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芳华》的片尾曲,选择了《绒花》,当年红极一时的电影《小花》的插曲。虽然演唱者由李谷一换成了韩红,但是,那熟悉的过门音乐一响起,刘晓庆扮演的女游击队长扛着担架用膝盖跪行在石阶连成的山路上的画面,顿时历历在目,那可真是“滴滴鲜血染红了它”。
(《绒花》是这部电影的插曲,演唱者,李谷一)
(《绒花》响起,刘晓庆扮演的女游击队长,正跪着“爬”石阶,将解放军伤员送上山顶)
在观看《芳华》之前,我曾经在网上收看过它的预告片,其中一阕,配乐用了冯小刚亲自演唱的朴树名曲《那些花儿》。现在,文工团的女演员们以及因为不想远离一见钟情的林丁丁而拼命学雷锋做好事的刘峰的故事,已经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反复斟酌,我觉得,《那些花儿》比《绒花》更适合做《芳华》的片尾曲: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她们还在开吗/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或许,冯小刚导演觉得,《那些花儿》的慰藉过于温存,才选择了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李谷一的歌声与刘晓庆的表演已经叠化在了一起的《绒花》?不过,1970年代初期到中期,也就是电影《芳华》主要情节的背景,女性的生存环境,或者说得委婉一点,女性的生存空间,的确是“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铮铮铁骨绽花开……”
萧穗子后来去对越自卫反击战前线当了战地记者。我以为,身染沉疴的何小萍从这部主角由何小萍、林丁丁、萧穗子、郝淑雯等组合而成的群像里退出后,镜头将跟随萧穗子的视线让我们看到战争的残酷,那就与《绒花》太吻合了——后来,萧穗子成了作家,天赋以外,她耳闻目睹战场上瞬息万变的生与死,一定是她选择作家这一职业的催化剂。可惜的是,战地记者萧穗子的镜头,在银幕上只是一闪而过,让人倍感遗憾。
不过,倒也给了我们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思考一个问题:何小萍何以会遭到一间寝室的团友们有些蛮不讲理的排斥?
是因为她刚入伍不久,偷偷拿了丁丁的军装去拍照吗?
是因为她比别人更容易出汗,所以身上总有一股异味吗?
这些只是表象。郝淑雯、林丁丁她们排挤何晓萍的真实原因,影片交代得语焉不详,参看过严歌苓的原著后,我们知道,何小萍的父亲被押送到青海农场劳改后,何小萍的妈妈承受不住巨大的政治压力,带着何小萍改嫁到农村。继父的嫌弃以及母亲原罪般的放逐,让何小萍从6岁开始就失去了亲人间的温暖,她以为自己凭借良好的先天条件走进了部队文工团也就跳出了苦海,可是,她慢慢体会到,“铮铮铁骨绽花开”在部队文工团的别样含义,就是你得熬得住家庭成分带给你应受的砥砺,才能像花儿一样吐露出芬芳。
(唯有善良的人,彼此呼应着)
而何小萍的室友们,郝淑萍的父亲是军区领导,林丁丁的家庭条件非常优渥,萧穗子的爸爸在1976年后很快就平反了,她从此走上了人生的顺境。这些优势,变成了女孩压制女孩的锐利武器,你看,郝淑雯们用各种看似鸡毛蒜皮实质能摧毁一个女孩子自信的小事件,在何小萍面前炫耀自己光耀的、过硬的家庭成分的同时,撕碎了何小萍曾经对部队文工团存有的所有幻想。
那件在游泳池畔飘荡的胸衣,因为它的主人在它上面缝上了不成形状的海绵,就被郝淑雯、林丁丁们硬性“分配”给了何小萍,这种残酷,真的需要何晓萍有“铮铮铁骨”才能化解!以致,瓢泼大雨中孤独地飘摇在晾衣绳上的这件胸衣,让我落泪让我想起了严歌苓的另一部作品《天浴》以及陈冲根据该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
影片也没有多做交代,但文秀的家庭出身一定也很不堪,因为,文秀被农场派去跟老金学习牧马时,一起来农场插队落户的伙伴们,凭借各种手段进工厂了、上学了、回城了……所以,场部在约定的半年以后没有派人来接文秀,文秀才会变得那么狂躁,她明白,自己被农场放弃了。文秀又不甘心就此倒在命运的安排里,《天浴》才有了那么惨烈的结局:不忍再看着文秀挣扎在无望里,老金射杀了文秀。
(《天浴》是最好的严歌苓)
与何小萍在刘峰被冤枉后用鸡蛋碰石头的倔强自毁前程,是不是异曲同工?这些年来,作家严歌苓以饱满的创作热情给读者奉献了一部紧接一部长篇小说,《金陵十三钗》、《小姨多鹤》《妈祖是座庙》、《第九个寡妇》等等,严歌苓所写的故事,背景不同、年代不同、主角的身份从不雷同,但是,都是作家对极端情况下女性命运的关注,就像《芳华》中,作家花开数朵各表一枝地告诉我们,那场浩劫固然毁弃了许多人的芳华,可是,最直接的摧花辣手,恐怕是被那个时代的思想禁锢后不懂得同情、滥用善良的郝淑雯、林丁丁们。这种鲜血淋漓的往事,岂能用《那些花儿》来一唱三叹?唯有《绒花》才直抵本相:绒花/绒花/一路芬芳满天涯。
(如果电影只关注何小萍的芳华呢?)
可惜,经由冯小刚导演改编的《芳华》,到何小萍在夜色下的绿草坪上翩翩起舞《沂蒙颂》后,就将人物推搡到了1990年代和新千年以后。在战友的墓地旁端坐的何小萍,除了鬓发已经霜白外,我们无从读到一个总是被边缘化的女人,在草地上翩翩起舞后是怎么一步一步挣扎过来的。可是,一部《芳华》,我只关注总是备受白眼的何小萍,所以,我会假设:如果电影只表述何小萍的芳华是怎么逝去的,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