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望,是一种独特的情感,它来源于外界,加持于本身,有的人习惯把它当做前进的动力,有人则认为它是束缚自由的枷锁,我们费劲辛苦在期望和做自己之间找平衡,不想让别人失望,也不想让自己迷茫,那我想问问世界,有没有一种期望就是大方地做自己呢?
(一)不堪重负
胡泽虽然被父母拉走了,我却忘不了他幽怨的眼神,小吴也怅然若失,看来,胡泽和小吴早已经成为了朋友,一个爱唱,一个爱画,音乐和美术之架起了他俩友谊的桥梁。
酒馆里,我在擦拭着吧台,小吴在整理着桌椅,除了吧台与抹布的摩擦、桌椅之间的轻微碰撞,整个酒馆还沉浸在刚刚胡泽被父母拉走的尴尬中。
那幅《海上日出》已经掉在地上污损了,明明蓬勃红彤的朝阳此刻被酒渍和灰尘染成了暗黑色,湛蓝的油料也失去了本来的光彩,画真是个脆弱的作品,经不起折腾。
我把画板替胡泽收好,想着他应该会回来拿,艺术家都对自己的工具非常珍惜,我相信胡泽也不会丢下不管的,小吴笑着说:“胡泽比我还惨。”
“怎么会呢?”我疑惑地问,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紧接着纠正:“你也不惨。”觉得不妥,急忙又说:“他不如你惨!”嗨……咋说咋不对,我垂头丧气地说:“我最惨!”
小吴倒是被这句话逗笑了。
过了大概一个月吧,是个晚上,胡泽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虽然预料到他会回来拿画板,但是没想到他耽搁的时间这么长。
“老…板,我的画板还在吧!”胡泽上气不接下气。
“在呢,只是画污染了!”
“没事,画没了,景色还在,还可以再画!”我递给他一杯水,他一饮而尽,红彤彤的脸庞终于平缓了些。
“我爸妈出国学习了,我终于有一个月的自由时间了,趁这一个月,我得把画展办了。”胡泽两只眼睛里充满了亢奋。
“你爸妈不支持你办画展吗?”
“不支持,他俩都是教授,一个研究数学,一个研究物理,就是不研究人!”胡泽有点愤愤不平。
“那你的数学和物理都不错了!”我哈哈一笑,突然看到胡泽的脸色很难看,然后又及时收住了。
“就那样吧!”胡泽的数学和物理其实仅仅是过得去,父母这次出国,给他布置了详细的补差计划,并让管家机器人天天通报他的学习情况,胡泽好不容易花钱请人重设了机器人的代码,这才骗得了父母。
“开个画展,得画多少幅呀,你来得及吗?”
“来得及,放心吧,你只要到时给我提供酒馆就行!”胡泽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第二天一早,胡泽便买了一张折叠床,吃住都在酒馆里,每天早出晚归作画。有时小吴过去陪他,有时我过去欣赏,个别有兴趣的游客也会驻足观看,没有家人的支持,还有陌生人的陪伴,实现梦想路上总算有些慰藉。
有天早上我醒得特别早,年纪越大,觉就越少,我认为这是生命的合理安排,年轻时,记得有句话:“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现在年过半百,对这句话有了深刻理解,毕竟活不了多久了,还是多享受下生活吧。
我蹑手蹑脚走出酒馆,发现胡泽已经面向大海,他坐着一把高脚凳,双脚踩着高脚凳的垫脚,背有些驼,手里攥着一直画笔,蓝色的油料有节奏地往下掉,像是一只沙漏,开起了倒计时。
我走到了他的身后,洁白的纸上一笔没画,而胡泽已经看着远方出了神,超然物外,感受不到我的存在。他本该稚嫩的脸庞此刻却异常阴沉,是因为太阳还没出来吗?
“老板,你怎么来了?”他终于发现我了。
“睡不着,出来走走,你怎么比我起得还早呀!”我摸摸他的头,想给他些关心。
“等太阳呀,怕错过了海上日出。上次画得那个,不是脏了嘛,这次再画一个,办完画展就送你!”胡泽难得挤出一丝微笑。
“那你办画展的时候,邀请父母过来嘛?”
“不不不,可不敢,他们一定会撕碎我,还有我的画。”胡泽痛苦地说:“他俩一直想让我进入他们的圈子,继承他们的研究成果,可是我真的不感兴趣,我已经很努力了,但就是不行呀,学不懂!”
“但是你画画很好呀!”
“但是他们不认呀,从小给我的期望就是当科学家,不是艺术家。”
……
我陪他在这一起看着海,浪一波一波向上涌,远处的海平面有点红了,我激动地说:“太阳快出来了。”胡泽却没有丝毫兴奋,点点头说道:“嗯嗯!”此刻的状态,我俩像是换了个,我是个未见世面的小孩,他更像是个老成持重的长辈。
海上的日出,比陆地上的快,不敢眨眼、不敢转头,一不小心,太阳便会跳出整个海平面。初时像个红彤彤的火弹,渐渐地把海面照得波光粼粼,像是无数只火鱼在水面活蹦乱跳,胡泽说我的比喻还不恰当,朝阳更像个胚胎,是整个一天的胚胎。
此刻的太阳已经露出了半个脸,胡泽还是没有动笔,他说等海平面和太阳相切,那才是美的极致,希望的极致。说着,随着船家的一声鸣笛,太阳便到了胡泽说的位置,火红的朝阳就像个调皮的小学生,把海平面当作桌子,整个脸趴在上面,冲着你笑。
胡泽开始动笔了,他没有构图、没有勾描,直接拿着画笔在上面涂抹,实在找不出一个合适动词描述他的动作,至少在我这个常人的眼里,那就是涂抹,随心所欲的涂抹,没有规矩、自由自在的涂抹。
那一刻,笔就是心,心就是笔,心随笔动,暂时释放。
胡泽的画法真是神奇,他每次沾的颜料都非常多,导致笔走过后,颜料还在重力的作用下往下流,一轮红日画得分外惊艳,不是很圆,但是颜料调得很亮,与海平面的暗淡形成鲜明对比。
“你给这幅画起个名字吧?”胡泽一边修修补补,一边跟我说话。
“嗯……你刚刚说朝阳像个胚胎,不如叫诞生怎么样?”
“哎——好名字哎!”胡泽终于舍得停下笔,看我一眼了。
(二)突然到来
胡泽的效率很高,可能因为这些景色早已深深融入他的脑海,他的画里有洁白的海鸥翱翔天际,有漂泊的渔船出海扬帆,有蔚蓝的海面倒影白云,有亲切的渔民笑容满面,温暖自由的画风让人如沐春风。
胡泽的画展顺利筹备,一个年轻的女生时常也来到海边,替代了我和小吴的地位,这个女孩每次来都是穿着校服,牛奶白的袜子到膝盖,和格子短裙接上茬,一双朴素的黑皮鞋走在沙滩上很别扭,齐耳的短发干净利索,五官小巧,尤其是鼻子,圆得可爱。每次过来都会默默地站在胡泽的身后,有时还会和胡泽到我酒馆喝点饮料。
这是胡泽的同班同学,叫晴月,很好听的名字,也是个害羞的女生,除了跟胡泽说话,很少与其他人交谈。听胡泽说,晴月是他的女朋友,她能看懂胡泽的画。
虽说提倡不要早恋,但是高中生谈恋爱也可以理解,我觉得爱情并不会影响一个人的精力,反而使人有斗志和动力,两小无猜的纯洁越长大越少,所以,我让儿子从小学就开始谈恋爱了。
筹办画展,有了晴月的帮助,顺利了很多,晴月是个美术生,在胡泽父母眼里,这就是“不入流”,所以胡泽也一直不敢和父母说他和晴月的关系,在父母出国开会这一个月里,他和晴月的感情迅速升温,小酒馆变成了他们约会的首选之地。
有天晚上,胡泽画完画,坐在酒馆的吧台上,深沉地说:“给我杯酒喝吧,最后一幅画画完了,放松下。”
“你还未成年,不能喝酒!”
“鸡尾酒能喝吧,最好能刺激我下,我这两天总睡不着,我爸妈快回来了。”胡泽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你想在他俩之前把画展办完?”
“对呀,我就是怕!”
“难道你不想把自己的画展给他俩看看嘛,说不定他俩会转变想法。”
“不会的,会吗?”胡泽时而坚定时而疑惑,晴月也哀怨地看着胡泽,她知道,胡泽的父母一回来,他俩便成为“地下恋情”了。
“在他们之前办吧。”胡泽看看晴月,捏了下晴月白嫩的脸蛋。
现在的孩子从小就学习各种技能,尤其是智能机器人的介入,让父母如虎添翼,冰冷的躯体、别扭的电子音让学习成了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教育本来是父母和孩子增进感情的环节,现在却成了孩子和机器人之间的互动,这可能也是一个失败的发明吧。
晴月也是在这种机器人的陪伴下长大的,学习能力没提高多少,交际能力下降得很严重,平时跟她交流很困难,她常常自己陷入思考,她好奇周围的一切,却又不敢发问、不敢探索。
“我给你做海报!”晴月轻声细语,像是微风中的风铃。第二天一早,晴月便抱着一摞海报到了我的酒馆,她给我酒馆留下了三张,剩下的她要贴到学校和附近的街道上。
我把海报贴在了酒馆最显眼的位置,来往的客人看到我的酒馆要办画展,纷纷竖立起了大拇指,我心里暗喜,酒馆的品味又提升不少。
……
“明天就办画展了,今晚要不要提前庆祝下!”晚上,胡泽、晴月、小吴还有我,坐到了一起,在酒馆的小桌子上长舒一口气,租用的几个画架都已经提前安装好了,把十五幅画作依次摆好,胡泽又觉得摆位有点问题,刚坐下又调整,反复折腾了好几次,哪怕每次可能也就移动个几厘米。
现在胡泽的脸上满是憧憬,想象着明天画展的时候,人来人往,晴月有点困了,把头倚在胡泽的肩膀上,眯着眼睛休息,胡泽却精神头十足。
“老板,明天画展,你说会不会有人买我的画?”
“好画只给懂欣赏的人。”
“不管咋样,答应你的海上日出,我是不会卖给别人的。”胡泽拍拍胸脯说道:“我讲义气呢!”
晚上,胡泽把晴月送回了家,自己带着折叠床也回了家,打算明天精精神神地来参加自己的画展。
第二天一早,连海鸥都在睡觉,“咚咚!”小吴穿着一身板正的西装来敲我的门了,我推门一看,呵,器宇轩昂!
今天是个周末,来酒馆的人比较多,我也主动给画展提供了免费的红酒,大家手捧红酒,把我小酒馆里里外外转了个遍,时不时在画面前驻足谈论,胡泽则化身游客,凑过去听大家的反应,听到好的评价,就一脸喜庆,听到差的评价,就丧气摇头……其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艺术家,在那幅《诞生》面前站了好久,不时地点点头,胡泽则凑过去跟那位老艺术家交流。
“这幅画没啥好看的,色彩啥的都不对。”胡泽故意说反话,想听听老先生的意见。
“年轻人,我觉得这幅画最有味道!”
胡泽眼睛一亮,问道:“老先生,什么味道?”
“青春的味道!”
……
胡泽对这个回答不大满意。
正在大家在画展中浏览的时候,一对气势汹汹的眼镜夫妇来了,他们是带着气场来的,那股气场明显不是来看画的,这两个人我见过,他们是胡泽的父母!
“胡泽!”眼镜女先说话了,胡泽吓得像是被贴了符的僵尸,一动不动,全身僵硬。
“妈……妈,你……怎么来了?”胡泽的头上开始冒汗。
“你干得什么好事!”眼镜女有点崩溃,捂住了嘴;眼镜男开始继续发动攻势。
“我和你妈辛辛苦苦培养你,你就干这个,要不是为了你,我和你妈早就留在国外了,你对得起我和你妈?”眼镜男双手叉腰翻着白眼。
胡泽紧张地低着头,汗如雨下,像是个犯罪伏法的客人。
眼镜女一瞄,瞄到了晴月,她本来已经躲在画的后面了,但还是被眼睛女的犀利目光给扫到了,她发了疯似的把晴月揪了出来,拉到胡泽面前,吼道:“是不是她,是不是因为她?”
晴月已经被吓得飚眼泪,眼镜女的手还是没有松开,胡泽只是低着头不说话。看画展的人已经没了兴致,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让你画,让你画!”眼镜女真的疯了,她正在撕胡泽的画,我看到后,抓紧把那副《诞生》抢救了下来,眼镜女不依不挠,我把画抱在胸口,厉声说道:“我买了!”
一幅幅画被撕碎,“刺啦刺啦”的声音尖锐刺耳,胡泽已经站不住了,跪在地上低着头,宛如一只引颈受戮的羔羊。
“走!”眼镜女和眼镜男拉着胡泽走了,晴月被扔在一旁,呆若木鸡般看着眼前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一切。
(三)青涩之恋
我走上前,拍拍晴月的肩膀:“孩子,没事吧?”
她摇摇头,啜泣变成了呜咽,齐耳的短发也凌乱了,有几根被泪水粘在了脸上。“起来吧,孩子!”我扶她起来,觉得身子好轻,就像海风中的一根羽毛。
“叔叔,我得回去了!”
“我让小吴送你!”
“不不,我有同学接,我没事,您如果有时间记得看看胡泽,我怕他。”晴月说完,连忙着跑开了。
我和小吴在打扫着乱七八糟的画展,客人也不知什么时候都走光了。
“小吴,最近抽空你去看看胡泽吧,开导下,这孩子受的打击挺大的。”
“嗯嗯,老板,早就跟你说过了,胡泽比我还惨,我俩是惺惺相惜,明天我就去。”
胡泽现在的行动完全受到了限制,上学放学父母接送,一回到家便不再出门,手上还带着父母给他买的可视手表,不断提醒他:“好好学习,不要和晴月交往。”
由于不能出现在可视电话的摄像头前,胡泽和晴月在学校里的见面就分外尴尬,他俩不能说话,只能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可是纸短情长,他多想再听一听心上人的耳语。
有一次周末,晴月画了一幅胡泽的画像想送给他,可是又不敢去胡泽家,所以就在胡泽的家门口打转,我和小吴也要来看胡泽,正好撞上了来回踱步的晴月。
“怎么了晴月?”
“叔叔,您能把我这幅画交给胡泽嘛,今天是他生日,昨晚刚给他画完!”晴月挂着黑眼圈,连打好几个哈欠。
“好的,咱门一起去找他不行吗?”
“不行,他家门口有摄像头,拍到我了,胡泽就要挨训,我就远远地看看就行。”
……
胡泽的家是一座带院的二层小别墅,家门口是一道铁门,进了院子是一道防盗门。我和小吴来时,第一道铁门半掩着,但是对于晴月来说,锁与没锁并没什么区别,她都不敢前进一步。“叮咚!”我和小吴按了门铃,胡泽过了好一会儿,才疲惫不堪地过来开门。
“老板,吴哥,你俩怎么过来了?”
“今天是你生日呀,给你送生日礼物了。”我俩嘻嘻笑着。
“我过生日?我怎么不知道?”胡泽一脸懵逼,直到看到了我手中的画像,“晴月来了?晴月来了嘛?我只跟她说起过我的生日。”胡泽难掩内心的激动,但还是尽量压低嗓音。
“来了,你看!”我和小吴给胡泽让出视线,晴月一边跳一边挥手,虽然距离咫尺,但却隔着天涯。胡泽捂着嘴,倚着门,静静地看着恋人的唇语,眼睛里全是泪花。
“主人,该学习了!”别扭的电子音把胡泽带出了情绪,胡泽慌乱地说:“老板,吴哥,我招待不了你俩,管家机器人要是发现我没学习的话,会告诉我爸妈的,我先不说了。”
“咣!”厚重的防盗门关上了,一阵关门风吹得我和小吴眯起了眼睛,再看晴月,痴痴地招了招手,然后就走了,一只白色的玉兰跟着晴月飘了一阵。
回到酒馆,天色已晚,我俩还在聊着胡泽的时候,胡泽发来了信息:“想死,爸妈把晴月的画撕了!”
我和小吴想与胡泽建立视频通话,可是被他拒绝了,生怕这孩子出现什么闪失,我给小吴说,不妨你给胡泽唱个歌发过去吧。
小吴点点头,回到卧室,开始给胡泽录歌,悠扬的歌声穿过门缝,把小酒馆带得进入了舒缓的氛围,我听的出来,是那首熟悉的《梦想,你能对我好点吗?》,也轻声跟着哼唱:“谁还没有几段遗憾,那是梦想对平凡人的考验……”
(三)迷离案情
胡泽走了一个多月,我的老战友赵奋带着个警察来找我了,赵奋也是个警察,从部队退役后自己又考了刑警,有时经常来我这喝一杯,我俩的关系非常不错,但是当他说要调查一起凶杀案的时候,我和小吴还是被吓得脸色唰白,怎么我俩还跟凶杀案扯上关系了。
“看看吧,跟你小酒馆有关系!”赵奋丢给我一个VR眼镜,里面储存了这个案发记录,带上的那一刻我呆住了,死者竟然是胡泽。
“胡泽死了!”我案情还没看完,就觉得整个身体开始痉挛,扶着小吴的胳膊,喃喃地和小吴说道,带着VR看不清小吴的表情,但是还是能感受到小吴的颤抖,他是不相信还是太悲伤。
胡泽的死颇为诡异,他的卧室里只有他的管家机器人,整个卧室的墙上有用血画的各种各样的太阳,有的是朝阳露出了半边脸,有的是烈日放出了万道光芒,有的则是夕阳染红了一面墙……身中两刀胡泽面色祥和,依靠着墙,一丝微笑挂在脸上,像是死前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但从刺的方向和力度来看,有一刀像是自己捅的,但致命一刀却是别人捅的,因为从刀口刺入的方向来看,自杀是办不到的。
现在警察办案有了更先进的手段,通过解析大脑切片,可以把死者生前近一段时间的记忆画面进行提取和播放,由于太过残忍,眼镜夫妇纠结了好久,但为了让儿子沉冤昭雪,他俩还是签了字。
赵奋也正是在查看胡泽的死前记忆,追寻到我这的,和一般的凶杀案不同,胡泽死前想得不是凶手的面孔,不是凌乱的房间,而是过往美好的画面,以及他那个管家机器人,其中我的小酒馆占了他死前记忆的很大一段,我恳求老赵把这段记忆拷给了我,说不定我也能提供什么线索。
老赵吸着烟,眉头紧锁,本来头上就没几根头发,但还是不停地挠头,吸一口挠一挠,挠一挠掉几根,老赵说胡泽的整个卧室开着窗户,凶杀倒是有可能跳窗而入,这种杀人的手法之前他也遇到过,不过那个变态凶杀每次杀死受害人的时候,喜欢用受害人的血在墙上画简笔骷髅,没见过画太阳的。
关于胡泽身中的那两刀,老赵大胆做出一个推测:“凶手先逼着受害人自己捅一刀,然后再杀死他,这样便可以伪装成自杀。”凶器上确实只有胡泽一个人的指纹。
警察走后,眼镜夫妇也来到了我的酒馆,他俩看起来非常失落,眼镜女不断用手按压她的太阳穴,眼镜男似乎吃了衰老药一般,苍老程度已经远超于我,胡泽的死对他俩打击很大。
“两杯淡酒。”眼镜男勉强挤出了一句话。
我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虽说之前看着他俩飞扬跋扈,一百个讨厌,但此刻看到他俩痛失爱子的悲惨境地,也可怜他俩起来,精心调制了两杯淡酒,加了一些暂缓痛苦的疗伤因子(通常给失恋的人喝的),给他俩端了过去。
“谢谢!”眼镜夫妇此刻的温柔让我很不适应,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眉毛、眼睛、鼻子、耳朵都像是用橡皮泥捏上去的一样,没有了生命。
“老板,我们能和你聊聊吗?”眼睛男开口了,对于这个请求我很惊讶,虽然心里有点忐忑,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坐下了。
“我叫胡自强,这是我爱人叫秦不弱,我俩都是咱们区大学的教授,胡泽是……我们的……儿子。”胡自强突然啜泣起来,他俩问了很多细节,问了他俩出国这一个月,儿子在酒馆里的表现,我不敢描述得太详细,那样他俩更痛苦,可是说得太轻,他俩又不依不挠,后来我知道他俩出国已经给胡泽办了美国一所物理研究院的入学手续,本来想送儿子去美国读书的。
我摇了摇头,说道:“胡泽不会喜欢的,为什么不让他去学美术呢?”
“学美术?”胡自强有点气愤,“我俩都是正儿八经的教授,如果儿子学美术,你知道别人怎么看我们嘛?我们给胡泽安排的就是最好的路。”
我不喜欢和别人争论,摇摇头说:“我还得忙,有需要再叫我。”
……
晚上,我躺在床上,和小吴把白天拷贝的那段记忆投影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把我们重新带回了那段美好的回忆,从刚开始和胡泽认识,到和胡泽一起作画,再到一起开办画展,这个上进阳光的男孩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浮现,我一连喝了好几杯烈酒,不断感叹:多好的孩子呀。
晴月来敲门了!
她也想看看胡泽的记忆,我没有拒绝这个羞涩的姑娘,此刻她的杏眼里除了眼泪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投影一点点闪现,胡泽的记忆里和晴月一起作画上学的场景此刻变得温馨而又缓慢,我看到胡泽在偌大的操场里抱着晴月啜泣;我看到胡泽父母来到学校当着老师的面,训斥晴月耽误胡泽学习;我还看懂晴月拿着自己做的奶昔偷偷塞到胡泽的课桌里……多么青涩单纯的恋情,就像是一个青春的橄榄,涩而清甜。
晴月静静地看完,说了句:“谢谢!”就走了。
当时天色已晚,我生怕她出什么问题,便提出让小吴护送她,晴月梨花带雨地说:“有同学接,不用了。”然后捂着嘴便消失在了深夜。
晴月走后,我继续翻看胡泽的记忆片段,不知不觉到了凌晨,我发现一点异样,那个画面只有1秒多一些,管家机器人一闪而过,像是一道魅影,我暂停了好几遍才抓住这个画面,我不断放大,看着管家机器人手里好像攥着白色的条状物,我瞅瞅小吴,小吴瞅瞅我,两个人瞪大了眼睛,心里闪过一丝恐怖的想法。
“老赵,我这有发现,快来!”虽然已经凌晨,我还是着急忙慌地把老赵拉了过来,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说话, 老赵又给我一个轰天大雷:晴月死了!
“我……刚才她还在我这?不会的!”我受不了了,依着吧台,像是中了枪的战士。
“是真的!”老赵把案情经过投影给我看,我看到晴月躺在一个待建的建筑楼房内,衣服凌乱不堪,脸上还有几道伤痕,眼睛里充满了恐惧,脖子上一道紫黑的淤痕,地上一滩鲜血……我看到自己快要窒息,控制不住地扇自己的耳光:“我明明可以救她……我本来可以救她……”是呀,我没法原谅自己,如果当时我立马让小吴跟上去,惨剧就不会发生了,紧紧是一个懈怠,就葬送了一个鲜活的生命,我感觉不到疼,只感觉嘴里腥,那是血的味道。
平日里我最爱的吧台此刻也成了我发泄的对象,我使劲把吧台捶得咚咚作响。
“墙上画了一个骷髅。”老赵冷静地说道。
“我操他妈,我非得宰了这个孙子!”离开部队以后,这是我第一次这样骂,我恨到了极致,我想把那个罪犯用牙撕碎。
老赵拍拍我肩膀,说:“放心吧,老伙计,跑不了他。”
……
由于晴月在挣扎的时候,撕掉了那个畜生的口罩,晴月的大脑也就记下了他的样子,这也可能是晴月被杀的原因吧。为了方便办案,商家都和警察的天网系统都有链接,所以凶手的样子很快传到了我这,一个戴着眼镜的分头男,虽然看着文质彬彬,却是人面兽心,只看了一眼我就记住了这张可恶的脸。
……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小吴心情很是压抑,说想去海边唱会儿歌,我点点头同意了,我和小吴的交谈也越来越少,对于晴月的死,我俩都陷入深深的自责。
小吴走后没多久,一个让我朝思暮想的身影来了——分头男。虽然他戴着鸭舌帽,但身上那股阴郁的气质还是让我多看了几眼,没错,就是他。
“一杯威士忌!”分头男坐在吧台上,手托着腮,一支简笔的骷髅在手上的虎口处。
我实在是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按下一键报警后,抡起一个酒瓶就砸在了分头男的头上,那是我最心爱的酒瓶啊,可比起恨来,酒瓶又算得了什么。
“啪!”酒瓶四散开去,客人吓得也四散逃跑,分头男懵了,捂着头倒退了几步,把头发甩了甩了,骂道:“你他妈是不想活了!”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刀向我刺来,而我第二个酒瓶已经朝他头上砸来,接连两个酒瓶,分头男头破血流,惨白的脸配上鲜红的血,更吓人了。
我冲出吧台和分头男打在一起,骂道:“我他妈宰了你,你这个畜生。”
分头男貌似听出了我的愤怒,想要挣脱着逃跑,疯狂用刀扎我的手臂,但是我就是不放开,此刻所有的愤怒都到了牙齿上,咬住分头男拿刀的手,疼得他呜呀乱叫,而他用另一只手则狠狠地砸我的头,我觉得脑袋越来越晕,眼皮越来越沉……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听说小吴看到酒馆的客人往外跑,便及时赶了回来,几拳便把分头男撂倒了。老赵也跑来医院看我,拍着我肩膀说:“真他妈跟年轻一样,拼命!”
我高兴不起来,问道:“是哪个畜生吗?”
老赵闷闷地说道:“是他奸杀了晴月,但是他没杀胡泽。”
……
这时,医院的智能机器人过来打扫卫生,我一个激灵,突然想起之前截到的那个画面,:“老赵,胡泽的死我有线索!”
小吴把之前机器人管家手中那个白色条状物的画面给老赵看,老赵又找技侦科的同事把这段画面的清晰度调整,着重对储存这段记忆的大脑切片进行分析。
等待技侦科出结果的日子里,我出院了,虽然还缠着绷带,但是医院高昂的看护费用却是让人难以承受,反正也没有大碍,我还是回到了我的酒馆。
没过多久,技侦科的结果出来了,白色的条状物是一把刀子!
当晚我和老赵在酒馆对案情作了一种假设:管家机器人被黑客黑掉系统,机器人拿刀杀了胡泽,如果是这样,再狡猾的黑客也会留下蛛丝马迹,技侦科一定会找到他。我也说出了一种假设,会不会是胡泽的父母觉得胡泽不争气,然后支使管家机器人杀了胡泽,我对这对父母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
老赵没说什么,抽了一口烟,沉思起来,他对胡泽父母的调查也不排除这种可能,这对父母从小便天赋异禀,是各自专业领域的大拿,而他们的儿子胡泽却是一直“扶不起的阿斗”(转自胡泽父母),夫妻俩经常在同事和家人面前说胡泽不争气。
不管咋样,管家机器人杀人已经成为定论。胡泽父母知道了这件事,胡自强气急败坏地想要砸烂它,可是被警察拦住了,很快这个机器人便被带到警察局检测程序设定。
此刻,那个平时看起来憨态可掬的机器人,怎么看都像是一只笑面虎,白色的身躯像雪一样冰冷,圆圆的脑袋、呆滞的眼睛就好像傻人不眨眼的魔王。技侦科把它拆了八瓣,发现它最后接到的一个指令是拥抱。
“拥抱?”当老赵和我说的时候,我很惊讶,并且这个指令是胡泽下的,这也就排除了胡泽父母和黑客通过管家机器人杀人的假设。
“胡泽应该看到了刀子才对呀!”
“刀子就是胡泽放到机器人手里的。”老赵面无表情地抽着烟。
“那这孩子是……自杀?”
“初步断定是这样的。”老赵说虽然大脑没有储存死前的画面,但是技侦科还是从视神经里提取到了一段还没来得及传送到大脑的信号。
画面中,管家机器人面带着微笑,手里攥着一把刀,胡泽也面带微笑,两个人慢慢靠近,刀子慢慢地插入了胡泽的心脏,这一幕确实诡异,胡泽为什么要让管家机器人杀死自己呢?
老赵虽然结案了,但是我心里的疑问还是没有解决,直到胡泽父母再次来到酒馆。
“谢谢你们在胡泽死前最后一个月里,带给他这么多欢乐!”秦不弱也憔悴地厉害,说话有气无力,眼睛盯着桌子上一杯红色的酒,痴痴发呆。
“不是机器人杀的嘛?”小吴忍不住插嘴。
“那是胡泽怕自杀,对我俩影响不好,这孩子从小就懂事。”秦不弱现在回忆起胡泽的好了,这可能就是人性的弱点吧,无论是人还是物,拥有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才记得这般好那般好。
小吴喃喃说道:“也许胡泽让机器人杀死自己,也是想告诉你们,你们应该多陪陪他,机器人无论多么智能,都不可能体会亲情。”
胡泽的父母没有说话。
想了很久,秦不弱说道:“老板,能帮我调一杯酒吗?”
“调什么?”
“就是让我跟我儿子能再见面的酒,我想问问儿子想办一个什么样的追悼会?”
“好吧!”虽然我答应了,但是心里还是没底,幸好我有胡泽生前的一段记忆,应该可以模拟出相应的致幻因子。
“我需要一点时间,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完成!”
“谢谢,我不想让胡泽等太久,啊,这竟然是我第一次咨询胡泽的意见。”
……
(四)都是可怜人
自从胡泽和晴月死后,我的心便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憋得我喘不过气来。这两天,老伴也时常过来,得知我受伤后,狠狠地数落了我一顿:“怎么不等警察过来,或者下点药把他迷倒呀!”老伴的话点醒了我,但我嘴上却不服输,顶着嘴说:“那样不解恨!”老伴使劲拍了下我的头说:“犟,犟吧你。”
还有一件事让我心情郁闷,就是给胡泽父母调制的酒怎么也不合适,我调试了几种因子,但是喝完后见到的胡泽都不是原来那个,只能说有点像,有的太过自由,有的太过内向,总之找不到合适的点。
我有点着急,可越着急就越出差,气得我把调酒的玻璃杯一把摔在了门口,老伴知道我最近心情差,所以也没多说话,默默地把碎玻璃打扫干净,边打扫边说:“你这臭脾气也遗传给了儿子,前几天和儿媳吵架,也是我收拾。”
“遗传,父亲、儿子?”老伴一句话突然点醒了我,想要真实的胡泽还得让父母从自己内心去找,不要调配其他因子,只需激发父母内心的记忆。
联系好胡泽的父母,他俩衣着朴素地来到了酒馆,为了防止别人搅乱氛围,我特地关门谢客。
“老板,酒好了吗?真实麻烦你了。”秦不弱依旧有气无力。
“好了,试试吧!”我把两杯“由我作主”端到了他俩面前,他俩不知道的是,这种酒经常是给小年轻喝的,喝了会刺激人的神经中枢,陷入一种想什么来什么的幻觉。
两口子碰了下杯,说道:“儿子,我们看你了!”
……酒入喉,化作泪。
“儿子,你怎么会做那种傻事呀,妈妈想死你了!”秦不弱的酒已经有了效果。
“妈妈,我也知道你爱我,但我真的受不了了,从小你们就说我要当科学家,可是我真的不是那块料,难道一个爱好画画的儿子酒不值得你们爱了吗?”
“值得,值得!”秦不弱低着头,不断用餐巾纸擦泪。
“还有那个机器人,他们替代不了你们,我爱的是你们。”
“儿子,妈妈错了,是妈妈……错了!”
“妈妈,请你不要太伤心,好好活下去,儿子永远爱你们”
……
酒劲一过,重回现实,而秦不弱挣扎着还要再喝,再和胡泽见见面,但是由于强烈的致幻效果容易让人上瘾,所以这种酒一人一天只能喝一杯。
胡自强把媳妇劝住了,他抱着啜泣的秦不弱说:“儿子也不想看到我们这样,我已经问过儿子了,知道怎么办追悼会。”
他俩深深鞠了一躬,准备要走,却又被我拦住了。
“反正今天也不营业,不妨坐下来聊聊呀!”
“不了,我们还是回家吧!”
“自强,我想先不回家!”秦不弱驳回了老公的意见,两口子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也许是觉得夫妻两个人回到空荡荡的房间里,徒增悲伤吧。
我给他俩调了两杯普通的酒,和小吴一起围着桌子坐下,窗外的太阳斜射进酒馆,酒馆里有温暖有阴凉,有阴影也有明亮。
“其实你俩也爱好画画,对不对?”我率先打破了平静。
“嗯嗯!”胡自强点点头,我小时候也是爱好画画,胡泽的天赋就是遗传自我呀,可是当时为了得到家人和老师的认可,也为了出人头地,忍痛放下了。有好几次,我看到胡泽的画,都忍不住想说:“画得真好,儿子。”可是还是忍住了,我不敢说,可现在想说也晚了。
“我何尝不是,有时想想,儿子当个艺术家也挺好,但是还是想再逼儿子一把,就像当年我父母逼我一样,说不定逼一逼,儿子就开窍了呢!”秦不弱摇着头,按着太阳穴,慢慢倾诉: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给我取名叫不弱,也是给了我很大的期望,小时候爸妈常常把我锁在书房让我看书学习,我学累了就拿着演算纸叠纸鹤,没想到越叠越有劲,一下午叠了一千多只。可等我爸妈打开书房们后,看到我叠了那么多纸鹤,气得都哭了,然后我就当着父母的面把纸鹤都烧了,我也是一步步把自己逼出来的呀。
小吴听到这,眼泪也绷不住了,秦不弱拍了拍小吴的头说:“你就是小泽的好朋友?他的手机铃声就是你的歌《梦想,你能对我好点吗?》”
“叔叔阿姨,我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为了让我有出息,也是一直逼着我,让我考公务员。”
“那你父亲呢?”
“父亲去世了,我们父子俩相依为命。”
“可怜的孩子!”秦不弱母性的光辉在这一刻得到了尽情释放,“以后可以把我和自强当作你的爸妈,把我们家当作你的家。”
“啊……”小吴泪眼婆娑,一脸惶恐,尴尬的点点头,抿了一口酒。
……
胡泽的追悼会定了,是在一家美术厅,为了这个场地,胡泽的父母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竭尽所能才办在这里,我想胡泽生前父母没带他来过这,死后也算圆了梦想。
那天,胡自强和秦不弱两个人身着素衣,看到儿子的遗体,还是哭得难以自立,我遥遥望去,墙上不是一张冰冷的照片,而是胡泽的自画像,那是父亲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