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有些猝不及防，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心仿佛被挖去了一块似的，可还是忍住了这份疑惑，拿起了苏雨欣父亲所写的那封信。信很短，只有不到一页纸的篇幅，可林尘读完，也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鼻子一酸，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尽管心中早有预感，可苏雨欣去世的消息还是叫林尘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又想着白日的场景，心便更痛了起来，过往那似梦幻一般的经历在林尘的脑海里浮现，一瞬间便叫林尘窒息，林尘爬上床，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任明晃晃的灯光照进自己的眼睛，泪水便从眼角轻易地流了出来。

林尘终于知道苏雨欣所独自面对的是什么东西了，那是自己所一次又一次想要直面，却一次又一次以退却和恐惧收尾的存在——死亡。林尘怕死，一直都很怕，怕死是因为对生的渴望，对未来世界始终报以的某种期待，以至于林尘每每想到死亡，心便仿佛陷入了寂静的深渊，而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死亡会如此突兀地闯入自己的生命之中，叫人没有一点点防备。林尘想要逃离，可身上早已经没了力气。可又能逃去哪里呢?林尘仿佛业已经听到了死亡在自己耳边的低语，可令林尘惊讶的是，自己能够感觉到眼泪还在不自觉地流，可心中竟然对这种恐惧产生了一种向往，仿佛死亡才是一种解脱，而死亡的彼岸不是别的，正是自己所朝思暮想的那个女子。林尘感受到自己这份爱情的失去，于是不可遏止地生起了对死亡的向往，可林尘知道，主宰自己的始终都是恐惧，林尘多么希望下一瞬自己就在这样的悲伤和向往中一同死去，可那种恐惧又无情地将自己拉回了现实。                                                                                                                                                                                                                                                                

林尘终于又落入了无边的梦境，自己和苏雨欣便再一次在梦境里相遇。那日的种种在梦境里重演，而这一次，林尘要勇敢得多。可梦境终究只是梦境，而当那个梦幻般的少女再一次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林尘也终于醒来。

晓梦初醒，而唯有枕头边上干涸的泪痕昭示着这一切并非是虚假。林尘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有些干涩，又扭头看了看窗外，已然是日上三竿。林尘的精神和意识都出奇地清醒，清醒地叫林尘有些难以置信。林尘爬下床，再一次拿起苏雨欣父亲的信读了又读，这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苏雨欣确实是死了。

信里苏雨欣的父亲没有多说，只定了个日期，希望林尘也能回去参加一个聚会，林尘查了查，还有些时日，林尘不知道那一天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可出于礼貌林尘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想要马上前往拜访的想法。

可林尘是一天也不想在这个城市待下去了，仿佛林尘觉得，正是因为自己来了这个城市，苏雨欣才会死去的一样，林尘只觉得心中懊悔。于是，林尘定了第二天回去的火车，随意收拾了一下，又跟洛知礼知会了一声，便带着一套衣物，踏上了南归的旅途。

洛知礼本来也想回去的，准备跟林尘搭乘同一辆火车，可林尘拒绝了，林尘只说是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想要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下。好在洛知礼也不是那般无理取闹的人，便说着自己在这边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将日期往后延了几日。

林尘回家的事，并没有向父母提起，林尘甚至想独自在外面找一个旅店住上几日，直到约定的那天。可稍微思索了一下，林尘还是选择回到了家中。父亲母亲自然高兴林尘回家，林尘也只道是在那边呆着没什么事做了，正好回来参加一个同学的婚礼。好在二人对林尘也没有过多的追问，而林尘又再三保证自己毕业之后一定会回到省内工作，叫母亲高兴了好一阵，父亲倒是对林尘没什么要求，只说着林尘自己好好斟酌，不论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的话，可这一次林尘态度坚决，父亲也不再多说什么，林尘想着，如父亲这般顾家的人，想来对此也是同意的吧。好在父母那几日也比较忙，除了林尘回来那日都赶回家团聚之外，余下的几日，便都没有回家，林尘也得以过几天安静的日子。

林尘数着日子，内心平静地叫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本想出去走走，可下一瞬林尘便打消了这种想法，这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以逃避来显示自己这种虚假的平静罢了，这反倒让林尘心安了些。林尘的心中一直充斥着不安，这种不安源自自己对苏雨欣的这种情愫的怀疑，林尘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身份同苏雨欣交往着，有时候觉得，这种感情远比所谓的爱情更加亲密，而有时候又觉得，甚至比起那种一般的普通朋友尚且不足。林尘知道，这种不安毫无道理可言，甚至于一瞬间林尘怀疑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去直面这一切，而直到这一天真的到来，林尘怀着忐忑的心情再次踏上前往苏雨欣家的路途，林尘依旧不能肯定，自己该不该去，又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苏雨欣的父亲。

林尘并不知道苏雨欣的死因，实际上苏雨欣的父亲也没有对这件事进行多一一句的解释，林尘便下意识地觉得，这其中一定有自己的一份责任，而如果不是自己的存在，苏雨欣也许并不会死去，而越这样想，林尘便越发地觉得苏雨欣的死和自己脱不了干系，那些过往的话语一句句从林尘的脑海浮现，林尘一瞬间便看出了这其间自己说了多少不知所谓的糊涂话，而正是这些不知所谓的糊涂话，和自己那些想要说出来，却最终沉默下去的一个个瞬间，造成了苏雨欣的悲剧。

这几日的平静终究被打破，而林尘沉默着，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审判。林尘回想起当初第一次踏入高中校园的场景，眼前的一切便在一瞬间化作了红色，叫人头晕目眩。

而同当初一样，林尘所期待的审判并没有到来，而这一次，林尘却早早地便释然。林尘业已经察觉，自己是何等平庸的一个人，平庸到甚至于配不上那样不平凡的死法，平庸到和那些万千的个人一样，纵是经历那些生命的变故，还是要继续承受着世界的苦痛，再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天天老去。林尘觉得，这是对平庸者最普遍的惩罚，他们的生命没有波澜壮阔，没有起落无常，可他们却出乎意料地健康长寿，命运的公正和不公便是以此种方式降临到他们头上，要他们带着那无意义的生命在世间奔走，忙忙碌碌，而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收获到，什么也没有留下，除了那日渐腐朽的生命的肉体和灵魂，他们感觉不到别余的任何东西，就算有所察觉，也对此无能为力。他们工作、生活，在命运的安排下逐渐趋于一致，相互聚集，又相互感慨，分享各自的人生哲学，又带着各自的偏见走向下一个相似的轮回。

林尘终于回到了那条熟悉的街道，而那个书店却并没有营业。街上的人依旧来来往往，没人驻足，林尘心中闪过一丝悲凉。林尘将头往那玻璃上贴去，熟悉的柜台下终究没能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外面阳光明媚，而书店里却阴暗得有些不像话，那些书籍和知识此刻在林尘看来是如此地可笑，这种伟大的力量在死亡面前依旧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它们在这岁月的长河之中业已经不知指引过多少无知的灵魂，却终究没有留住一个年轻女子的生命。

命运是不公的，但林尘不准备执着于这种感慨。亦或者说，在这种不公正的命运之下，林尘早已经麻木，但林尘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在自己这个年纪，如何地感慨，也不会有一点说服力。人们总是发了疯似地迷信年纪的权威，而唯有死者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林尘已然在这样的权威之中度过了二十余年，而一想到余下的那些时光还要继续这样度过，林尘就徒生一种无力感。

又走了一会，林尘再次扭进那条熟悉的巷道，街上的叫卖声依旧，传进林尘的耳朵里听起来却有些薄凉，林尘不解，他们的心中难道就没有一点柔软之地吗？可下一瞬便知道是自己强求了，是自己迁了怒，便见着谁都不顺眼，可这又如何能够真的释怀呢，林尘的心中始终充斥着不安。

林尘有些担心自己的到来是否有些不合时宜，心中念叨应该前几日便提早来拜访的，可又怕自己提前到访更是不适，而到了现在，林尘似乎已然没了退路。而当林尘鼓起勇气敲响苏雨欣家的门的时候，林尘心中的忐忑更是达到了顶点。

来开门的是一个女人，林尘没敢仔细看去，只扫了一眼，便感觉把头偏了过去。可林尘还是记住了女人的相貌，有些消瘦，却并无病态，长发，淡妆，年纪大约四十出头的样子，套着一件浅绿色的薄毛衣，看起来却一点也不老土，甚至可以透过那脸上浅浅的皱纹想象出这个女人年轻的时候会有多么地美丽，甚至于用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只需要把时光往前平移个五年，林尘也能想象出这女人是何等地迷人。

“你是？”女人开口问道，声音不大，却尽显温柔。

林尘还未开口，便见着门后的苏雨欣父亲探出一个头来，看向站在门口的林尘，接过话来：“啊！你来啦！”

“阿华，这位是？”那女人扭过头将问题甩给了苏雨欣的父亲。

“他是雨欣的朋友。”苏天华说着，拿起架子上的手帕擦了擦手，向二人走来，“快进来吧，别在外面站着了。”

说着便将林尘引进了屋。林尘见着这熟悉的场景，心中不免产生遐思，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眼前的两人。

林尘尴尬地坐着，任时间一点点流逝，而那个女人和苏雨欣的父亲便在厨房里忙来忙去，没个空闲。终于，在苏天华再次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似乎终于想起了被晾在一旁的林尘，便走过来，坐下，说道：“抱歉，我也没想到你会来这么早。”

林尘尴尬地笑了笑，认为苏雨欣父亲应该想说的是没想到自己会来这件事吧。

“是我不请自来，打扰叔叔了。”

“你能来，我很高兴，我也有些话想跟你说明，但我历来不会写信，所以便想着邀请你过来，不过你也看见了，我这儿还有些要准备的，不如等一会，吃过饭，我再跟你说吧，你看行吗？”

林尘点点头。

“不过，你要是闲得无聊，也可以出去转转，我加你联系方式，一会做好了我叫你就是。”

林尘很感谢苏天华的体谅，可还是拒绝了，毕竟自己实在不知道离开了这里，自己还能去哪，倒不如在这种尴尬紧张的氛围之中，林尘至少不会乱想。不过林尘还是把苏天华的联系方式加上了，也是在备注的时候，这才知道了苏雨欣父亲的名字。

“苏天华，天下的天，繁华的华。”苏天华淡淡说道，“你既然不出去，那就稍微坐一会吧，我们这儿也不会忙太久了，不过一会还有两个人要来，没问题吧？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约改天？”

“没问题。”林尘应道，实在是自己再也不能继续等待下去了，林尘害怕事情是否还会出什么变故，尽管这大概只是杞人忧天。

“那就好。”苏天华笑了笑，便准备回厨房里去。

林尘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跟记忆里的几乎是一模一样，却又如隔世一般。林尘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又一天会再次回到这里，还是面对着这样的局面，林尘强忍着不让自己陷入悲伤，可心底里忍不住地隐隐作痛，还好二人一次次地出入，将林尘一次次地拉回现实，否则林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个，林尘是吧。”

一道声音传入林尘的耳朵，林尘抬眼看去，正是那个女人，正笑眯眯地看着林尘。

“阿，阿姨好。”

“你好，我看你实在无聊，可以帮我去接一下我女儿吗，她很多年没来过这里了，这次正好回来，我就叫她也过来一趟，但她好像不记得这里的路了。”

女人解释道，这种颇引人沉迷的声音和那经历沧桑而愈发清澈的眼眸，叫林尘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女人的身体半倾着，林尘坐在沙发上，女人离林尘还有一段距离，散发出的淡淡香味却轻易地被林尘闻见，林尘愈发地有些不知所措了。林尘突然在这个看起来四十岁出头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年轻女子似的吸引力，林尘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说起，却不自觉地开始厌恶自己，这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有夫之妇，林尘却不由得对她产生了一种出于性冲动的幻想，还是在这样一个场合。

还没等林尘回应，那女人就继续说道：“你还在上学吧，我女儿也还在上大学，你们年轻人之间也有更多的话题是不是……”

“好。”没等女人继续说下去，林尘便急忙答应道。

林尘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了，或者说林尘是一刻也不想继续面对眼前这个女人了，林尘在仿佛背负着某种罪恶似的，只想着感觉离开这里。

“那太好了，正好我这里也有事情走不开，哦，对了，她就在那书店旁边，你应该知道吧。”

“嗯，知道的。”林尘急忙起身，逃离了这里。

走在阴暗的楼梯间，林尘用力跺了跺脚，那声控灯方才亮起了微弱的光。林尘的心也终于平静了些，脸上却不自觉地变得有些发烫。林尘再次回想，而一想到自己竟然对一个有夫之妇产生了那样的一种冲动，便不能自已地咒骂自己，而心却又不由得跳得很快，耳朵也羞得通红。林尘打了自己一巴掌，想要叫自己镇定下来，脚步不停地挪动，俨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这孩子。”林尘走后，文雪感叹道。“我还没给他说明白呢。”

“雪姐，怎么了？”

听见文雪嘀咕，苏天华扭过头来，问道。

文雪笑了笑，说：“没什么，你从哪找的这孩子。”

“怎么了？”

“还挺有意思的。”

“嗯？”

“呆呆的，和当初见到你时候一样。”

“雪姐你可就笑话我吧。”

其实苏天华是比文雪年纪要大的，但文雪本是苏雨欣母亲文雨的姐姐，她们姐妹之间一直这样叫着，苏天华也就跟着叫雪姐了。再加上文雪本身就比苏天华结婚要早，当初二人就是文雪引见才认识的，二人的婚姻文雪也没少帮衬，而自苏天华带着苏雨欣来到这里之后，对二人更是照拂有加，故而苏天华反而是一直都将文雪视为长姐的，如此叫法，倒也没什么问题。

说罢，二人又忙起手上的活儿来，聊起过往的种种，辛酸之中，倒也多有感慨，多少苦乐，也唯有彼此方才清楚明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