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好多人连吃饭都困难,我上了小学一年级。过年的时候,妈妈居然给我做了一件新棉袄:对襟领,深蓝色的棉布上盛开着朵朵小白花,如满天嬉笑眨眼的繁星。
过年的日子是幸福的日子。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我天天穿着花棉袄,在邻居们和小伙伴们面前蹦蹦跳跳,相当地得意洋洋。要是得到他们“好漂亮的新衣服!”的夸奖,心里更会美得象装了个蜜罐罐。男娃儿喜欢滚铁环、藏猫猫、打泥仗,以及漫山遍野的撒野疯狂,但对待各人的新衣服,我可是万般爱惜,生害怕一不小心会被整出个洞洞眼眼来。
过年最热闹的时候要数元宵节。那天,夜幕降临,上新街广场早已人山人海。看灯会的、猜谜语的、套圈圈的,谁都想得到哪怕是一颗糖果的奖品。卖棉花糖的、卖盐大蒜甜洋姜的、卖草编竹编小玩意的、还有耍糖关刀的,巴心不得自己被一层又一层的打围。那些耍龙灯、舞狮子、踩高跷的,个个都十二分地精神抖擞……这至少有数万人聚集,似水泄不通的场合,扎扎实实的叫个热闹非凡。
最吸引人的风景,绝对算靠近广场入口那个打铁花的地方。只见一个铁匠将烧红的铁水用勺子舀出后抛起,紧接着另一个铁匠挥动一块木板,酷如棒球运动员击球,将铁水猛力击打向空中。那铁水在空中瞬间幻化,如千千万万颗灿烂的星星,它下落时,似九天银河般倾泻,似无数金蛇飞舞,似流光溢彩的火树银花。更令人惊奇的是,在那漫天铁花落下的地方,竟然有众多的男男女女和老老少少,双手举起一件衣服遮住脑壳,两只脚交叉不停地蹦蹦跳跳。伴着每一次木板击打铁水发出的嘭嘭声,旁边观赏的人群和蹦跳的人群,会同时发出“哦!——”“哦!——”“哇!——”“哇!——”的大喊大叫。那声音,震撼夜空,十里八里外绝对能听到;那蹦跳,生猛热烈,千人万人都激情疯狂。
面对如此火爆的阵仗,我迫不及待,立马把外衣一脱,随即把它捂在脑壳上,如泥鳅般迅速钻进了那狂欢的人群。
在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我跟着人们狂野地乱跳着,和着那有节奏的嘭嘭声,也“哦!——”“哦!——”“哇!——”“哇!——”地大声喊叫着。根本就不敢抬头看天上绽开的铁礼花,只能埋着头看地下,生怕踩上了那铁水落在地上变成的滚烫的铁珠子!我把衣服蒙在头上,不停的跳呀,跳呀!就是害怕那礼花变成的铁珠子落在我头发上,落进我的裤腰里,钻进我的鞋子里。
我不停地跳啊!跳啊!跳得全身大汗淋漓!其间又脱下了花棉袄,脱下了棉毛裤。我不停地蹦啊!蹦啊!蹦得完全忘乎所以。
铁礼花不打了,人群慢慢散开,我带着无比酣畅淋漓的感觉,抱着衣服裤儿也走向广场边。到了一处路灯下,开始穿衣服。“妈妈呀,妈妈呀!我的花棉袄哪里去了!”
一阵风似的,飞快地沿着原路往回找,我要找回我的花棉袄!
哪里还有我的花棉袄!我着急呀,着急得大声大声哭了……
寒风中,绝望的我静悄悄地蜷缩在三十九中大门前下广场去的石梯坎上,任朦胧的泪眼呆呆地望着闹元宵的人们一个个的慢慢从身边走过。我不敢回家,满脑壳里都是爸爸妈妈今年才给我做的那件崭新的花棉袄——对襟领,深蓝色的棉布上,有好多好多盛开的漂亮的小白花。
终于磨磨蹭蹭地回了家。因为弄丢了新棉袄,妈妈哭了,爸爸抓起了一块蔑片,打得我屁股火辣辣的,真的痛了好几天。
谁叫我忘乎所以的闹元宵,在“灾荒年生”里丢了十分精贵的新棉袄。
又到元宵。如今是可以经常有新衣服穿啰!也有好多年没有看到那用铁水打出的礼花了!但我永远都记得1963年元宵节,永远都不会忘记我的那件花棉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