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点之前是早课,老银杏在清晨的风中抖了抖,吐出了满肚子金黄。
2
早钟之后的一个小时是香客进殿上香的时间,阿来铺着佛经,敲着木鱼跪在佛祖脚下。师傅说敲满十年,就功德圆满了。
阿来的舅爷爷以前在庙里工作的,后来舅爷爷年纪大了要退休了。阿来没考上高中,舅爷爷就推荐他到庙里来工作,偶尔还学一些算命的本事,会随着师傅下山做法事什么的。阿来跟师傅下山过三次,都是去镇上帮助一些亡了老人的家里做法事,这种工作跟道士的不一样,是人死之后用佛法超度,祈祷亡灵早登极乐和保佑家人安康。
有一次师傅接了个差事,这家人的祖父去世,算是寿终正寝,守夜的时候师傅在一边念经,阿来在旁边做帮衬工作。到午夜的时候他们家人都陆续去睡觉了,只有阿来和师傅在念经,没过一会儿棺材上的红披动了动,起初阿来以为是外面起风了,但是大门紧闭根本也不可能有风吹进来。
这事儿结束之后阿来问过师傅,师傅的解释是,亡灵得到超度,去极乐世界了。
3
阿来在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之后已经不再迷信了,之前母亲经常去庙里拜菩萨现在看来也就是个信仰而已,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但是每个月初一十五的早钟过后,镇上还是有人络绎不绝的上山来庙里烧香。
最让阿来有印象的是红袖,她几乎这一两个月天天来,而且似乎庙里还没开门就等在门外了。烧完香之后红袖会在院子里发呆,阿来就会去找她聊天。
红袖的母亲在外地工作的时候晕倒,被查出来脑子里面长了个瘤,不大不小,但是位置很尴尬,做手术风险很高而且还需要一大笔钱,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在合适的时候就做手术。
红袖在镇上的纺织厂上班,每天中午要赶到医院去照顾母亲,然后在回去上班,本来上门说亲的人看见红袖家里是这么个情况都不愿意在登门。红袖说,也就庙里让我感觉很清静,每次烧完香之后想多待一会儿。
红袖问:“阿来,我天天来烧香,佛祖能答应我的请求吗?”
阿来本来想摇摇头,马上又点点头说:“应该能吧。”想想又苦笑,毕竟他妈烧香了这么多次,佛祖也没能让他考上高中,更别说大学了。有时候抬头看看那么高的佛祖,也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了。
阿来休假回家的时候,以前的玩伴看到他都叫着神棍神棍的,一开始阿来挺烦的,后来也就适应了。有时候看见有人叫他神棍,阿来就笑着说,你过来我给你算算,没准儿能保你中五百万。对方笑的更厉害了。
阿来还是学徒,没什么钱,基本上庙里也很穷,香客给的钱只能保证庙里的修缮和一些佛像的修补费用,庙里和尚的工资还是要靠政府拨款的。只不过后来听师傅说,政府可能也要停掉这笔拨款了,以后大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4
母亲问阿来什么时候能剃度,阿来吃着饭愣了一下就说师傅说了,功德圆满的时候才能剃度,要被佛祖认可才行。母亲说那你这个实习期还够长的啊。
阿来在家的第二天隔壁村儿的一个老头就跑过来找阿来,说:“你赶紧给我看看我们家老太太这几天是咋回事,是不是撞鬼了?”阿来说:“我不会看相啊。”老头说:“你又开玩笑了,你在庙里这么长时间一定跟佛祖学了不少东西,来快给看看吧。”
阿来被拖到他们家,发现老太太躺在床上嘴里还吐着早上吃的粥,也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就是四肢发颤,浑身发抖的样子。大家都觉得老太太是不是鬼上身了,这几天一直不安生,阿来看了一眼然后就退了出去,把人叫过来说:“老太太羊癫疯,赶紧送医院吧。”
这事儿最后传的说阿来只要看一眼就能看出什么病来,也没人关心老太太的病能不能治好了。
阿来没在家住几天就回庙里了。
阿来问师傅:“世人这么愚昧,我们要拯救吗?”
师傅说:“你先拯救自己再说。”
阿来说:“可是我没病啊,不需要拯救。”
师傅说:“你真的没病?没病你好好说别人有病需要拯救?你凭什么这么说?这还不是有病?”
阿来想想也挺有道理,不敢在说了。
红袖后来好几天没来庙里烧香,阿来也联系不上她,有点着急。
有一天早上,师傅跟阿来说:“镇上死人了,我们去超度吧。”
阿来应了一声,跟师傅下山了。
5
阿来看见红袖披麻戴孝的,就明白一切了。
和家属互相行礼之后,师傅开始在一边询问家里的人情况写经书。门外都是白条,虽然人很多,但是屋子还是比较冷清。红袖坐在一旁,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眼泪,整个人都是呆呆的。阿来想过去安慰他几句,可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傍晚的时候阿来听到院子里有吵闹声,看见有人往外面搬东西,红袖拖住那人的胳膊喊着说:“妈刚死你就着急分家,你还是人吗!”那人恶毒的瞪着红袖说:“分家?你迟早是要嫁人的人,这家里的东西都是我的,你哪有资格跟我说什么分家啊。”
阿来正要起身过去,师傅拉住他说:“闲事莫理。”
阿来眼睁睁的看见红袖的哥哥一巴掌将红袖打到在地,很无奈的看着他搬空了家里的家具。阿来看着堂前的佛像,心里暗暗说:佛祖你要是真有本事,就把那畜生给治了,而不是在这等人给你上香。说完之后又呸了一声,怎么能这么说佛祖呢。师傅瞥了他一眼说:“六根未尽,尘事缠身,这是要坏了修行的。”
阿来说:“哦。”
阿来后来趁师傅在念经的时候悄悄的把红袖叫出去,然后掏出一千块钱给红袖说:“这是我全部的积蓄了,还是偷偷省下来的。”红袖刚要拒绝,阿来就说:“家里出了事儿都是要花钱的,先紧着用吧,不够我在给你凑凑。”然后憨厚的笑了笑。
红袖把钱攥在手里,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后半夜的时候,红袖靠在墙边睡着了。阿来翻着经书默念着,居然非常清醒,一点睡意都没有。然后看了师傅一眼,师傅的胡子很长很白,眼帘好像都倦了,但是嘴巴还是在动着,在光线下还挺像是个高僧的。
阿来刚撤回头,师傅就递过来一个纸包给阿来。阿来拆开一看居然是一叠钱,看样子也有个两三千。阿来看了看师傅,然后师傅就说:“俗事始终还是要靠俗物来解决的,替我给人姑娘吧,这是佛祖的意思,不可多言。”
阿来点点头:“哦。”
6
红袖还是每天早上来庙里烧香,阿来说你现在已经没什么好求的呢,为什么还来烧香?
红袖说:“不能有求于佛祖的时候才来烧香吧。”
阿来觉得这话特别有道理,似乎还有些禅理,感觉红袖的慧根要比他高。
红袖问:“你会一直在庙里吗?”
阿来说:“应该是吧,我妈还觉得没有剃度可能还不够当和尚的资格呢?”
红袖说:“没想过要出去走走吗?”
阿来说:“师傅说,修行时间到了自然是下山的时候,可能我修行还不够吧。”
红袖说:“修行都是在路上的啊。”
那天阿来跟红袖聊了很久,从小时候的爱好谈到各自的理想,红袖说都不知道要嫁什么样的人,一个人过日子也是挺好的。阿来说这庙里唯一觉得好看的就是大殿门口的老银杏树了,秋天的时候一起风满地的金黄,就像是想象中的我的人生。
那晚阿来做梦,梦见他走这长长的石板路下山,在镇上乱逛,然后有人给他一匹马,他骑上去的时候那匹马就开始狂奔,他也勒不住麻绳任由这匹马毫无目的的狂奔。然后在冲出古城门的时候阿来看见红袖等在那里跟他招手。阿来心想要抓住红袖的手,带她一起离开。
可是阿来只是握到了红袖的手,并没有能拉她上马,只看到了红袖失望的脸颊和越来越远的身影。
那影子后来淹没在飞扬的尘土中,绝望又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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