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站在十二层露台,静静观看尘世风吹草动,手指间夹明明灭灭一支烟,像个不谙世事却冷眼旁观的女王。
偶尔吸一口,袅袅白烟四处飘拂,那黯然销魂香气不言而喻,自然旁观者清,或指手画脚。
像爱情一样。
恋爱中的女人,神经兮兮,头脑复杂,丝丝缕缕,东西南北最终都能往情情爱爱的路上靠。
要死。
多久不读戴赫劳伦斯的小说。
大学时候她曾大言不惭,此生此世,要爱就爱他那样知情识性男人,关键是,有一部那样撩人性感胡须,多一分便脏乱冗余,少一分便平庸寡淡,恰如其分。
走出社会以后, 人情世故、鸡毛蒜皮现实在在竭力打破她迷离幻境,她无力反驳。
虽然如此,茉莉依然一意孤行,在深深心底,她死心不息,打小便如此,谁让她妥协, 她就心有不甘,即便三缄其口。
该坚硬的部分雷打不动,该柔软的区域温润如玉。
犹记得她曾憧憬一支唇膏,幼稚女童,兴许是爱美之心萌生,于是独自一人,走街串巷,各家小店里去打听,去到很远,终于如愿以偿。
不怕迷路,夕阳落满山,只怕内心期望胎死腹中。
她将嘴唇涂了一层又一层,母亲拉扯她头发,放肆辱骂。
她说,你总会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她说,你等着看,你会等到那一天。
她依然坚信她会遇到那样一个男人,打开她尘封洞窟,往深深幽暗里喊一声芝麻开门。
她会为他在贫瘠之地里烂漫开出一朵睡莲。
后来有人这样对她讲,茉莉,你想拥有的一切,你终将得到,我有强烈预感。
来这尘世一场,她不奢望拥有全部 ,也从不以完美主义者自居,但她不会委屈自己,绝不。
有一天,她会去到英国向劳伦斯朝圣,她看着镜中自己,锐利眼神,粗硬眉毛,简明轮廓,不甘平庸的唇角,衔着一抹冷冽笑容。
一个怎样的男人 ,会将这样一个女人征服,像月光将夜莺俘虏,任它悲情纵性啼唱。
她会堕落到何种程度,才愿意让一个男人在她心上摇旗呐喊,称霸称王。
一支烟抽完,她感到无名空虚,烦躁,不安,惶惑。
她可以再翻箱倒柜寻找另一支,却仿佛去到满目山河空念远的荒漠。
没有尽头,因眼前万千都马不停蹄轮回重演。
如何能够在香烟里寻找救赎,如何能够在爱里荣获安宁。
一只飞虫闯入她视线,让她思绪忽如破冰般碎裂,出其不意。
此时此刻,唯有它真实,真实一如右手小指缓缓沁出那滴血。
红尘一场大梦,人们奋不顾身,孜孜以求的,不过是一点可怜兮兮的真实。
那真实,如一根荆棘,狠狠刺入肌肤,让人屏息间懂得。
此时此刻,此人此地。
这一刹那的疼痛,这一刹那的顿悟。
这一刹那的绝望,这一刹那的疯狂。
所以人们相爱,沉沦,难舍难分,最后背离,嚎啕,怅惘,一辈子感伤。
以此应证我在,以此求取人生意义。
人们真的黔驴技穷,对待岁月无可奈何,如何不应被原谅。
梳妆台上金黄橘子已然腐烂, 黑色封皮《圣经》面上栖满灰尘,一截画眉笔芯曝尸荒野。
她知道,生活不外如此,但是她永恒跳不出那藩篱。
不表示她不曾挣扎,她在怒涛里游泳,她翻越乞力马扎罗,她爱一个有妇之夫,她在衣柜里藏一把匕首。
然而她依旧一无所有。
那个男人说,去看看河流如何奔腾,原野如何绵延,草木如何摇摆,去感受晚风如何清凉,水波如何荡漾,性爱如何癫狂。
戒烟,戒酒,戒独自一人,胡思乱想,戒心动,如吃甜品般俯拾即是。
你会明白,生命的厚重与轻率。
你会明白,爱的伟大与渺小。
她一笑置之。
我从楼下经过,春花烂漫,想着远方的爱人,心旌摇荡。
偶然抬头,看见她冷冷俯视我,嘴角悬一丝嘲讽笑容,像一幅中世纪壁画,似乎早已看透我结局。
我知她疯狂,已然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