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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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元旦前一天下午,我才突然想起来,还没跟顾小美说泡温泉的事儿。
于是就顺手拎了一盒给客户准备的新郑大枣和一盒温县铁棍山药去找她。
顾小美不在家,我把东西搁在她窗户的防护栏上,给顾小美打电话。
但是打了无数次也没人接。
我趴在她门口的栏杆上,抽着烟,看夕阳从鳞次栉比的楼房间挤到我面前。
房东在院子里养了十几笼子的猫猫狗狗,还有不少鸽子,此时此刻,院子里除了鸽子咕咕的叫声,我几乎听不到任何嘈杂。我抽了两根烟,给顾小美发了条短信,便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诸多年月,我总是在春节时节莫名地悲从中来。倒不全然是因为这一年又两手空空,更多的还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此外那些鸡零狗碎的心有悲戚,多半儿由此生发。比如三人成虎公司的勉强运转和前途未卜,李长安和叶颂的持久搅缠,顾小美的单枪匹马和行将沦为怨妇,郑曐毫无征兆地结婚,赵紫童不远不近地高冷……
我走在拥挤不堪的政七街上,越想越堵心,抬眼就看见了姐弟俩土豆粉。
我走进去,还不到饭点,也没什么人。于是我要了两份两掺的土豆粉,十串牛肚和一瓶花花牛。吃得满头大汗。
吃完以后我心情立刻好多了。我就想,唉,看来饥饿果然会让人心情不好啊。我妈从小教我的吃饱不想家,原来还是有那么点儿道理的。
我吹着口哨到公司的时候,顾小美给我回电话问,是不是你买的枣和山药啊。
我才突然想起把两盒东西给忘她窗户上了,竟然没被人给拿走。
妈的那一瞬间,不知道是因为顾小美的及时回电,还是因为对郑州路不拾遗的感动,我心里暖流阵阵,堪比听一首我爱你中国。
我一边上楼一边回说,啊,是啊,下午去找你你不在,给你电话你也不接,短信也不回。
顾小美说,你不知道我上班期间不许带电话啊。这不快过年了嘛,忙死了这两天。
我被噎了一下,但还是犹豫着说,呃……那什么,我们明天准备去信阳泡温泉,你去不去?
顾小美有气无力地说,你们放假的时候,就是我们最忙的时候。我且抽不开身呢。
我说嗐,真没劲,一个二个的都不去。
说到这儿我突然又想起请柬的事儿,就说,还有啊,郑曐和许景程8号结婚。请柬在我这儿,你看……
顾小美说,放你那儿吧,我到时候去不就行了。没事儿挂了啊,我有点儿累。
说完电话就挂了。
我有点儿失落的想,顾小美这么低迷,不会也是饿的吧?
我拿着手机,左手倒右手倒腾了半天,才想起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要问,那就是春节她打算在怎么过。
于是我赶紧又拨过去。
顾小美多少有点儿不耐烦地拖长尾音说,又怎么了大爷?
我说谁欺负你啦,这么有气无力的?
顾小美说,没怎么啊,元旦到了,春节还会远吗?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说是那边一家已经彻底放弃了,找了个腿有残疾的姑娘,已经十一办过婚礼了。问我要不要回去过年。
我想了想说,哦,那是好事啊,你可以春节回家陪爸妈过年了。也不用再躲着家人了。
顾小美说,唉,等哪天有空我们见面说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可难受。
我说别等有空了,我现在去找你。
顾小美一下子高兴起来,欢呼雀跃地说,真的吗?真的吗师洋哥?
我说瞧你那傻了吧唧的样儿,我现在就出门。
顾小美说,嗯,那我去买羊蹄去,给你做酱羊蹄吃。
我也瞬间开心起来,拎着外套就往楼下跑。
李长安从房间里出来,扶着楼梯栏杆探出半截身子说,你干嘛去啊迫不及待的?
我头也不回的说,你管呢?
李长安说,我操,顾小美去不去啊?
我说回来再跟你说。
我打了辆出租,呆坐了一会儿,心情无比开朗。于是兴奋地和司机聊起来。
我说哎呀郑州这些年发展还是蛮快的嘛,你看,连这路灯都准时亮灯了。
司机瞥了我一眼说,一瞧你就不是郑州人吧?
我有点儿生气还有点儿泄气地点点头说,啊。不是郑州人咋了?
司机说,嗐,没那意思啊。
见我没生气,又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不知道啊,这他妈当官的太混球了。
我说混他的球呗,管平头老百姓啥事,师傅你咋了,这么苦大仇深的。
司机一脸神秘地压低声音说,你真不知道啊?王锴被弄起来了你不知道?
我说王锴是谁?弄起来咋了?又不是市委书记。
司机笑了笑说,你还真给说着了。王锴就是前一任市委书记王有杰的公子。
我说哟,瞧我这乌鸦嘴。为啥啊?
司机耸了耸肩膀说,为啥?还不是借他爹的权势,四处捞钱呗。
我说那照你说,王有杰也保不齐要被牵扯进去吧?这坑爹的玩意儿啊。
司机说,唉,王有杰也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所谓龙生龙凤生凤嘛。再说了,你瞧瞧现在的官场,官官相护,人家王有杰好歹现在是省里的大员,等着看吧,一准儿能摆平。你想想,谁不保自己的孩子啊。要是我,拼了老命也得保儿子啊。
我整了整衣领说,哦,为人父母,人之常情嘛。不过,举头三尺有神明。让他们作死去吧。
司机拍着方向盘说,他妈的,有个屁的神明,这些狗日的,都该拉出去毙了。
我说你别激动师傅,我……
司机抢过话头说,我咋不激动?搜刮的都是我们老百姓的钱啊。贪再多,人家也能摆平,照样吃香的喝辣的,我们他妈的辛辛苦苦,没日没夜的奔着,你就说我,开了半辈子车,一身毛病,妈的挣钱不突出,打牌不突出,弄得腰间盘突出……啊,你说说,我上有老下有小,老婆还卧床不起,我……你说我咋能不激动啊,啊?你说说,我……你说……
我打住师傅的话笑着说,师傅师傅,我……到了。
司机侧头一看说,哦,你看,不得劲啊。那个……零头不要了。
我说别啊,大家都不容易。
司机笑了笑又把那递给我的一块钱扔回去,说,那你慢走。
我关门的时候顿了一下,扒着车门对师傅说,别那么沮丧,人在做,天在看。
师傅一个劲儿点头说好好好。
我飞身上楼,敲了敲门,顾小美说,等一下啊师洋哥。马上。
我又整了整衣领,双手抱着额头,朝后捋了一把头发,隔着门说,咋了,藏野男人了啊?
顾小美打开门说,迅速把我拉进屋里,反锁上门。
我愣了一下,看看门,再看看顾小美。
顾小美裹着一件浴巾,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还没愣过神来,顾小美嗖的一下解开浴巾扔到床上,像个树癞子一样扑到我身上,挂在我胸前。双手抱住我的脖子,双腿夹住我的腰,把嘴凑到我下巴上说,这不准备藏你嘛。
我说我操,你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会儿光着身子啊。
顾小美把扣在我腰间的双腿紧了紧,说,洗澡哇。哈哈哈哈。
我说你不是做酱羊蹄吗?你不还没吃饭呢吗,洗哪门子澡啊。神经病吧。
顾小美扭动着身子说,没买到生羊蹄儿嘛。
我有点儿失落地说,大爷的,你净忽悠我。
说着我驮着胸前这个肉堆儿挪到床边。
顾小美一下子松开,躺在床上,裹好浴巾说,哎呀,给你买了熟了的了。喏。
顺着她扬头的方向我一看,果然是两只黑不溜秋的裹着塑料袋的羊蹄。
我坐在床上说,没诚意,我才不想吃买的熟羊蹄呢。
顾小美趴在我的腿上说,真的没买到生的。下回,你提前说,我从超市拿。
我说没劲。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呢。你吃过了东西?
顾小美说,没呢,不饿,减肥。
我说你别得瑟了,就你这瘦不伶仃的,减个屁的肥啊。不会是相对象了吧?
顾小美盘腿坐起来,盖着浴巾,一脸嫌弃地说,滚滚滚。不想看见你。
我说好吧,咱说正事儿吧。这会儿……也没看出哪儿难受啊。
顾小美说,哈哈,我骗你来着。我就是看见你拿来的东西,却不见你人,有点儿过意不去。上次你一走,我就想你了。
我说你可别给我玩儿柔情似水啊。想见我就约我嘛,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没必要你说了我不来嘛。
说完点了根烟。
顾小美一把抢过去,说,罗里吧嗦的,怎么,你还不乐意啊。
我想了想,也没什么,就说,得得得,我从来都是你手下败将。
顾小美深吸了一口吐到我脸上,然后又把烟塞到我嘴里说,干嘛半晌不夜的送我枣和山药啊。
我从嘴里拿过烟说,枣能补心。
顾小美揪住我的耳朵说,你能耐啊陈师洋,这意思说我缺心眼儿呗。
我说你缺什么你自己不清楚么?
顾小美放下手,楚楚可怜地盯着我的眼说,我缺你的心。还是你拿回去好好补补吧。
我说你少来,别说那没劲的话啊。
顾小美有点儿可怜巴巴地仰脸看着我说,那山药呢?
山药……补肾呗。我忽然有点儿忍俊不禁。
顾小美一下子被我逗乐了说,哟,跟老娘耍流氓呢。
我忽然特不耐烦地站起身来,背靠在桌子上,对着盘坐在床上的顾小美说,我说顾小美,你说话能不能像个女人样啊。你这成天没大没小疯疯癫癫的,你想干嘛啊?真是有点儿受不了你了。
顾小美双眼骨碌骨碌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跟被点着了一样,赤身裸体地站在床上,指着我骂道,陈师洋,你少他妈在我面前装正经。我就操了你大爷的,我是不是女人你不知道啊?你他妈倒是跟我说说,什么叫做他妈的女人样儿?啊?郑曐那样吗?啊?赵紫童那样吗?我告诉你陈师洋,老娘就这风格,风里来雨里去,走哪儿都是一烈火玫瑰,你爱听不听,爱爱不爱,你以为我稀罕你啊?你好好照照镜子,啊,看看你自个儿那臭德性,装什么大尾巴狼啊,嗷,你他妈嘴上长颗痣就敢冒充主席?脸上挂个眼镜就当自己是徐志摩啊?叫我说你一身窝里横的拧巴劲儿,都他妈跟哪儿来的啊?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他妈的天降文曲星,地生陈世美啊?啊我呸。我还他妈的就跟你杠上了,操你大爷的!
我仰头看着顾小美气势汹汹地指着我,傻愣了半天,本来一肚子火,看见她赤身裸体那样儿,又立刻没了火气,就赶忙像个孙子一样哀求说,好好好姑奶奶,当我放屁行了吧。你最牛逼。顾大爷,您看行吗?
说完我又转身做到床边。
顾小美哈哈大笑了一阵儿,坐下来趴在我肩膀上,颇为温柔地说,骂你的感觉,就一个字,真他妈爽。
我长舒一口气说,我操,你这一身狮吼功哪儿学的?吓死我了。
顾小美锤着我的肩膀说,哎呀逗你玩儿嘛。哎你接着说,怎么个补法啊,我吃完以后会不会看见男人就流鼻血啊。还是能把你给套住?
我说你大爷,你才是耍流氓好吧。
然后我突然想起一个关于山药的段子。
就接着说,这山药还真是不能吃多了。我怕你这小身板儿降不住。
顾小美说,为啥?
我说以前啊,有个记者去温县采访,就问这种山药的大爷啊,说,大爷,铁棍山药好在哪儿啊?大爷就说,男的吃了,女的受不了,女的吃了,男的受不了。那记者就问啊,那男女如果都吃了呢?大爷眯起眼睛说,你是不是傻,当然是,床受不了啊。
顾小美在床上笑得死去活来,我在一边也跟着乐。
顾小美停下来说,太黄了。你们河南人……都憋着一股子闷骚呢。
我抽了口烟说,还有呢还有呢。记者听完就更好奇啦,问大爷,那这么好的东西,你们为啥不多种点儿啊。
顾小美瞪着圆溜溜儿的大眼睛看着我说,为啥?
我学着老大爷的腔调说,你是不是傻,地——受不了呗。
顾小美又是一顿满床打滚地笑。
完了岔气般地说,你滚你滚你滚吧陈师洋。我受不了你的淫荡了。
我哈哈大笑着说,切,谁淫荡还不一定呢。
顾小美瞬间憋住笑说,哎,说正经的,我觉得我妈还在骗我。
说完这句话,刚才翻天覆地的笑一下子销声匿迹,就像压根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呆了一下说,这他妈的,翻脸比翻书还快。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顾小美说,唉说正经的呢。
我也调整了下情绪说,也不见得。不过你还是不要回去的好。等什么时候确定无误了,再说回家的事儿。
顾小美说,我妈说她为了我的事儿,眼都哭瞎了。我可难受。我都不能去看她。
我抱住小美说,好了好了,别难过了,人这一辈子,就怕背债,特别是感情债。不过你也不用太伤心了,你妈已经为此受了那么多苦,你应该豁达一点儿,不要被这种事情搅乱生活。
小美有点儿哽咽着说,我想把我妈接过来……
我愣了一下说,呃……行倒是也行。问题是,你那么点儿工资……
顾小美说,我妈眼要是真瞎了,我爸肯定照顾不了她。我爸成天喝得不着四六……唉,也是为了我吧。
我憋了很长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轻轻拍着顾小美。
顾小美说,师洋哥,我觉得我命真苦,你说我将来会幸福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会,肯定,毫无疑问,必须。你不幸福老天都不答应。
顾小美破涕为笑说,也就你能让我开心了。
我说好了,这样子,你春节反正也不放假,你就别回去了。等过完春节,我抽空去一趟菏泽你们老家,摸摸情况,如果你妈说得属实,就把她接过来。
顾小美晃了晃头发,微微扬起头,双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点点头笑着说,嗯。我爱你师洋哥。我还没反映过来,她就抱住我的脖子吻了上来。
我任着小美亲吻,呆滞地盯着窗帘,一动不动,心中百感交集。
顾小美根本就不管我在发呆还是在发情,自顾自地一边吻着把我推倒,一边熟练地剥掉我的衣服。
但是不知道为何,顾小美忙活了半天,我愣是一点儿感觉就没有。像个蔫了的茄子。
顾小美停下来,有点儿幽怨地瞪了我一眼,犹豫了几秒钟,往后挪了几下,撩了撩头发,俯下身子……
我平躺在床上,把头枕在自己的双手上,看着眼前无比认真的顾小美,心生愧疚。
房间里暖气澎湃,顾小美的头发扫在我的腰间,就像济南的泉水潺潺流过。我一下子血脉喷张起来。伸手挽住顾小美的头发,拉她起身。顾小美抬头看了看我,抬起一只腿,跨过我的腰间,一脸满足地坐在上面,半睁半合的双眼睫毛跳动,微微张着嘴,就像当年坐在旋转木马上的样子。
大概将近十分钟的样子,顾小美就气喘吁吁地趴在我身上,咬着我的耳朵,颤抖着气息说,师洋哥……你来吧,我的腿……都麻了。
我抚了抚她的头发,忍住笑说,你看,该吃山药了吧。
顾小美放慢节奏说,使劲在我肩膀上咬了一口说,你大爷。
(此处省略1024字)
后来我穿好衣服,稳了稳神,看着满脸绯红的顾小美说,你……早点儿睡吧,我们明天一早还要去信阳。回来我再来看你。春节就待在郑州吧。
顾小美盖着被子,只露出脑袋,竟然有点儿娇羞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刚要出门,顾小美突然起身坐起来问,你真的喜欢那个赵紫童吗?
我转过头看着顾小美,迟疑了一会儿,有点儿懵懵地说,不……知道。
文/郑北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