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了周宇十年,守了他十年。现在她要离开了,她不爱他了。她说:“我们 离婚吧,周宇?
“离婚?为什么?你十八岁的时候哭着喊着要嫁给我,现在却跟我提出离婚?!”周宇说。他有点儿意外,也有点儿难过。
十年前是她哭着喊着要嫁给他的。当时她的父母极力反对,他们说他们不能让心爱的女儿往火坑里跳。连他的父母也让她再考虑考虑。
十年前,她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一年,他查出癌症。她本来打算等等再同他结婚,可她怕来不及了。她爱他什么呢?什么都爱。
“医生说我们是可以要孩子的,他说他会想办法的。你得给我时间。”周宇说。
医生是说过,现在周宇的身体情况已经可以考虑要孩子,如果他们想要的话。这十年,他化疗、放疗、喝她精心煎熬的中药,已经恢复得不错了。她是想要个孩子,当医生这样说时,她开心得仿佛已经怀孕了。
“跟孩子没关系的。”她说。
“没关系?那你为什么离婚?你说呀?你不是说过愿意为我去死的吗?”周宇有点发怒了。
“我现在依然愿意为你死,只是,我不爱你了。”她说。
她知道,他也早已不爱她了。只是他没有发现。也许他发现了,却装作没有发现。他已经习惯了,是习惯让他不愿离开她。就像是一只燕子习惯了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搭窝,即便不喜欢这个屋檐,春暖花开从南方飞来的时候还会回到这里。
“是因为昨天我说的话伤害到你了吗?”周宇仿佛找到了原因。
昨天他们一起回家。从下车,周宇开始就开始说话。他说:“有些女孩虽然比你矮,可她们却机灵。有些女孩虽然比你胖,可却有活力。你见过一些老太太弯腰驼背吧?那就是你将来的样子。你站立的时候脖子总有点往前伸,背也有点儿驼。你一笑总是露两颗大门牙。还有你的发型,你怎么会整这种发型,你自己剪的吧?哈哈,真搞笑。我这么说你别生气。又不是我一人眼中是这个样子,你的同事、朋友不知道在心底怎样笑话你呢?他们只是不告诉你罢了。你这么敏感、爱生气,他们才不会给你说一句实话呢。只有我会真诚待你的。”“看这个女人,”他指着电梯门上面张贴的一张广告上的一个穿皮草上衣的女人说,“是个男人都会想和她上床!”
周宇说话是伤人,可昨天她并没生气。他向来爱随意评价她。一开始,他说她这不好那不好的时候,她想他只是随便说说。慢慢的,她真的认为自己这不好那不好了。
“你一定是爱上别的男人了吧?”周宇恍然大悟似的说:“是不是那个姓张的?”
她知道他说的是张正。张正是去年她在西藏时认识的男人。他们都住在青年旅社。他说她是一个很美的女子。她记得他说过一句诗:“我要对你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聂鲁达的诗。那天晚上,他发现她竟然是一个处女。她已经结婚九年了。他又惊又喜,还有点害怕。“要不,你离婚吧?我娶你。”他说。她说:“不用,都一样的。跟谁恋爱都一样,跟谁结婚也都一样。”
周宇知道张正这个人,是从她每个月都会收到的明信片上。明信片上除了一些景点,还有一两句不咸不淡的祝福语。周宇之所以说出张正的名字,是因为除了这个男人,他实在想不到会与她交往的别的男人。她从来都安分守己,人际关系简单到可怜。
“周宇,”她说“你还记得郊区的那个公园吗?就是咱们刚认识的时候经常去的种满广玉兰的那个花园。这几天,玉兰花儿全都开了。当时那些树才刚刚栽下,还是小树苗。现在却长成大树了,而且全都开了。前天晚上,我给你去医院取药回来的路上,忽然很想去那里看看。我就一个人去了。谁知道那些玉兰花会在那时全都开放了呢?你知道月光下的玉兰花有多美吗?我之前觉得最美的景色是雨过天晴,金黄金黄的太阳光覆盖在雪山上,不是的。那天晚上,月光安静地撒在绽放着的玉兰花上,才是最美的啊!你总说我多愁善感,也许你还算是了解我的人,多愁善感的我看着这么美的景致,竟然痛哭不已。哭过之后,我就想,玉兰花都活得这么美,我也应该这么美啊!”
“你干吗说这些呢?”周宇有点不耐烦了,“总之,你铁了心想跟我离婚吧?”
约定好的办理离婚证的那天,周宇在民政局等了好久,她没有来。他很高兴。女人都是善变的,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他想。
那天晚上,一对老夫妻牵着手在很少有人去的玉兰花园散步。他们说今晚的月儿真圆,可惜玉兰花快开败了,不然真是难得的夜晚。
在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们发现她靠在一棵玉兰花树上坐着。他们以为她睡着了。小声商量了半天,他们最后决定还是去叫醒她,以免着凉。
他们叫了她几声,没叫醒。又叫她几声,还是没醒。他们拂去她衣服上的玉兰花瓣,离开了。
那晚他们没有叫醒她。
她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