
一句功高盖主,就使她一无所有……
昔日之亲,昔日之情,昔日之义,瞬间在这句话中,灰飞烟灭!
她欲哭,却无从可哭。
她欲笑,却无由可笑。
只有蝉翼薄色,透玉轻神。
他的眼中尽含复杂之色,太过深沉却不知为何。
只见她死寂一般垂下头,待良久,才有所动静,下一刻却使他双目微怔。
是一身本是雪白的血衣,一头散开的青丝,熟悉的让人心喜,却又陌生的人令人心痛。
她卸去一身盔甲,只着一身染血白衣,长身而跪,狼狈无比。
她战胜而归,臣败卸甲,狼狈之极。
他坐享天下,君胜登基,高高在上。
真正讽刺至极,太天真,太无知……
竟奉上自己的所有,血亲,兄友,青春和一个荒诞至极的天下。
她死寂的双眸不再有曾经的灵动和狡黠,只缓缓从腰间取下一支染血的玉笛放置在身前的地面,十指僵硬。
誓毁,约亡。
哀莫大于心死。
阿卿!
真是个熟悉又嘲讽的称呼,她自嘲,却只觉眼前一片昏黑,却漫天的血红。
阿卿,若有一日成亲,你抚琴,我吹曲,十里红妆迎你为妻。
不离不弃。
骗子。
谎言。
而如今,又有谁拦她入怀,低语连绵?
一袭白衣,血损寒剑。
一声呼唤,痛烙一生。
若输,就要输的起。
但她,最终,还是输不起,放不下。
后记
羲和十三年,战乱平息,天下一统,举国同庆。
同日,卿将军卒,帝恸,由其显赫战功,家族垂史,封帝后,大赦天下。
十里红妆,羡煞世人亦痛煞世人。
羲和十三年,既数月,帝让位,不知所踪。新帝大赦轻赋,国泰民安。
羲和十九年,前帝之迹隐现,或言白裳行于林间,然数月,再不复传。
一袭白衣犹如昨,手执玉笛血难清。
畅饮一壶烈酒,倾洒于墓前黄土,隐没的是过往,沁香的是孤苦。
席地而坐,背倚墓碑,遮去一切苦涩。
阿卿,你怨恨皇权冷漠,我便弃之义无反顾。
阿卿,你不喜宫廷皇陵,我便伴你于深林幽谷。
阿卿,你怕孤独冷清,我便守你一世长安。
阿卿,阿卿。
生前骗你,弃你,伤你,我便用一生折磨来偿还。
誓不毁,约不亡。
一曲长笛做媒,十里红妆为聘。
错失你,
但亦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