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方亭裳往拓跋府跑得勤。郑弘月远远坐在窗边,斜倚着,撑着脑袋,一会儿看看窗边的鸽笼,一会儿看向食桌边的两人。她不时能对上方亭裳或者拓跋寅的目光,相视一笑,心里暗自感慨。如果他们二人真能走到举案齐眉那个地步,不失为佳侣。
郑弘月并没有意识到,在她心里,早已不那么牵挂那个所谓家乡的“情郎”了。
方亭裳总是早上来,快到午膳时便赶回家去,从来不留在拓跋府吃饭。郑弘月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
这日,送走方亭裳后,拓跋寅悄步走向郑弘月,松垮地倚着窗棱,半晌,“你觉得亭裳如何?”
郑弘月显得懒懒的,只是看着笼子里的白鸽,“模样可人,举止大方不矫揉,与拓跋少爷门当户对,合适。”
拓跋寅笑笑,站直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我也觉得挺好,只是我看她,对我似乎并没有那种情意。”
听了这话,郑弘月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前对拓跋寅的了解并不深,她总以为拓跋寅心思单纯,不谙世事,难辨真伪善恶。原来他心中对世事也有暗自计较的心思。“如果你对她有那种情意,怎会担心她没有?即使她当真不喜欢你,难道你就不敢去吸引她了吗?”
拓跋寅向郑弘月拱了拱手,“姑娘说的是,果然是有大见识的人。”
郑弘月摆摆手,这才转头看向他,但是此时拓跋寅已经把视线投放至窗外的庭院景色中了。“现在看来,我啊,说到底也没多喜欢你。”
郑弘月嘴角微微上扬,站了起来。她拄着脑袋,把胳膊肘抵着窗框,和拓跋寅肩并肩,从庭院中偶然扑来一阵暖风,卷着花草清香。“这样哦,那我就放心了。”
“你看你牙齿有点黄,不如亭裳的牙皓白。”
“小时候杏芝麻吃多了。”
“头发也不如亭裳的乌亮。”
“我是没足月就落地了的,生来有些体虚。”
“又老爱骗人。”
“骗你,也就一两次吧。”
“还不喜欢我。”
郑弘月的眼睛不自觉稍往下垂,“这倒是真的。”
拓跋寅伸过一只手指来,戳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这样很伤人啊。”
“你就不伤人吗。”郑弘月也戳了一下他。
风静静悄悄地吹来,鸽子低头啄了啄自己的羽毛,院里的青草味突然变得深浓。
“哦对了,我昨日与我父亲说了七月十五要在家里吃团圆饭那事。”拓跋寅抚平了被郑弘月拨弄起的一缕发丝,“父亲说那日他有事,没办法和我们一起吃饭了。”
郑弘月的目光突然定住,她舔了舔嘴唇,双手突然觉得不自在,不知该如何摆放。“那,我们自己吃吧,到时候,让厨房做点家常小菜就行。”
“行。”
用完午膳,郑弘月回了自己的房间,从内带上门闩,坐在桌前,铺上毛毡子和纸。下笔前她突然有些犹豫。父亲给她的鸽子虽然是专门用来传信使的,但她从来没用过,不知这只鸽子是否真的可靠,如果信里的内容被人看到,又要怎么解释?
执笔临案,郑弘月谨慎地写下了十六字:百鬼夜行,重迎水神,漠漠红泥,宜塞其行。
郑弘月将纸条卷起,塞进小竹筒中,心中暗自思索要如何将信鸽放出才能不被那些监视她的护卫拦截。
距离中元节还有八天,郑弘月心里有些担忧。怀着搏一搏的心态,她将纸条带于身边,决定在方亭裳下一次到来的时候借由她的手去做。
只是这回方亭裳却没那么准时来拓跋府了,郑弘月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守了两天,才把她等到。
“府中有事吗?为何这几日不见你来了?”
方亭裳有些奇怪地看着郑弘月,前几次来,她都只是远远坐在一边和她打个招呼就算了的,今天怎么如此殷切。“没什么事,只是家父近日有些不适,我留在身边照顾。”
拓跋寅上前几步,“今日可好了?需要我们去看望他吗?”
方亭裳眉毛微微一抬,今天是怎么了,为何他俩都显得如此殷勤?“没事没事,已经大好了。”
拓跋寅和方亭裳坐在桌前聊了会儿天,郑弘月悄悄移至窗边,将竹筒子绑在了白鸽腿上,轻轻拍了拍它。
“弘月,亭裳说想去看看阿黄,你也一起去吧?”
郑弘月看向他们,“你们去吧,阿黄有人陪了,我留下来陪陪我的鸽子。”
方亭裳有些好奇,走了过来,“这儿原来还有只鸽子呢,我来了那么多回,怎么都没发现。”
郑弘月笑了,“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我爹说想家了可以给家里写写信。”
“羽毛亮得很,眼睛也比一般鸽子清明有神些。”方亭裳把手指伸进笼子里,点了点鸽子的脑袋,“看着挺机灵的。”她微微侧过脸,斜着眼睛看着郑弘月,声音压低了些,“你家竟能养出这样的鸽子?”
郑弘月心中咯噔一下,笑容似乎有些讨好的意味,“我叔叔是专门卖鸽子的,所以对这些门道自然通晓。”
拓跋寅也走了过来,他抬高手,将鸽笼取了下来,“把它也带去,就都不寂寞了。”
鸽子随着拓跋寅先离开了,郑弘月有些不自在地看向方亭裳,她的眼睛透亮得很,像是什么都能被看穿一样,二人相视一笑。
阿黄已经好几日没见着拓跋寅了,和他在后院里玩得欢快。郑弘月看得出来,这几年来,拓跋寅和阿黄的感情真是极深,她突然有种自己分走了拓跋寅对阿黄的感情的想法,觉得有些对不起阿黄。
鸽笼被放在一边的石凳上,方亭裳坐在一旁,远望着拓跋寅的身影,有时也看看背对着她的郑弘月。
在郑弘月心里偷偷算计着待会儿要怎么让方亭裳碰开鸽笼的门时,阿黄突然往她这扑来,郑弘月被吓了一跳,顺势搂住了阿黄。
拓跋寅看着它,觉得阿黄有些老了,看着笨重了不少,不如以前那么灵活了,他心里有点伤感。
郑弘月突然把阿黄半拎着,带到方亭裳面前,“你要抱抱它吗?”
阿黄不太喜欢陌生人,郑弘月还记得。
果然,阿黄的腿蹬了蹬,不小心就把鸽笼碰倒了,白鸽扑腾着翅膀,阿黄被吓了一跳,随即又叫唤了几声。郑弘月松开了阿黄,将鸽笼扶起的时候利索地打开了它的门。鸽子一下子飞了出来,落在一旁的鹅卵石地上,被感到惊奇的阿黄追了一段,腾空而起,飞走了。
拓跋寅愣住了,想追却没办法追回。
郑弘月心中暗自庆幸阿黄把白鸽惊飞了,不然这场戏又白作了。她拾起鸽笼,对上了方亭裳的眼,她不知道方亭裳是否对她有所怀疑,但是她却觉得方亭裳不会出卖她。
方亭裳轻微地耸了耸肩,对郑弘月挑了下眉,然后对着拓跋寅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弘月刚刚才说那鸽子是她家里人留给她寄家书回去的,这下可怎么办。”
拓跋寅愧疚地走到郑弘月身边,“这回是阿黄不对,你那鸽子,我会赔一只给你的,保证一样机灵。”
郑弘月一副宽宏大量地模样,勾起一抹安慰的笑,“没事没事,你别这样,它可能飞回家去了,也许再过一阵子就会回来的。”
当然会回来,当然不会丢,那可是他们西善边西养鸽人训出来的信鸽。
“只是不知道,你家里人要是看到鸽子没带书信回去,会不会担心。”
郑弘月对上方亭裳的眼,那眼神看着诚恳却又复杂,郑弘月觉得自己在方亭裳面前,实在处于弱势,她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也是,恐怕得让他们白担心一场了。”郑弘月看向拓跋寅,“你啊,要是发现我的鸽子回来了,千万要马上交给我,如果有书信寄来,要让我第一个看到。”
拓跋寅急忙点点头,他想,郑弘月不生他的气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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