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中未经世事的学子
马迪奥的人生,也有过灿烂时刻。遗憾的是,它们发生在1966年夏天以前的罗马。也就是在他故事开始前的学生时代。并永远停留在母亲珍藏的每门功课都是A的成绩单上。
影片开始,马迪奥还是象牙塔里未经世事的青年,与世界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他爱好文学,喜欢诗,喜欢人少的花园和安静的图书馆。这样一个人,该是有着文人的温和优雅,诗人的天真浪漫。该是内心柔软平静,与世界和谐共生的。
只是,第一个镜头中出现的马迪奥,从书本后面抬起英俊逼人的脸。他看着推门进来的父亲,眼神和言语间是面对陌生人一般地认真严肃和直白冷苛。
这样的拒绝,这样的言语不合,父亲也许经受过无数次。他是真的不解。他不明白一个儿子在父亲面前,在自己的家自己的房间里,为什么会这样绷紧神经,时刻戒备。
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我们自身也没有察觉,我们长成了父母和他人眼里的陌生人。悲伤,失望,还有对生活的无能为力。
他用自己的方式,拒绝别人进入他的世界。拒绝和他人靠得太近。他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沉思,沉默。享受孤独,宁静。
乔治娅的出现,陷落的青春
一直以来,马迪奥和尼古拉因为相同的梦想、喜好和人生目标,关系非常亲密友好。他们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更是一对互相理解和支持的挚友。
很难说,如果他没有遇见乔治娅,他的人生,或者说,他的未来,是否一定会与他优异的成绩和高贵的气质相匹配。但可以想象和预见:或许是作家诗人,或许是医生教授,或许是法官政客。或许是任何一种生活体面、收入丰厚的职业。无数种可能性中,唯独不会有警察。
乔治娅是马迪奥在他临时工作的一家精神病院遇见的女孩。面容美丽脱俗,行为孩子般任性自我。马迪奥带她去自己喜欢的图书馆,带她一起在花园里散步晒太阳,给她读诗、拍照,温柔地说话。
在发现乔治娅被电击后,马迪奥一个人,未与任何人商量,夜里将她和她的档案一并偷出医院,安置在被他称为“老巢”的另一个住处。第二天,是他和弟弟以及两个朋友旅行开始的日子。马迪奥带着乔治娅出现,打乱了他们的原定计划。商议结果,由马迪奥和尼古拉两兄弟将乔治娅送回家后,再与朋友会合,继续挪威之旅。
但送乔治娅回家并不顺利。赶到她家所在地,却被告知她父亲已在几年前带着一家人迁居到另一个城市。后虽然找到乔治娅的父亲,但他以种种理由拒绝女儿和他们一起生活。马迪奥与他发生争执,并动手打了他。这也更断绝了乔治娅回家的路和希望。在火车站,两人商量将她送到姐姐推荐的另一家精神病院继续治疗。谁知就在火车到达前的半个小时里,发生了意外:乔治娅单独去买雪糕,因举止反常被警察带走。两个人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这一别,就是十几年。
突遇意外,两个人十分沮丧和低落。考虑到乔治娅或许会被警察重新送回精神病院,而事情的发展也已完全超出他们能力所及的范围,两人决定第二天搭乘火车赶去和朋友们会合。
当天晚上,二人睡在火车站的长椅上。没人知道深夜无眠的马迪奥都想了什么。等尼古拉睁开眼睛,却发现哥哥独自登上了返回罗马的列车。尼古拉极力阻拦,但马迪奥去意已决。
自此刻开始,兄弟俩踏上了完全不同的旅途,也踏上了各自选择的人生路:反叛自我的马迪奥回罗马当了警察,理性又崇尚自由的尼古拉结束一个人的挪威之旅后,决定未来当一名精神病科医生。
直到最后我都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导致了马迪奥对未来的选择?而他突兀且毫无预兆地选择当警察是否和乔治娅有关?如果有关,做一名除暴安良的警察,究竟怎样可以实际帮助乔治娅摆脱虐待和摧残?
当时的马迪奥的心中,大概也存在这样的疑问和迷茫。但无论对错,倏忽之间,他却已经决定了自己的选择。
或许在那一刻,眼睁睁看着乔治娅被警察带走的束手无策,深深刺痛了他。象牙塔里远离现实的单纯美好,在这里遭遇用力一击。他之前的梦想,一切对未来世界的美好憧憬,在这里被击碎。他的青春在此陷落。以后的人生也在此陷落。
似乎也是从这里开始,马迪奥把亲情和友情同时抛弃在身后,与从前的生活一刀两断。他几乎没再回过家,和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曾亲密无间的朋友再无任何交集。
又或许,他只带着对乔治娅的那份无人倾诉又无法启齿甚至自己都不甚了解和确定的情意。奔赴未知的前程。
错误的职业选择,让他一条路走到黑
马迪奥的外表,看似理性沉静,其实充满暴戾和不确定性。遇到乔治娅之前,他仿佛一座沉睡的活火山,安静地隐藏和封存着自己强大的破坏力。等世界的恶与不公触及到他的负能量源,他自己也变成一个危险和暴力存在。
另外,马迪奥又是一个矛盾综合体。一方面,他抵制制度和藐视权威。他既可以大胆地自作主张将乔治娅从医院偷偷带走,也敢面对考官拂袖而去。另一方面,他却选择做了“以执行规则纪律为目标”的警察。用弟弟尼古拉的一句话:你以后要听命于这样的混蛋。而事实上,正是他本身这两种矛盾的冲突,让他在职业生涯的十几年里,像个无法自控、到处闯祸的孩子,不停遭遇调职、停职、调职。他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既无任何升迁,也无任何可圈可点的成绩和荣耀。
他说的没错,他总是自己做主。就如同当初的职业选择,他不需要父母兄弟姐妹的意见建议,甚至事先不需要告知任何人,就毅然决然退学当了警察。而他做主为自己选择的道路,让他一生听命于人,受制于人。跟随他的档案履历表上是他的工作评价:毫无表现,脾气差,不被人操控。
多年来,他沿着自己一意孤行走到最后的路,风驰电掣奔向他一败涂地的剩余人生。
当他在佛罗伦萨参加完水灾营救,以及在都灵差点遭遇控告时,他本可以听从尼古拉的建议,重新选择一条适合自己的路。但他拒绝给自己重新来过的机会。
年轻的时候,我们也许会走错路,成长本就是不断试错、不断修正的过程。有时,我们本可以回头,重新开始。而我们却选择一错到底。
直到在那个新年的夜晚,在那个所有人都在狂欢和庆祝,满天璀璨烟花的时刻,他被一直以来深深包围他的孤独和对人生的无力绝望击溃。纵身跃过阳台的栏杆,无声坠落……
被刻意疏离甚至无视的亲情
马迪奥的家庭中,除了和他如密友般的弟弟尼古拉,从小呵护疼爱的妹妹弗朗西斯卡之外。父母和姐姐,是马迪奥一生,至少是他从事警察职业之后,一直刻意回避和疏远的人。
无从猜测,他的闭口不提、避而不见父母家人,有多少职业的原因在里面。在我个人的感觉里,无论他当初以什么样的初衷,执意选择了警察职业,多年来的一事无成,马迪奥是深以自己为耻的。面对家人,面对优秀的兄弟姐妹,或许更提醒了他的失败。父亲不理解他,或者说他也从不给父亲机会让他了解自己。母亲自责自己不是他理想中的母亲。而姐姐也曾愤怒地质问: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得到你这样的对待?
或许,一切的原因都只能从马迪奥自身寻找答案。与别人做了什么没做什么无关。葬送了自己一生的错误选择,挫败而毫无建树的半生,时刻煎熬折磨着他敏感脆弱的心。面对他们的时刻,或许正是不得不被迫直面自己惨淡人生的时刻,这是他不能忍受的。
对于他,父亲也缄了口,与母亲心有灵犀般从不予评论,仿佛他生活在他们的世界之外。父亲在向所有人隐瞒了自己的绝症,唯独对大女儿直言相告之时,曾说了这样一句话:马迪奥内心很脆弱,你要对他有耐心。母亲只是一直将他那每门功课都是优的成绩单,挂在床头,慰藉她的牵挂和思念。
父亲去世前,马迪奥被停职休假。从家门口路过,巧遇母亲馋着病重的父亲回家。他们缓慢经过他的车,他看着,既没有叫住他们,也没有回家。当时他不知道,这一次错过之后,他将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父亲。几天后,父亲撒手人寰。这匆匆一瞥,就是永别。马迪奥在归家路上疯了一般飙车,以缓解心中再无机会弥补的愧疚与丧父的剧痛。
而悔过痛过之后,他并没有反省自己的冷酷无情,并没有因此更珍惜孑然一身的母亲。他调回罗马,既不回自己家居住,也不告知家人他回来的消息。说到底,是他自己封闭了自己,自断亲情和归家的路。
最后一个新年之夜。他去看望团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一家人。他独自在热闹之外,无法融入。母亲看着他,满心欢喜,满眼小心翼翼的忧伤疼痛,却不敢触碰和拥抱近在咫尺的儿子。
而他在新年到来的那一时刻纵身一跃,结束了郁郁寡欢的一生。他解脱了。却留给身后的母亲和兄弟姐妹无尽痛苦和哀伤。
爱情,马迪奥黯淡人生那抹温情绚丽的色彩
我认为,在马迪奥短暂的悲剧一生,唯一让他的生命大放异彩的,是和患病的乔治娅、摄影师米莱拉的两段感情。
先说乔治娅。无疑,她虽然患病,但却是深爱马迪奥的。她无意中被马迪奥捡到的本子上,胡乱涂写着他的名字。她在火车站选择的唱片,那一刻长久的凝望,都在传递着她想要表达的所有无法倾诉的深情。
而马迪奥,面对无辜无助的乔治娅,面对她写下的自己的名字,面对音乐声中她明明白白袒露在双眸里的情意。又何尝不知?
多年后,他前去探望被尼古拉解救出来、尚在恢复治疗中的她,她叫他“疯癫的马迪奥”,和初次见面时的称呼一模一样。马迪奥露出许久不见的欢颜。他在车上与尼古拉重提多年前的往事:火车站乔治娅选的唱片上播放的那首《谁能》,当年两个人都爱着的女孩。
这是从马迪奥口中第一次坦诚的爱情。那个注定遇到的女孩,那被爱情之光笼罩着的时刻。原来他一直都记着。但若不是乔治娅再次出现,以他沉默少语的性格,怕是永远都不会提起。有关她的种种也只会在他心底深埋一辈子。
而到了最后,乔治娅终究只成为他一段如烟往事。她虽一如既往爱他,他却在命运的安排下,遇见了另一个女孩米莱拉。这时的他,已在现实中处处碰壁,频频遭受打击,已是内心疲惫坚硬、伤痕累累的中年人。唯独不变的是,无论何时,走到哪里,他一如既往深爱读书。他对着一个个陌生人,单从其举止和表情,就可解读他们的人生状态。这引起了米莱拉强烈的好奇心,并对他一见倾心。惊鸿一瞥之后,命运再次安排他们相遇。这时,马迪奥遭遇再次调职,回到罗马。而米莱拉通过图书管理员考试,如愿以偿来到他推荐给她的这个环境优美的图书馆,并在此见到了一直念念不忘的男人。两人双双陷入这段命中注定的美好爱情。
只是,马迪奥从初次见面就撒下的谎,再一次束缚和禁锢了他。冒用弟弟尼古拉的名字,假的职业,让他面对心爱的女人顾虑重重。在始终郁郁不得志的马迪奥看来,自己的人生充满挫败和错误,早已毁了。活着不过是行尸走肉,苟延残喘。若不及时全身而退,米莱拉迟早会被拖入这无望人生的泥淖之中。
另外,马迪奥是个悲观的人。他旁观父母的婚姻,认为他们这样终日吵闹的人生是失败的(但事实上恰恰相反,父母自始至终非常肯定对方和他们的婚姻。所以,马迪奥的认识其实是片面甚至错误的。婚姻幸不幸福,当事人说了算。跟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是一样道理)。因此从一开始就强烈排斥婚姻。他认为,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结婚后,就会陷入生活的鸡零狗碎,陷入无休止的争吵。或许正是基于这样的婚姻和爱情观,他始终和女孩保持安全距离,在女孩的热情主动面前步步后退。但随后到来的爱情,超越了理智和他自身的偏见,心爱的女孩先后出现。撇开乔治娅不说,米莱拉对他的爱,必然让他深陷婚姻。但说到底,真正让马迪奥恐惧和退却的,还是他的失败人生吧!
而就在马迪奥预备全身而退之前,对他的心事一无所知的米莱拉坐在车里等他之际,有一个非常令人悲伤动容的小情节:
瓢泼大雨中,马迪奥躲在电话亭,手里的电话发出长长的孤寂的嘟嘟声,应和着喧哗的雨声。马迪奥握着它,就像握在手中的是生命里最后一缕温暖。难以割舍却又不得不放手。那几分钟仿佛一辈子那么长。马迪奥的心中,在那短短时间里,大概已快速掠过自己整个错误的半生,心中荒凉如冷却后的灰烬。
这次见面,是他计划好的最后一面。他决定在自己的谎言中消失,从此再也不见。但他没想到,经历等待的失望和煎熬之后,米莱拉不但查出了他真实姓名,还在新年之夜找到他工作单位。
一切真相大白。马迪奥被生生撕去伪装和身上最后一层保护膜,仿佛赤身裸体暴露在整个世界面前。他暴跳如雷,为维护自己最后一点骄傲与自尊,不惜用尖锐刻薄的言辞践踏自己,也伤害找到他的米莱拉。而她,面对激烈失控的马迪奥,面对他步步紧逼,不留后路,感到非常痛苦失望。
两人在争吵中愤然分手。几个小时后,彼此都未接通的电话过后,两个人便从此永别。马迪奥和满天绚丽烟花一起陨落在新年之夜。
他离开后,关于他的一切并未结束。两个深爱他的女人,一个固执地想要通过一张照片追寻他的往事,一个带着满身伤痛和秘密黯然还乡。后来,从如花少女到头发花白的中年妇人,被禁锢半生的乔治娅在尼古拉的支持帮助下终于走出精神病院,开始了正常人的生活。而米莱拉,冥冥中遇见被马迪奥冒用了名字的尼古拉,两个人由马迪奥的手牵在了一起。
什么导致了马迪奥的悲剧
旁观马迪奥短暂黯淡的悲剧一生,不免唏嘘感叹。他性格上的狂躁、固执、敏感、脆弱、感性,行为做事不顾后果,缺乏冷静和对负面情绪的压制,都是他的致命伤,也是他在工作中不被理解和重用的原因。
面对人生选择的时候,他本可以像尼古拉一样,冷静而理性,三思而后行。他本可以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为并不理想的世界贡献一份力量,一份正能量。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最终却因一颗轻率反叛的心,一步走错,步步错下去。草草断送了一生。
也许世人眼里的乔治娅是不正常的,但她对马迪奥的评价无疑是对的。并且一针见血。一个正常人眼中的疯子,在她的眼睛里看到另一个疯子。这么来看,马迪奥其实也是不正常的,最起码是有问题的。他身体里某种歇斯底里的忧伤和敌意,如血液肆意奔流,操控着他。让他对自己感到愤怒、恐惧,还有无力。他的身体被一股看不见却无时不在的力量操控和挟制。既无力反抗,又无法挣脱。
世界也许不完美,令人失望。可是,一个人,一群人,甚至一代人都未必能改变它。那么,既然改变不了世界,我们总还可以改变自己。
走出自己的心篱,世界会比你之前看到的美好。接受它,就会放过自己。
也许这个世界不符合我们的梦想,但我们后退一步,先把自己变得美好,便可与之好好相处。然后,用自己的一份力,给世界增添一份美好。
结束语:这部电影,分上中下三部。来来回回看了多少遍,我已记不清了。大概没有十遍也有八遍吧。原因很多,最重要一点,是为拨开马迪奥面前那层迷雾,把他看清楚。这是个真实故事里的真实人物,他沿着一条错误的路,把自己的一生过成了悲剧。我努力从他的人生轨迹上,试着去找,一点点找到悲剧的根源、构成因素,找到发人深省的警示。在现实中,我们可避免同样的错误。
马迪奥的经历,准确说,应该是恰好印证了“男怕入错行”这句话。再加上他自身的弱点,才导致了令人扼腕叹息的一生。
强烈推荐此电影!尤其,如果你刚好恰逢人生十字路口,正迷茫和彷徨。这部电影,也许可以带你穿越重重迷雾,了解自己,看清未来。
另,有句话说: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句话变通一下:成功的人生都是一样的,失败的人生各有各的失败之处。《灿烂人生》中男一号尼古拉,拥有的正是一个光辉灿烂、满满正能量的人生。两人同处一个时代,却有截然不同的人生。若也用一句话来概括尼古拉的人生,便是:世界也许不美好,但值得为之奋斗。
或者这句话,才是应对世界的箴言。
我是浮生。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