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集
三
我已经过了为谁蓄起长发的年纪。
我已经十九了,对镜贴花黄的模样愈加遥远而模糊,听人讲,有的人在二十几岁时就开始衰老,杜拉斯昂起白种小个女人的头,才不呢,一生中最可赞叹的年华,二九的岁月时,她就懂得了漫长的含义。女作家都挺浪漫而深情的,说得出一辈子这种言语,只是,这天长地久的事,有谁说得清呢?维以不永怀,维以不永伤。还有些少年情怀的时候,感觉花花草草碧天蓝海都是诗,不一样节奏的诗,你就撷起一片,趁四处无人时偷偷吟咏品尝,那块儿涩涩的,那地儿有些酸了,有的虫子总让我想起冬天的白熊,春天时,脖根儿肿起的痒痒块都不讨厌,它叫纪念,纪念你本应最好的年华。我一直想看海,看过不少海,却从没见过我想要的海。高三时,在各个假日凭感觉骑着死飞浪,有一次,骑了两三个小时,卡车没撞上,轮子裂了,腿破了,知道为什么还未与海邂逅吗?在我漫无目的寻找心里眼里的它时,很多人在填充它。一天一天,一分钟一分钟,我在追,它在消逝。似水流年,似水流年,后来啊,蔡崇达给了我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每片海都翻腾着不同的景致,也有各自不为人知的危险,让我们期许自己活得更诚实也更真实,找到与海们相处的合适的方式,静静地欣赏轻与重,爱与欲,丑陋与真实。文字是世界上最大的弥天大谎,欺骗着一代代人,看书的人和爱书的人都是无法脱逃的受害者,总以为得到了安身立命的信条,造化弄人,当真理被证伪,他们该何以为继?你像个在田野里捡果子的孩子,一直捡起,一直扔下,迈了一段曲曲折折倒也不失新奇的路,恍然发现在水沟里拾到的绿果子可能是最好的,这时孩子却没有时间回头,暮色降至,责任使他不能回头,只能在下一回的拾果过程中小心翼翼,默默对自己说,记住上次的教训。
我已经过了为谁蓄起长发的年纪。执起剪刀,黑丝落下。连同着年少无知的偏执,不为人知的折磨,过度保护又过分轻贱的自尊,以及无可救药的浪漫想象,他们一起落下,落入现实,落到踏踏实实的地面上。我们都渴望势均力敌的爱人,平等地相爱,平等地付出,平等地接受对方所给予的一切,挥霍起来不眨眼,平起平坐,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造化,弄人。让我默默地搭着乐高积木,遥望历代的星辰,双脚紧贴地面,飞行吧。
还未见证不朽,不能把自己搞丢!
杜拉斯在小说结尾里写道,他对她说,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这是我愿意相信的浪漫童话,我已经过了为谁蓄起长发的年纪。
我已经到了为自己剪短发,蓄长发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