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聚会比林尘想象中的还要无趣,林尘和木玲雪,像是两个局外人,听着木玲雪的父母和苏天华聊着那些有的没的过往故事,断断续续,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宴会过后,木玲雪便跟着父母离开了,此时已经是傍晚。
傍晚的风清冷地叫人发抖,林尘心也终于再度平静下来。
木玲雪的父亲本想叫林尘住下来,可林尘却以自己订好了宾馆为由拒绝了。
苏天华便说着明天带林尘去个地方,林尘大约猜到了,应了苏天华的邀请,别的便也没再听说了。
离开这里,林尘在附近找了个带窗的旅馆。
林尘想看看星星,可那天晚上的星空只有灯火的残影,而没有一点星光。
林尘沉沉地睡去,一夜无话。
……
车缓缓往远离城市的方向开去,林尘坐在副驾,开车的是苏天华。
往来的车络绎不绝,苏天华没有一丝留恋,林尘看向这个沉默的男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出了城市,林尘只觉得眼前的景象越来越开阔了,两侧的车也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连绵的山川,转过一个弯,再往前看去,四面的青山之下,是无尽的竹海。
林尘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也只有在父母的谈论之中,才知道这个城市的区域内还有着这样的地方,却从来没有来过。
林尘打开车窗,一股风便顺势吹了进来,夹杂着一点清寒,和一种难以言明的清香。
远处的山头上,朝阳终于爬了上来。
林尘想要直视那股光芒,却毫无疑问地败下阵来。
林尘方才注意到眼前摇动这块实木色的小竹排,竹子的纹理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
左右摆动的竹排在阳光下变得通透,淡黄中透出红色。
隐约间,林尘仿佛听见了翠绿色竹海深处传来的潺潺水声。
在远处的山头与近处的竹林之间,弥漫着一层薄雾,仔细看去,那薄雾之中,似乎还隐藏着几处人家。
汽车不断地往上爬升,似乎要翻过远处的那座山头。
“过了那个山,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苏天华说了第一句话。
林尘没有敢应,林尘的心里万没有一丝兴奋的感觉,反倒是极为沉重,面对苏天华,林尘心里藏着恐惧,并害怕苏天华发现自己心中的这份恐惧。
这样的恐惧毫无来由,可林尘还是止不住地心悸。林尘的心自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日起,就升起一种畏罪感,觉得自己应该对苏雨欣的死负责——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林尘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近的仿佛呼吸之间,自己都能够闻到死亡的味道似的,可死亡是什么味道呢,林尘又说不出哥所以然了。
“让你特地回来,还跟我走一趟,真是难为你了。”
“是我自愿的嘛。”林尘应道,面对这样一个沉稳而神秘的中年男人,林尘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相处。
“其实我早应该通知你的,可是雨欣那孩子不让我这样做,我不能理解,不过,我想你能够理解吧。”
汽车在山路间徘徊,近处和远处都是竹子,再远处,就是四面的青山,隐藏在薄雾之中。
山风一阵又一阵,竹林里传来沙沙的声音。
那水声似乎更清晰了些。
“嗯。”
林尘淡淡地应着,紧张的心情也终于缓和了几分。
林尘心想,如果是自己要死了,也一定不会告诉苏雨欣,更不会告诉任何人,就应该让自己一个人死去,死得干干净净的,那样才好。
死没什么可怕的,林尘以往时常这样以为,可林尘骗不了自己,林尘的心中充满着对永恒的渴望。当死亡真正贴近了林尘的生命,林尘这才觉得以往的自己是何等的天真,那种虚假的从容破碎了,而那种对神秘的永恒的向往,也在这一刻消失了。当这种恐惧被林尘所坦然承认,林尘忽然觉得,生命似乎自此刻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而林尘也终于懂得,苏雨欣那时候所面对着的,那自己所无法窥探之物,正是死亡。
死亡是万物的终结,这种终结是悲剧性的,这种对自然的回归没有丝毫的浪漫可言,林尘如此觉得。那苏雨欣呢?林尘以为,像这样的女子理应享受永恒的美好,而苦痛和死亡应该是自己这样平庸的人才应该去经历的。可事实呢?林尘还活着,而那个女子却死了。她死在了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纪,却不是自杀。林尘对那些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而选择自杀的人总是充斥着毫无缘由的理解性的同情,以至于自己也曾想过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那似乎一眼便能够看到尽头的人生,可转念一想,便又被那些生命的平常拉回了现实,林尘终究没有那种勇气,也没有那种品质。
而苏雨欣呢?她死了。这个平凡的世界杀死了她,而林尘却是这平凡世界中的一员。林尘如此觉得,苏雨欣的死便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苏雨欣本可以安静地死去,可如今,因为自己的原因,她的死亡带着某种不甘的眷恋,那些文字在林尘的心中闪烁着,透着不熄的红色光芒。
一种使命和罪恶从林尘的心底升起。
朝阳还在升着,竹林间的薄雾也渐渐散去。
不知何时,汽车终于翻过这座山。
再往前,似乎是往无尽大山的深处。
绝壁上的一条车道,只有这辆车在开着,另一旁是悬崖,悬崖下隐约可以见到一条河,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天空是通透无垠的蓝。
今天的云不多,漂浮其间,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透亮。
山里的风也变得有些温热,林尘的心也逐渐不安起来。
车就停在两座山之间,来路消失在不远处的山路弯处,一侧是山那边绵延过来的竹林,另一侧是一阶一阶的开垦出来的土地,再往上,是片稀疏的松树林,裸露的岩石随处可见。而再往前呢,仍是一样的光景,一条水色见蓝的溪河从远处的山坳那一边流过来,又从这里流向来时的方向。
山路在这边,地处较高。一眼看去,多少不过十余间房屋,房屋前后都种上了各种的树,柳树、桃树、李子树、杨梅树、柿子树,这是林尘认得的,再多的,林尘也只是见过罢了,说不出叫什么名字。
苏天华带林尘从一条小道往低处小河方向走去,左右是那些人家种着的,或荒废着的田地,地里的玉米苗尚未长成,往下看去,视野还算是宽阔。这河并不大,窄处,也就三米左右的宽度,那水底岩石的清晰可见,涉水便能过去,深处地方则要宽些,许有个十米左右的样子,水缓缓流动,呈现出引人沉迷的浅蓝色。
走不了几步,再往前,穿过一个石桥,那几株河边的老柳树枝条之间,掩映着的不远处的一座木房,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了。
竹篱围绕的三间木房,有一间显然已经荒置,同样荒置着的还有边缘的牛棚,再往外,倒是可见一些杂色的花开着,虽是杂草丛生,却也见得出来应原是一个花圃。
“以前我和文雨在这住过两年,再回来,就是上次了,上次匆匆打整了一下,许多琐物,也没来得及收拾,这次正好回来,也一并收拾了带走。”
苏天华在前面走着,林尘安静地跟着。
竹篱早已经干枯,失了色泽。
流水的声音隐隐可以听见。
“文雨是雨欣的母亲,我和她认识得很早。她们姐妹四人,她是里面最小的一个,那天你见的那人就是她三姐,她们四人中也就属她俩关系最好,也只有她当初成绩最好,脱离了那个家庭。老大文心和老二文月比她俩都要大上不少,也是早早地便嫁了人。文雨不愿意在那待了,便早早地离开了家,在外面混了一年,最后文雪放心不下,便把她接引到这儿来了,我也是那时候认识的她。”
林尘安静地听着苏天华的故事,不过苏天华似乎不打算继续讲下去了,许是觉得跟自己一个小辈谈论这些实在没什么必要吧,林尘想着,思绪已然飘忽。
苏雨欣的墓,就在一块桃林之中。
据苏天华所说,这块第里的桃树都是当初他和苏雨欣的母亲一起种的,因为他们种不了那么多的地,又不忍着它荒废,便买了写桃树苗种上,算着到现在,也有十几年的时间了。
林尘见着苏雨欣的墓,正对着的外面是那条小河,林尘终于确信苏雨欣到底还是死了。林尘心中仅存的幻想也终于破灭了。
桃林外阳光正好,山风却是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