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先把我带到当时的小学教研室里,我只记得墙上贴着一幅中国地图旁边站着一个支棱着两个大龅牙的教导主任,然后就像梦游一般上了育红班。育红班的老师和我爸妈都很熟,所以对我也照顾有加,偶尔去我家,不忘表扬我唱歌很好,我记得我当年因为羞涩,和南郭先生无异,每次都对对口型在心里默默地把蒋大为老师的成名曲目挨个“唱”了一遍,所以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就过早地知道了“阿谀奉承”这成语的含义。也许实在是在我幼儿园老师那个老太太眼里我学习方面乏善可陈,也真的难为她了。
之后又梦游一般上了一年级,一年级门口站着一个在儿时我的眼里凶神恶煞且听说曾用炉钩子钩学生膝盖的人,外号“胡大官史”,就是我的一年级班主任,我打死不去那个班,提前把可怕的上课情景在心中预演一遍,觉得会饱受虐待,(我感觉自己有导演或演员天赋。在初中,我曾经为了对付我妈的看管,每晚上偷偷从东屋溜出去在夏日的夜晚,隔着纱窗听了好几部港台电视剧,尽管是听剧,我依然能想像到演员的每个动作、眼神,在第二遍重播的时候完全印证了我的天赋异禀。)关键是全学校就一年级一个班,我当时真有主见,找到教三年级的我的三大爷(我爸爸的三哥),说明了情况,我就去三年级上课了,当然也就是旁听,他给我安排在教室最后,同桌的同学很给三大爷面子对我这个小孩很是照顾。我只记得我那个好吃懒做的三大爷每天无论上午还是下午都喝的醉眼迷离,一嘴酒气拿起粉笔就讲数学,只听到他的口头禅,一句一个:“我举个例子。”彼时八岁的我只觉得无地自容,怎么有这么个误人子弟又不敬业的大爷呢。
不知混了多久,到第二年原班同学都升到二年级的开学初,我不升反降,从三年级被勒令送回,和下届育红班升一年级的同学一起再读一年级。忘了班主任是谁了,只知道老师留作业我也不知道留的什么内容,第二天一检查作业我就毛神了,完全不记得老师留过什么作业,估计我当时应该是一天都在溜号。于是张嘴就哭;字写不好,哭;加减法不会,哭;被老师放学扣下写作业,没面子,哭……总之,我大姐总结了我的三年级之前的生涯就是一个字:哭,说那些眼泪足够洗脚后跟了。
我其实从不迟到,每天都走得很早,但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不愿意自己上学,非要和人结伴,(现在反而喜欢独行)总和村西头的那个女孩一起上学,她本身就磨蹭,加上她妈妈懒洋洋的起床,又不着急不着慌的做饭,又等她不慌不忙地吃完饭,然后再去院子里哼哧哼哧地抠出个胡萝卜,用挠子慢条斯理地削完皮边走边吃,一系列慢动作下来,加上我当时也没有时间观念,好像也不认识钟点。每次我们走到学校,(因为离学校十五分钟的步行距离,我们中午回家吃饭)都看到操场上两个女老师羽毛球已经大战好几十回合了,现在推断每天迟到不止半小时。那一年我和我的同伴成绩都很骄人:她数学3.5分,我7.5分,真想不明白老师为什么那么吝啬,不能四舍五入,这样凑个吉利数字也好看些。这个出色的成绩被我的姐妹整整嘲笑了好几十年。
又是糊里糊涂换了个门牌,我从一年级升到二年级。到了二年级,换了一个班主任叫王XX,当时有二十八九岁吧,年轻男子并不帅,尤其颧骨和嘴部很突出,导致我多年以后翻到历史教科书周口店出土的人类祖先头骨依然格外亲切眼熟。因为和我爸妈原本认识,对我也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照顾,竟然让我去参加当时的速算竞赛,我记得我当时都不知道何为速算,到了一个陌生的班级,和我一起去的有高氏姐妹,(她们家姐妹六个,四五六都在我们班,每个间隔两岁)也是老师子女。可见当时班里也很黑暗,对非教师子女显失公平。那次竞赛我没听懂要求,连题目带结果都写来,结果人家只要速算的结果,不要前面的等式。我一道题扣掉20分,尽管如此,我依然取得第一名的成绩,名字被张贴到宣传栏,我都不知道那是干啥,当发给我两本在当时比较珍贵的带熊猫图案的大练习本时,我才知道那是给我发的奖品。
就是那次糊里糊涂的获奖彻底点燃了我力争上游的斗志,从此有了较强的得失心,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吊儿郎当的假小子了,而且从二年级到六年级,我期中、期末除了一次滑铁卢沦落到班级第三名之外,都是第一名,那次失败让我觉得是奇耻大辱,偷偷地把成绩通知书藏到柜里,谎称第一名,只是没发成绩单而已。那应是我第一次撒谎,破绽百出,现在撒谎功力已经一流,经常自己都信了。
最糗的是一次讲故事比赛明知自己能力不行但拗不过老师的信任,结果可想而知的惨,随便找了一篇没学的文章《惊弓之鸟》,还把更羸读成了更赢,永远忘不了那些评委先是惊讶继而不屑的眼神,和同伴走在六里长的乡路上脸上发着烧,低头踢着石子,自责不已,那次我全乡第二,不过是倒数的。那次伤害让我好久都没有缓过来,自尊自信心严重受挫。
四年级参加作文比赛不知道植树节是啥洋节,胡乱写了一篇后居然得了第八名。3月12日植树节,我铭记一生。后来又陆续参加几场比赛,成绩不错,得了钢笔和背心等奖品。因为相貌的劣势,我在自卑和学习好的骄傲中摇摆不定。
到了六年级,班主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每天喝的醉醺醺,天天趿拉双布鞋,业务水平很高,字写得自成一派,为人很和善,教过我大姐三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觉得我的智商盖过我大姐数倍,总是在课堂上表扬我,这让我的自信心康复了不少。他经常在酒过三巡之后,在走廊里喊我到教研室,让我把他布置的作业抄到黑板,然后倒头就睡。几乎每天下午我们都在自习中度过,当然教室里人声鼎沸,但这并不影响几个睡神级人物的睡眠质量,依然睡得昏天黑地,口水直流。
我的小学生活堪称岁月静好,我和姐妹躺在李子树和杏树下,等果实成熟掉落,听耳边微风习习,果园内花果的香气沁人心脾。或者在晴空万里的秋天,从墙头上纵身一跃,跳进苞米叶子堆成的小山里,仰望蓝天白云,以至于很多年之后我坐在飞机上透过舷窗都想纵身一跃融化在蓝天白云里。在十月的秋天在姥爷家的场院剥苞米,抬头便是满天星斗,大家说说笑笑,争论哪是北斗星,哪是北极星,指着牛郎织女的星座,不过,到现在我也没弄清他们的位置在哪,更没看过流星滑落。若干年后因为时值半夜,终没有抵抗住床的地心引力,百年不遇的狮子座流星雨,就被我在睡梦中错过了。
每晚七点半,必然跑回家看彩色电视里播放的新加坡电视剧《人在旅途》,如今那熟悉的旋律仍萦绕耳畔,一听仍全身振奋,甚至连间隙的广告都倒背如流,甚至一天脑残地演绎了一遍,在大家吃饭刚做好后,我啪啪拍了几下手,意思是上酒。全家一愣,对我的二货举动哂笑不已。谁也不知道我在重新演绎电视上的华丹啤酒广告:那人一拍手,端上几瓶啤酒,打上几个字:没有华丹不成席。
当然那个电视剧的结局并不完满,让我知道了很多时候爱情错过了就是永远的错过,人生有那么多不完美。很长时间我对男主角最后的移情别恋怨恨不已,对演男主角的吴岱融我好久都无法原谅,他演的电视剧我几乎都不看,自己任性地封杀了他好几年。我是多么爱憎分明的人啊。多年以后我知道了男女之间的爱情不完美也许是另一种完美,理解了男女主角各自的选择,知道了悲剧的况味品匝起来更为厚重,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是美好的愿望而已。后来又看了台湾电视剧《情义无价》等,喜欢上了张晨光、寇世勳等演员,成为追星一族,当然只是默默地。
放学后我经常拿着爷爷给做的木头小宝剑,学着港台武侠剧人物的招式,练得热血沸腾,我唯一的观众是我最好的伙伴,我家老黄狗,我一舞剑,它就摇头摆尾,极为捧场。至今我的胳膊都比别人长很多,我怀疑是那时过度练武把胳膊甩出去脱臼引起。这里不能不提到我的那些狗朋友们,我家所有的狗对我都特别好,因为我总把好吃的省下来偷着给它们吃,以至于大黑狗被偷后我在家的园子里给它盖了个衣冠冢,每逢元宵节送灯给祖先时都不忘在它的冢前送个灯笼。还给误食鼠药而死的另一只狗在园子前面属于我姥爷家的那片树林里埋了一个坟,并做了个花环放上去,可没过几天,被我姥姥一把撕碎扔了,因为当时我大舅去世不久,一个老太太和我姥姥从地里回来,看到坟,问我姥姥:“xx(大舅的名字)埋在这儿了?”我姥姥悲从中来,怒不可遏,就把我的狗朋友的坟给扒了,还把花环给踹飞了。
我是个记仇的人,我姥姥曾因为我家老狗年少无知吃了她家很多鸡崽子,把我家老狗打昏了,后来醒了后怕挨打去找我干农活的大舅妈,到了黑天才偷偷地跟着我舅妈回来了。我当时年幼,还不在场,听说了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对我姥姥的感情和印象都因为这两件事大打折扣。
我当年其实是个情种,虽外表粗鲁,(小时候很楞,让我给姥姥家送菜,一路飞奔被门槛绊倒,从来人还没到,盘子已经飞到了。在一次送菜途中,穿着凉鞋,鞋掉了皮糙肉厚扎了一脚的刺茫然不知,直到很多天后脚掌化脓肿的老高。)但实际多愁善感。我从不在我我家房后的姥姥家过夜,因为即使相隔不过十米,仍然想家。我县里二姑家的儿子结婚,我当时和姐姐因为新鲜,非要挤坐在我爸的幸福摩托后座上,一路颠簸,屁股发麻到了我姑家,那天晚上人多嘈杂,到了我就后悔,为什么非要来呢,家里只有我年老的腿瘸的爷爷,还有奶奶,和老黄狗,家里万一进贼了一个壮丁都没有,他们该多害怕啊。我就在自责和担心中一夜没合眼,第二天草草吃过喜宴就跑回家,从此发誓再不离开我爷奶半步,这件事我后悔了若干年。
小学生涯算是我一生最辉煌的时刻,但文科天生遗传优势明显,不用学都会,而理科到了初中高中,逐渐捉襟见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