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人生天地间,不如人生草木间来得临境、来得亲切和直白。
在这初夏的时节,应友人之邀,去山村,可说是这浮生之中,难得偷来一日闲雅之乐。带上鱼竿,开着伴我十年的陋车,称陋车好,有《陋室铭》之说,车虽简陋,但吾仍惜之。过三镇,四十分钟路程,路的两旁“绿浪青涛,”山坡的绿意,绿得纯粹,绿得清爽。如是的天气,气温显示26℃,不愠不燥、阳光正好。而树叶还未浓郁荫人,像豆蔻的少女,正活泼清新。但这种绿色,哪位丹青之手,能把心中的感受与葱绿融合的意境描绘出来——便是达到一种至清至纯的生活真谛。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当年苏轼离开谪居的黄州,赶赴汝州上任时随囗吟出的这春寒料峭,草木人间的清欢,清雅恬适、多么的美好!
而现在正是“夏木阴阴正可人”的初夏,荷塘的荷叶刚刚绽开,清浅的水面显露着淤泥,农夫正帮荷苗清理着杂草。进入友人山庄的路,两边绿枝从挡风玻璃上轻扫而过,车在绿叶弯成的隧洞里穿行,野外的树以静默、以淡然而矗立,一条桔红色的土路向山里延伸。你来不来都一样,“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过一茬又一茬,而自然界的草木,依旧作他的松涛竹籁。能融入到这万籁之中,是人的福气,于草木无关。
垂纶独钓幽塘水,布谷声声醒翠微。一个人的的垂钓,独享这一片山水,此处的独不是私自占有,而是独自,没有城市喧嚣的扰攘。抬头是高高的树荫,眼前是一汪清水,看浮漂沉落,任时光匆匆。
“蓬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身。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你可以想象,夏天,绿荫如盖,几个小伙伴,选一个麻石的台面,四周布满了苔藓,芋头叶和青草长得有人身高,映衬着连空气都是绿的,提一个水桶,拿一根竹竿制成的钓竿,芦苇杆做成的浮漂,浮漂正上下抖动,有鱼咬钩啦,是最聚精会神的时侯,管你什么人,先别打扰,这种野孩子——野到了千年以外。胡令能,唐贞元、元和时期人。少时家贫,以修补锅碗盆缸为生,人称“胡钉铰”。且不管你是贫民与高官,要的是真真切切的草木清欢,生活情趣深入精髓,方能凸显如此精妙,超凡脱俗。
人生草木间,是古人与今人惬意人生的追求,有的穷尽一生,终于在草木之间谋得息憩的雅居,成就人与自然的和谐美满;有的劳苦一生,却只能求之于南柯一梦。草木人间的清欢,是人和自然的和谐溶合,是物我合一的灵性与审美,是审美后的情思触动。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乡思之情,可问者甚多,亲朋故友、屋舍牲畜、人情世故,都值得询问。但诗人只问一句:“您来的时候我家雕画窗前,那一株寒梅,开花了没有?”这最最朴质的草木之问,难道不是浓郁的思乡之情?是一种情思的集中化和形象化。那艺术之美,诗之美更让人思绪翩翩。王维,中晚年购建辋川别业,草木之诗更频。“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人即草木,草木即人。
山中微雨初晴,停下手中的钓杆,于山谷中走走,友人泡好了茶,有事先走了。清幽的山,一丝山岚飘逸在山腰,氤氲润泽。脚旁的一朵风雨兰,绽开得如一只蝴蝶,花如蝴蝶,蝴蝶如花,如同你漫步在这山谷之中,人融入了画境,还是画境融人。物我两忘,我愿是那山谷中的清幽。
把“茶”字拆开,不正是人在草木间吗,也是我们追寻那种人归自然、天人合一的境界。“君子之交淡如水,”朋友之间的友谊也就如这一杯淡淡而清香的茶,抛开一切繁琐,唯留纯真。一口茶,也饱含这一方风水。山的味道,林下的潮湿,高粱地里的清凉……
山坞里的桃花已谢,不必作“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喟叹。毕竟花落了,蚕豆大的毛茸的小桃子布满了枝头。
想想曹公也是慕唐伯虎的《落花诗》而流芳,“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桃花庵主曾作《落花诗》四十七首,“花落花开总属春,开时休羡落休嗔,花知青草骷髅冢,就是红楼掩面人。知到来年可烂开,千古茫茫土一丘。”原来落花已是葬花的雏形。唐寅与曹雪芹俱往矣,而他俩的桃花诗却让多少人为之泣泪。
“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好一句绿叶成阴子满枝,我想杜牧此诗写的是初夏,绿叶应当还未成荫,正合我现在的境况。
蕉花欲燃,斑鸠在使劲地叫着,“早叫日头晚叫雨,”这整天的在这山谷中咕咕咕地,我也不明就里啦。
这清闲的一天,原本打算来一篇渔樵之乐,只因这案几上翻看到了《人间草木》,“紫苏的叶子上的红色呵,暑假快过去了。那棵大垂柳上常常有天牛,有时一个、两个的时候更多。它们总像有一桩事情要做,六只脚不停的运动,有时停下来,那动着的便是两根有节的触须了。我们以为天牛触须有一节它就有一岁。捉天牛用手,不是如何困难工作,即使它在树枝上转来转去,你等一个合适地点动手。常把脖子弄累了,但是失望的时候很少。这小小生物完全如一个有教养惜身份的绅士,行动从容不迫,虽有翅膀可从不想到飞……”
“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作者汪曾祺以那返璞归真的心灵,用最质朴的语言,勾画出草木人间的至善至美。
“无论怎样,我们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人活着,总是要爱着点什么,心思是否明了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