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香秀是邻家的姑娘,只不过不是一个人,是二三个姑娘的缩影,她们一直念念不忘我这个弟弟。弟弟确实一表人才,而且和气善良,助人为乐,深得姑娘们的喜爱。
香秀恋着志明,遇到邻居家属们议论志明家时,她就竖着耳朵听。
香秀知道,隔壁阿姨家里很穷,隔壁阿叔的工资不高,阿叔自己有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才三岁。志明的二姐,也闲在家里等分配,加上志明,一家六口人,就靠阿叔一个人的工资。
哥哥说志明家里每个人的生活费用平均不到八元。
志明身上的衣服,都是外婆给买的,零钱也是外婆给的,这是志明二姐说的。香秀和和二姐也常在一起聊天。
隔壁阿姨每天要照顾两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一家人六张嘴,每天要吃要穿,每人不到八元的生活费,真是一滴水都要节省着用。
有一天早上,香秀端着一盆脏衣服,在家属宿舍的公用洗衣间里碰到二姐,看到二姐的眼睛红红的,就靠过去关心地说,二姐你咋哭了?
二姐抹抹眼泪说,我和弟弟都长大了,不但不能帮助母亲负担家庭,还要吃父母的,母亲实在无奈。志明每天半夜半夜不睡,鼓捣他的无线电,点着灯看书浪费电,我妈就一遍一遍地叫志明关灯。志明放不下手里的书,那时已经是半夜一点,我妈气急打了志明一巴掌。我妈从来没有打过人,打了志明她自己又哭,志明也哭了。
二姐一边讲着一边哭,她说弟弟很可怜,弟弟又没干坏事。妈妈也可怜,她是被穷困逼得,要当好后妈,要照顾好两个不懂事的小妹妹,轻不得重不得,还怕人口舌,她也很苦。二姐还说,外婆拿弟弟当宝贝,从小没打过弟弟一巴掌,这下弟弟一定伤了心。
现在志明要走了,收拾行囊的时候,志明拿起那条大围巾,这是他行囊里最值钱的行装,志明的衣服都打着补丁,他连一件 毛衣都没有。
志明说他舍不得离开外婆,他去和外婆告别。外婆抱着外甥哭的泪湿滂沱。黑龙江在什么地方?外婆泪眼婆娑地问,但外婆知道是很远很远,很冷很冷的地方,外婆心痛死。介聪明的外甥,没有工作,去黑龙江当农民,外婆想不通。
外婆想不通,香秀也想不通,为什么都要去当农民?水滩周围都是农民,他们大都缺少文化,粗鲁野蛮,有的还流里流气,香秀遇见他们总被骚扰,老是有人挑逗她说,小娘别去黑龙江,给我们当老婆好了,介漂亮的小娘,该嫁人了!有的还伸出手来,要摸她。气得香秀呸地一声,赶紧跑开。当然,也有纯朴的农民人家。
志明是自己踊跃报的名,去的黑龙江。志明不恋家,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陌生的家,他和香秀的哥哥说,这下我要拼命改造自己,我要和过去的反动家庭决裂,我要证明,我不是坏人!
香秀想,志明要是坏人,那就没有好人了。
两个哥哥都是在半夜走的,坐船的码头离水滩太远,香秀不管不顾、哭着喊着,跟在两个哥哥后面,把他们送上去码头的大卡车。
哥哥走后,香秀几乎每天早上醒来就掉眼泪,想两个哥哥。
两个哥哥走了一月后的一天早上,有人敲门,香秀打开门一看,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奶奶,一手拎着一兜鸡蛋。老奶奶说这是志明的家吗?志明小顽(土话是男孩)太好啦,帮我修电灯,帮我买菜买米,不知帮我多少忙。好长时间没看到他,我要谢谢他,也看看他,他好吧?
香秀又是眼泪汪汪,一边忙着把老奶奶领到隔壁,一边又相思满肠。
本来,香秀的哥哥恋家,不喜欢去那么遥远的黑龙江,但是为了让妹妹能留在家里,才自己去报的名。
哥哥和志明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又坐汽车,大马车,才从南方到了黑龙江的土墁公社 。在分配生产队的时候,志明要求分配到离公社最远最苦最穷的生产队,他说要考验自己,要用实际行动来改造自己,以证明他对党的忠心。面对眼前荒凉贫瘠的地方,志明依然热血沸腾,他觉得这才是自己的生活,刚刚展开。
这时,土墁公社汪书记很中意地看着志明,他说最远的生产队叫苦堡,只有十几户人家。汪书记又问,还有谁愿意和志明一起去苦堡?结果只有哥哥和志明一起去了苦堡。
苦堡地薄水少交通不好,十几户人家有一半人家有大骨节病,一种地方病 。从儿童、青少年时期就发病,人长得矮小,关节畸形,会丧失劳动力。
那里的人家几乎都抽旱烟,东北怪不怪,大姑娘叼着水烟袋。志明曾经一度使劲宣传抽烟的害处,想让大家戒烟,结果几年下来,志明自己也抽上烟。
志明和哥哥住在一间被废弃的旧房子里,他们不会烧炕,也不会自己做饭,常常饿着,饥一顿饱一顿,冷一顿热一顿地瞎凑乎,有时饿极了抓起玉米碴子就干嚼。有时熬大碴子粥,等不到熬烂,就呼呼地吞进肚子里。
他们也不会烧炕,有时没有柴火没有煤,就在冷炕上睡,冻得半夜爬起来把脸盆扣在头上,把小凳子压在身上,把一切能盖的东西都压在身上,还是冷。第二天醒来 全身僵硬,好像四肢都断了,半天起不来。就这样,志明开始胃疼,关节疼,有时疼得在炕上打滚。
白天,志明发誓要改变苦堡的生产环境,要引水,要开荒,累的要死,能跟着他干活的劳动力很少,要钱没钱,志明是在拼命。
二年后,哥哥再也熬不住,回家探亲,把这些事说给香秀听,香秀一边听一边掉眼泪。
香秀问哥哥,志明为什么不回家?
哥哥说,志明没有路费钱,他们拿到的工分连买口粮都不够,志明也不跟家里要钱。而且志明发了誓,他要三年五年不回家,土墁公社就是他的家,他要扎根一辈子,干革命一辈子。
过完年,哥哥回到黑龙江,不愿意再去苦堡,转去了别的生产队。
转眼又是一年,志明也被汪书记调到土墁公社旁边的一个小工厂,让他把厂子发达起来,帮社员们挣钱。
志明到了土墁,不论哪个生产队或者谁家什么东西电器坏了,他都能帮忙修好。汪书记说志明有脑子,而且鼓励志明入党。
志明激动得要哭,他说汪书记这么看重我,我一定要给汪书记争气!其实志明在苦堡,已经写了不知多少份入党申请书,因为出身,就是批不下来。
不过,志明已经多次被当地评为优秀青年,带着大红花出席公社、地区等地的表彰大会。志明把奖状寄回家报喜,他已经有了胃病和关节炎,却一字不提。
志明到了土墁小厂,立即又写了入党申请书,结果还是批不下来,志明知道后,闷闷地回到宿舍,呆呆地坐着。突然他拿起剪刀狠狠地扎在手指头上,咬牙写血书,坚决要求入党!志明是认真的,他绝对信仰热爱组织。
就这样,在汪书记的帮助下,志明终于能庄严地站在党旗下宣誓:我自愿加入、、、、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为党牺牲一切,、、、此时,志明的脸上透着坚毅和虔诚,而且感恩。他觉得自己从此脱胎换骨,不再是小时候被人唾骂的反革命,是组织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获了得新生!
土墁公社有个广播站,广播员汪芳就是汪书记的大女儿。汪芳的声音很好听,每天早上响彻在土墁公社的上空,缭绕在周围每一个社员的耳边。汪芳的人生教育,就是来自响彻在大喇叭里,二报一刊的红头文章,她十八岁就入了党。
汪书记有个大儿子,也有大骨节病,一条腿已经瘸拐,是个残疾人。
汪书记一共有四个女儿,二女儿后来也入党,在公社当妇女主任。
志明到了土墁小厂,汪书记说你就住在我家后院的小屋吧,汪芳娘可以帮你烧炕做饭,否则你自己开伙做饭挺麻烦,也影响工作。
志明觉得不错,这样更可以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于是说好每个月付饭钱,志明就搬到后院的小土房子里。
其实就是汪芳每天给志明烧炕,后来吃饭也大家在一起 。汪芳娘盘腿坐在炕上,叼着大烟袋,时不时地把大烟袋递给志明,热情地说抽一口,男子汉哪有不抽烟的,来,抽一口,提神暖和,还治胃病。
志明抽上烟了,这玩意儿,一抽就上瘾,志明再也戒不掉抽烟,成了真正的东北老乡。
汪芳不但给志明烧炕,还给志明洗衣服。汪芳有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挺好看,就是身子有点瘦弱。
志明走在外面,汪芳的声音也缠绕着他。志明是个感恩的人,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有家了,走进小屋暖暖的,衣服有人洗,吃现成饭,三个妹妹围着他喊哥哥。
汪芳不喊哥哥,直接叫他志明,人家汪芳是公社干部。
汪芳娘看着志明也是笑眯眯的,很慈祥。
志明觉得好像土墁公社这个汪芳的家更像家,而南方潮铺县的家倒不像家。
志明在厂子里,又开始动脑筋,把旧设备一件一件都改造好,生产效益很快提高,志明其实是搞技术的人。
有时志明顾不得回去吃饭,汪芳就送饭到厂子里。
志明真的三年没回潮滩的家,大家以为志明是孤儿,有人看着汪芳就说,给汪书记家入赘当上门女婿吧。
汪芳脸红了红,一句不反对,拎着饭盒抿嘴笑着。
志明感觉有点尴尬,去去去!他冲着开玩笑的工人说。但是转过头来,望着站在身边的汪芳,只好接过饭盒吃饭。
夜里,志明梦见两个人,一个是外婆。
外婆端着一碗志明最爱吃的糖水鸡蛋,嘴里说着囡囡吃,囡囡吃。
一个是香秀,香秀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转身走的时候,四周雾气朦胧,志明看不清楚香秀的身影,只听见香秀爱哥哥爱哥哥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