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红皂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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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琴棋书画诗酒茶,当年件件不离它,

而今七样全变更,啤酒烧烤小龙虾。

暮色降临,华灯荧荧,赵白一边吟诗一边点亮门口的灯箱。

诗是前两天跟客人学的,既押韵又风骚,听一遍居然记住了。

灯箱亮起,大大的“小白面馆”彰显出他的身份。

既是老板,也是厨子,还是个手艺相当不错的厨子。

不过,在当厨子之前,它是个送外卖的。

那时他经常给一家店送外卖,那店口味一般,刀削面倒还不错,经常供不应求。

生意好的时候,老板忙不过来,就让旁边等着拿外卖的赵白给帮忙削,一来二去,赵白削的越来越受欢迎,老板削的反而人气低迷。

后来,老板劝赵白把工作辞了跟他干,赵白算了下,新工作比送外卖挣得多,欣然同意,再后来,老板迷上了赌博,不到仨月就把全部身家输个精光,还欠了不少赌债,索性家也不要了,直接跑路。

赵白实在,虽然老板走时还欠他一个月工资,但他还是把店里所有的流水都给了老板的老婆孩子之后才把店盘下来。

2

自己当老板后,赵白心里没什么波动,只里里外外把店打扫一遍,然后继续削面。后来在客人的要求下小面馆又拓展了卤菜业务,再后来还加入了烧烤,一直到现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他喜欢看到客人酒足饭饱之后的那种满足的表情,如同书法家写了一笔好字后满满的成就感。

赵白爱好不多,看电影算是一个,他最喜欢的是《无间道》系列。

《无间道2》中,吴镇宇扮演的黑帮龙头继任者在爸爸被枪杀后,到爸爸常去的小吃店吃夜宵,跟黄秋生和胡军扮演的警察间的对手戏看的他热血沸腾,想象着这样的剧情会不会有一天在自己的面馆上演,两军对垒,剑拔弩张,而他,作为这一切的见证者,在背后冷眼观瞧,缓缓说出那句,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光是想想就让人激动。

赵白从不知道自己还有想什么就来什么的体质。

那晚下了点雨,天色阴郁,客人比以往少了很多,很多店都提早关门了。

十点多的时候,来了队人马,之所以这么描述,是因为那些人的形象气质太符合赵白对黑帮的想象了。

当时他正在柜台算账,一阵车声响过,传来窸窣脚步声,天上雨丝飘零,那些人却不进店,只在门外雨篷下找几张桌子坐了下来。

那些人黑衣黑裤,看上去很不简单,却对一个短发利落的女孩尊重有加,赵白看那女孩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下巴上有颗芝麻大的黑痣,让人一眼就难忘记。

赵白拿着菜单过去,他们要了些酒和小菜,赵白听那些人叫女孩“红姐”,上完菜他躲在柜台后打量,对面停了台黑色越野,车里有两三个人,却不下车,只放低车窗盯着这边,大队人马像是对他们到来不为所动,只看着红姐,等她发声。

红姐不知道在想什么,菜上去许久,也不动筷,她不动,别人也不动。忽然,她拿起酒杯倒了些酒,其他人也纷纷倒上,红姐站起来,所有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终于未发一言,把酒倒在地上,所有人也都把酒洒了满地。

对面车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车门缓缓打开,却仍旧没有下车,赵白正猜测他们的身份,有人叫了声结账,赵白过去,只见杯子下压了几百块钱,红姐死死盯着对面走进车里。

直到车开出去很远,赵白仍对着车离去的方向发呆。

3

小地方很难藏得住事情,第二天一早,赵白就听说本地第一大帮永乐会的龙头乐爷登山时坠崖而死。

乐爷没有子女,只一干女儿叫秦红,乐爷不想她跟帮派有什么纠缠,很早就送到外地,据说她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处理后事。

赵白正寻思昨晚那女人是不是秦红时,很快有人印证了他的想法。

来的是昨晚盯梢的人,他们的到来解决了赵白的两个疑惑,一是他们的身份,是警察,如假包换,二是红姐的身份,是秦红,假一赔十。

警察问了赵白很多问题,比如那些人在店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有什么异常举动,赵白一一作答,甚至连他们留下的几百块钱都被收走说要拿去化验。

警察走后,赵白发了会儿呆,无奈的笑了笑,多好的机会啊,没想到《无间道2》真的在店里上演,自己却忘了说那句著名的出来混迟早要还,而且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红姐。

事实证明,人要是执着于某件事的时候,机会总会接二连三的来。

赵白租的店面很小,只够做生意,所以每晚打烊后,还要骑电车到离城很远的家里去住。

赵白父母双亡,十六岁时就开始了孤儿生涯,好在还留了套房子,既是个念想,也不至流落街头。

房子里除了赵白,还有个活物,是条哈士奇,一年前被他从公路边捡回来。

当时也是个阴雨绵绵的晚上,赵白回家路上听到痛苦的呻吟声,走近一看,一条哈士奇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旁边还有袋拆了封的狗粮。

赵白寻思估计是谁家的狗被车轧了,主人发现后觉得救不活了就扔袋狗粮任由它自生自灭了。

赵白不是个动物保护主义者,只是觉得它跟自己命运差不多,起了怜悯之心就带回了家。

作为一个从小就懂得照顾自己的人,简单的包扎并不是问题,那狗四条腿几乎全被轧断,在赵白的悉心照顾下好了三条,另一条怎么都好不了了,所以赵白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三脚猫”。

讲真,给条狗起个猫的名字赵白也算有才了,不过更有才的显然不是赵白。

人都说哈士奇智商不足,卖萌为生,可这条大概是经历了人情冷暖,智商居然上升好几个档次,人哈士奇眼中没有主人,跟谁都走。

而三脚猫只认赵白,其他人一概以龇牙咧嘴作为回应,除此之外,看家护院,捉耗子递拖鞋也相当专业,偶尔还从别处叼颗鸡蛋放赵白手里,让他哭笑不得。

4

离赵白家不远有个公墓,说是公墓,其实不是谁都有资格进的,因为据说有个风水先生说这块是宝地,政府就给开发了,然后这价格,怎么说呢,普通人根本就不敢死,也只有有钱人死了才能睡这。

店里熟客有时候会开玩笑让赵白回家时悠着点,别一不小心提前“回家”了,赵白反驳,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吹灯。

那晚,赵白如往常一样行在回家路上,经过公墓时忽听到“嘤嘤”哭声,瞬间打个激灵,刚想快速驶离,电车却慢慢停下,低头一看,没电了,可他明明记得白天是充满电的。

他寻思不会时运这么低吧,阿弥陀佛、哈利路亚的念了几遍,启动电车,毫无反应,须臾间又听到瓶子的破碎声。

当时,天上无星,四下无灯,他打开手机电筒,硬着头皮循声前往,隐约看到有人在座墓碑前低头翻找,那人手上似乎沾满鲜血,他壮着胆子问了句“你是从哪蹦出来的?”

那人听到声音,缓缓回头,突然,两人同时发出惊叫,惊叫的原因分别是赵白认出那人是秦红,深夜在此,匪夷所思,而秦红并未认出赵白,只是发觉他不是公墓管理员,形迹可疑,惊惶失措。

终于,赵白先一步停止了惊呼,因为他觉得在一个女孩面前叫来叫去太没面子,而秦红在他做完自我介绍后回忆起当天的画面,也控制住了激动的情绪。

“你一个女孩半夜三更来这做什么,不怕遇见鬼么?”赵白好奇地问。

“有爸爸在,我什么都不怕。”秦红指了指墓碑。

赵白看去,墓碑上赫然写着乐爷的名讳,还有照片,他边鞠躬边问秦红:“你刚刚做什么了,怎么满手血?”

“血?”秦红好奇地看了看手,“哦,你说这个,这哪是血,这是红酒,爸爸生前爱喝红酒,我就带了他最爱的拉菲,没想到手滑掉地上摔得粉碎,正收拾呢,你就来了。”

“我说呢,那个,你帮我拿手机照着,我收拾一下。”

“还是我来吧。”

“不用,你站着别动就成,要不这满地的玻璃碴子再把你给扎了,这要让乐爷看见了,准比酒掉地上心疼。”

秦红“嗯”了一声不说话了,赵白反应过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心里暗骂:“真TM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边收拾边说,“其实吧,碎也有碎的好处,俗话说碎碎平安,乐爷这是保佑你呢,再说了,反正都是给他老人家喝,洒在地上也不算浪费,那个,乐爷您多喝点,不够,不够的话”,赵白环视一圈,秦红好像就带了这一瓶,灵机一动,指着秦红说,“不够红姐下次再给您带,这个拉菲虽好,也不能贪杯不是?”

秦红听了这些,表情才稍稍舒展,赵白打扫干净就要离开,秦红问他能不能陪自己聊会,赵白表示同意。

赵白问秦红想聊什么,秦红说她也不知道,赵白说,要不我跟你说我做饭的事吧,可有意思了,就拿刀削面和烧烤来说,我每天削面、串串,有时候太机械化了就换换花样,告诉你,我能跟武林高手一样百步削面和隔空串串你信不信?

秦红摇头,赵白正要开吹,秦红忽然幽幽地说:“我想爸爸了”,然后赵白就不说话了。

秦红说:“爸爸在家时从来不谈公事,只会做好吃的给我,我也是这次回来,才知道他们口中的生意是什么。”

赵白说:“乐爷是想保护你。”

秦红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想查出杀爸爸的凶手,告慰他在天之灵,可龙伯和东叔似乎不这么想。”

“他俩是什么人?”

“他们是公司的元老,看着我从小长大,对我特别好,可现在竟然闹得不可开交。”

“什么情况?”

“爸爸发生意外当天,龙伯就把我接回来,让我主持大局,可东叔不让,说我只是个小姑娘,不够资格掌旗,要我把位子让出来给他带领大家发财。”

“这样听来,那东叔还挺凶的。你怎么想?”

“我说无论是谁,只要能找出凶手,帮爸爸报仇,就能坐龙头的位子。”

“听起来颇有道理。不过他们未必同意吧?”

“嗯,吵翻天了,怎么劝都不听,要不我也不会委屈的半夜来爸爸坟前哭。”

“那个,怎么说呢,有时候哭出来反而是好事。”

“嗯,我现在心里好受多了。谢谢你。”

“谢我干嘛,我又没做啥。”

“其实你做了很多,可能你自己不知道,但一字一句都刻在我心里了。”

“受过高等教育的是不一样,说话跟课文似的,我就只会焖熘炸煎烤炖。”

“哎呀,大半夜的干嘛要说做饭,上次在你店里啥都没吃上,你这么一说,我都饿了。”

“嗨,你是永乐会的大小姐,我做的东西你哪吃的惯?”

“你不给我做怎么知道我吃不惯”?

秦红说着,莞尔一笑。

当时是凌晨三点,漆黑幽暗,赵白却觉得整个世界光亮四起。

更奇怪的是,聊完之后,保镖送秦红回家,赵白的电车居然又能开动了,而且电量充足,虎虎生风。

5

自那以后,秦红常去找赵白,有时讲龙伯和东叔又在吵架,有时抱怨太阳太大把她都晒黑了,有时说捡了只流浪猫,小小的,特可怜,有时又说想爸爸了,说着说着,眼眶一红,豆大的泪珠就落了下来。

赵白跟那天在公墓见她时一样,说的很少,听的很多,而且总变着法给秦红做好吃的,每当有熟客提意见的时候,他就笑着说,新菜,试吃,大家心知肚明,也不拆穿,只说,小白现在可以啊,咱这苍蝇馆子还整得跟星级酒店似的,这么漂亮的试吃员得花不少钱请吧。

这边刚说完,那边马上有人接话,啥钱不钱的,忒俗,咱小白主要是以情待人,对吧。

赵白不说话,脸刷一下红了,秦红也不说话,边吃边笑吟吟地看他,明明是两只大眼睛,却像是藏着大海辽阔,星河万千,赵白觉得都快沉迷其中了。

客人们不了解他的心情,看赵白一脸紧张,哈哈大笑,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那晚,月明星稀,东风向南。

赵白跟往常一样,炒菜上酒,忙活半宿,过了午夜,客人已少了大半,他刚坐下打算歇会,忽然一个全身是血的人闯了进来。

赵白认出那人是秦红,惊骇站起,秦红说被人追杀,求赵白救她,赵白想要关店,却听见脚步凌乱,厮杀声至,赶紧把秦红藏了起来。

赵白刚到门口,有队人马提刀而来,为首的鼻梁一条刀疤,问赵白可曾见一女子,赵白说没,那人不信,说明明看到往这边跑,叫赵白不要说谎。

赵白道,你不信我,问问他们。客人们都说没见到,刀疤鼻疑惑却无奈,转身要走,忽然一喽啰道,老大,店里有血。赵白心里咯噔一下。

刀疤鼻问赵白这血是怎么回事,赵白道不清楚,忽然“哎呦”一声,说,你看我多粗心,切菜时把手剌了都没感觉,说着给刀疤鼻看还冒着血的手指头,刀疤鼻没理他,让手下把店里店外搜了一遍,却一无所获,走时重重哼了一声,道,若是被乌鱼帮发现说谎,你小子就死定了。

赵白连连点头,道,您说的是,这外街里弄都知道咱乌鱼帮的战斗力不是盖的,附近多少幼儿园和敬老院可没少遭殃。

他自顾自的在那嘟囔,刀疤鼻也听不清他说啥,瞪他一眼,带人离去。

那晚,赵白关门比往常早了许多,熟客们知晓他的心思,早早离去。

他从地下室把秦红抱出来的时候,秦红已昏迷不醒。

没人知道店里什么时候有个地下室,可能连房东都不知道,赵白也是无意中发现,当时里面堆满了破烂,他把所有烂七八糟的东西都清理出去,改成个休息室,只是从不在这过夜,不管多晚,都要骑着小电车回他那个离城十里的家。

大概在他心中,只有那里才是能让他卸掉防备的地方。

秦红伤的不轻,肩膀和背上都有刀伤,赵白本想立刻把她送去医院,想了又想,还是打消了念头。

他不知道乌鱼帮的人有没有在医院等着,也想不出医生问的时候怎么解释这些伤口,跟任何时候一样,求人不如求己,再说了,他并不放心把秦红交到别人手里。

他解开秦红衣服的时候,有过犹豫,但还是细心地给她清洗干净,包扎妥当,看着她睡梦沉沉,犹如童话里的睡美人。

6

秦红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地方,这让她觉得惊恐,很快,她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因为看到了赵白熟悉而急切的眼神。

“你醒了?”

“嗯,这是哪?”

“我家。”

“你家?”

“嗯。”

秦红撩开被子又赶紧盖上,她看着赵白,赵白脸刷一下红了,说:“那个,我不是有意的。”

秦红的脸也红了,赵白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听错,秦红似乎依稀在说“没关系”,又好像在说“谢谢你”。

赵白问秦红怎么会弄成这样,秦红说乌鱼帮砸永乐会的场子,东叔说秦红既然坐在乐爷的位子上就得去乌鱼帮把面子找回来,不然的话趁早让贤。龙伯这次没有反对,也说秦红应该带人以牙还牙,还说会带人增援。

赵白问,是援兵来晚了还是乌鱼帮太厉害?秦红摇摇头,道,都不是,只是觉得奇怪,乌鱼帮似乎早就收到消息,他们一进去就遭到埋伏,而援兵也一直没出现。赵白惊诧那她们此行岂不是有去无回?秦红道兄弟们全命丧刀下,只有她逃了出来。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只桌上的白粥,青烟袅袅。

赵白舀勺粥,吹了吹,送到秦红口中,问:“你有什么想法,要回永乐会吗?”

“我能不能在你这待几天?”

“当然可以,只是你不想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吗?”

“想,但是有些事我还没想通。”

“那你慢慢想,想多久都行。”

“这么好啊,但是提前声明,我现在身无分文,所以房租和一日三餐能不能先欠着?”

赵白没说话,又吹了口热粥送到秦红嘴里,秦红看着他,暗暗叫了声“傻子。”

7

赵白要把店关了照顾秦红,她却不让。

“讲真的,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是还有三脚猫保护我吗,你之前说它除了你谁都不认,我看不太像。”

赵白看三脚猫在秦红身边摇头摆尾的卖萌,哪还有一点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禁摇摇头,不知道该说它不争气还是太聪明,这是把秦红当成女主人了啊。

秦红说:“你还跟平时一样该干嘛干嘛,要不被人看出端倪,把你牵连进来,我的罪过就大了。”

“我不怕牵连。”

“那你就当帮我在外面打探情况行吗,我想知道我不在了,龙伯和东叔会做些什么?”

赵白似乎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斗争,才重重地说了句“成”。

饭店从古到今都是一个可以听到各种消息的地方,仅仅三天,各种消息如雪片般飞来,赵白整理了一下,挑了三个讲给秦红听。

第一个是秦红失踪当晚永乐会大乱,传闻东叔跟龙伯互相指责因为对方的失误才导致秦红生死未卜。

第二个是两人没吵出结果,居然各投入几百人马开打,只是原本实力较强的东叔竟然没打过龙伯,被逼着跳了河,跳完不算,龙伯对着河面补了几枪,看到河水泛红才走,而且截至目前也没找到尸体,大概是那河紧邻入海口,给冲到茫茫大海去了也说不定。

第三个是龙伯干掉东叔之后并没有急于接管他的生意,而是下令永乐会上下全力搜寻秦红的下落,说是一天不找到大小姐都无颜面对乐爷。

赵白把所有消息都一字不落的告诉秦红,炒菜时说,吃饭时说,洗碗时说,晾衣服时说,甚至秦红手不能动,帮秦红洗头发的时候也会说。

只是,看着自己的手带着泡沫穿过秦红短发的时候,赵白会忽然口干舌燥,面红耳赤的忘了刚才在说什么,直到洗完吹干,在秦红的提示下,才结结巴巴,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讲完整。

秦红听完,若有所思。

赵白问:“你怎么看?”

秦红说:“我好像想通了。”

“你想通什么了?”

“我要回公司。”

“什么,现在太危险了,你晚几天再回去吧。”

“不,我要问清楚东叔是不是杀爸爸的凶手,如果是的话,龙伯杀了东叔,我就可以把公司交给他了。”

“要不是呢?”

“那就等他找到凶手再说,反正现在已没人跟他争了。”

“没人争才危险,权力是会让人迷醉的东西,现在永乐会他一人独大,如果硬来,你怎么办?”

“我想他不会的,毕竟他对爸爸很忠心,对我也很好。”

“我可不这么想,不过你非要回去的话,我陪你一块儿。”

“不用,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趟这趟混水。”

“那我就不同意你走。”

“哎呀,好吧好吧,跟你说的口都干了,我想喝鸡汤了,怎么办?”

赵白看秦红一脸笑意,摸了摸她头发说:“真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等着,我去买鸡。”

赵白出门不久反应过来,匆忙到家,已人去屋空。

8

秦红回到永乐会的时候,龙伯正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盘核桃。

看到秦红,他并未显得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似的。

他给秦红倒了杯茶,道:“阿东死了。”

秦红点点头,问:“那他是不是杀爸爸的凶手?”

“重要吗?”

“当然。我这趟回来就是要查害死爸爸的真凶,如果真是东叔,您杀了他,爸爸在天之灵得到安慰,想来也同意把永乐会交给您领导,可如果不是他……”

“没可是,也没什么如果,我只要你上句话就够了。”

“您什么意思?”

秦红留意到龙伯的脸忽然变得阴沉,之前那些慈眉善眼的表情消失的无影无踪。

龙伯又给秦红倒了杯茶,做了个请的姿势,“你不明白?”

秦红摇了摇头,看着有些陌生的龙伯。

龙伯笑了笑,说:“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听我讲故事,今天再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的笑容又回到了从前善良忠厚的样子,秦红却只觉得惊恐。

“从前有两人在码头上扛包做苦力,虽非一母同胞,却情同兄弟,有一天,黑帮龙头被人追杀,让大哥给救了,然后就当了龙头的保镖,顺带连小弟也进了帮会。大哥跟龙头鞍前马后,给帮会立了不少功劳。后来,龙头死了,大哥做了龙头,有次跟别的帮派火并,大哥被人砍,司机给挡了两刀,说也奇怪,那司机平日里唯唯诺诺,鸡都不敢杀,居然敢挡刀,好在没中要害,给救了回来。救好后,那司机跟变了个人似的,戾气十足,大哥感念他救命之恩,给他个堂主做,哪晓得竟一步步做到了大哥的左膀右臂。生意走上轨道,帮会成了第一大帮,大哥也萌生退意,按理说,小弟一直跟着大哥,是不是应该接棒,可没想到大哥说小弟能力不行,这么多人跟着公司混饭吃,不能砸了他们的饭碗,居然有意让位给司机,叫一个外人来当龙头,真是脑筋坏掉了。”

秦红看龙伯的眼神忽然变得可怕,问他是不是在说爸爸他们三人的故事?龙伯摇摇头,我讲完你自然会知道,年轻人要有点耐心。

“小弟本想约大哥谈谈,让他改变心意,没想到大哥竟突然死了,真是天都帮他。大哥尸骨未寒,司机就想上位,小弟哪能如他所愿,好在大哥有个干女儿,小弟从外地把她接来,想遏制司机,只是没想到这司机竟连大小姐都敢害,终于犯了众怒,连自己手下都临阵倒戈,最后他畏罪自杀,也算是告慰大哥在天之灵。”

“龙伯,您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出谁是杀爸爸的凶手,到底是不是东叔?”

“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阿东死了,安他头上就是,这样你得偿心愿,我也少了劲敌,明天我打算开个大会,你当场宣布以后公司龙头由我来做就行了。”

“不,我不能这么做。”秦红看着龙伯,忽然觉得特别陌生。

“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龙伯的脸忽然变得狰狞,“我只是给你个台阶下,否则把你杀了,龙头不还是我的?”

“你,无耻。”秦虹看着龙伯脸上丛生的横肉,气得说不出话来。

“路怎么选,你自己挑。”龙伯喝了口茶,像刚捉到老鼠的猫般戏谑地看着秦红。

秦红转身欲走,可刚到门口,就被人拦住,龙伯一步步走向她,缓缓道:“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我成全你。”

说着,龙伯努了努嘴,有人拿刀便刺,忽听一声“住手。”

龙伯看去,竟然是东叔,大骇:“你,你……”

“阿龙,不管怎样,我都以为你还会有一点人性,没想到你真的敢对小红动手,我错了,你杀乐哥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你早已不是个人了。”

“你说什么,谁杀了乐哥,你不要含血喷人?”

“哼,乐哥不让你当龙头,你就杀了他,杀他不算,还要杀我,杀小红,乐哥这下可看走眼了,他说你没本事,我看你本事可大的很呐”

“你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

龙伯大手一挥,有人冲向东叔,没想到门外也跑出一队人,来势汹汹,看着龙伯。

“你们,你们想造反吗?”

东叔轻蔑一笑,“谁要造反,你心里清楚。你以为找到小红再装成忠仆就能笼络人心,你想不到吧,乌鱼帮扫场子那次,我让小红去出头是故意试探你的,没想到你真的上当,不但同意,还说带人去增援,结果却一个人也没派,我知道你想借刀杀人,果然,小红失踪,你嫁祸到我头上,然后带兄弟们打我,我死后,你说是去找小红,其实是确认她到底死了没有,死了最好,如果没死,还能被你再利用一次,我说的对不对?”

“你说什么利用,我听不懂!”

“你不是让她在公司大会上宣布你做龙头吗?你算盘打得真响,还说给她个台阶下,其实她宣布过后你还是不会放过她,阿龙,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人,没想到你连坏人都算不上,你TM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

“哼,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让小红去乌鱼帮不也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忘了告诉你,乌鱼帮这事我跟她提前商量过,你根本不知道这丫头为了查害死乐哥的真凶宁愿连命都不要。”

“哼,你以为你说别人就信?莫要忘了,若不是你做的太过分,怎会连你的手下都来帮我?”

“做戏做全套,我的兄弟自然听我号令,不然你往河里开枪的时候冒出的血水怎么来的,你真以为你那三脚猫的枪法能打中我?”

“你什么意思?”

“我说,所有的事都是我一手策划,目的就是为了削掉你这个大逆不道连自己大哥都杀的老胡子。”

“你想栽赃陷害,乐哥不是我杀的。”

“是吗?那乐哥死的时候手里的龙葵草你怎么解释,乐哥就是想告诉所有人,凶手是一个名字里带‘龙’字的人。”

“你胡说,我推他下山以后特意看了,他手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哦,你推他下山以后。”

龙伯傻了,他忽然觉得空气冰凉。所有人都在看他,这让他觉得心慌。

他低下头,眼神黯淡,等再抬起来时,仿佛瞬间苍老十岁。

“还等什么,把他拿下,帮规处置”,东叔一声令下,众人持刀而上。

“我QNM的”,龙伯眼睛忽然迸出红光,一声嘶吼,一枪打在东叔胸口。

众人顿住,东叔捂住心口:“不要管我,杀了这叛徒。”

东叔这边群起激昂,龙伯枪声大作,边杀边吼:“你们在等什么,等人把你们都砍死吗?”

终于,两边砍成一团,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龙伯杀的兴起,四枪打死两个,连同刚才打中东叔的那枪,还剩一颗子弹,他悄悄瞄准了秦红。

所有人都只拼命搏杀,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看着秦红时脸上忽然泛起的诡异笑容。

龙伯扣动扳机的瞬间,忽然一道寒光,手里的枪重重落在地上,连同他的右手和一把菜刀。

“谁,是谁?”

龙伯痛得捂住断掌声嘶力竭,门口有人踏光而来。

“谁?”正在厮杀的众人忽然停了下来。

“正阳街小白面馆,赵白。”

“来这干嘛?”

“找我朋友。”

“你朋友?”

赵白没回答,只一步步走向秦红,面带温柔。

“给我杀了他。”龙伯捂住断掌,声嘶力竭,不知道是让杀了秦虹还是赵白,只知道,当龙伯手下扑向两人的时候,忽然数起万点寒光。

接着,那些人手上忽然多了支烧烤用的铁签,签子力透手心,血流不止。

“赵白,你。”

秦红刚要开口,赵白忽然说,“你要的鸡汤炖好了,凉了就不好喝了。”

9

“赵白,能不能等一下。”秦红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怎么,你不愿意?”赵白眼中满是疑惑。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还有些事没处理完,我暂时还不能跟你走。”

“你确定?”

赵白看着秦红,满眼期待。

秦红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赵白眼里所有的情绪都化成了无奈和失落,捡起地上的菜刀,如同来时一样,缓缓走了出去。

10

一个月后。

赵白正在做刀削面,客人们喝酒的喝酒,吹牛的吹牛,天上乌云遮月,地上雾气升腾。

有人找了张桌子坐下,叫声老板。

赵白在厨房答应一声,说“请稍等,这就过来”,然后拿着菜单问了句:“您要点什么?”

“要你。”

赵白看去,秦红黑衣短发,眼神如一汪清泉,看得他脸发烫。

赵白看了眼四周,客人们没一个注意到他,才板起脸问:“怎么,江湖不好混了?”

“是呀,想跟你学做菜。”

“堂堂永乐会的大小姐,学什么做菜?”

“家常菜。”

“别闹了,我没空教你。”

“我不,你不教我我就捣乱。”

“成,我教你,不过收费很贵。”

“多少?”

“一生。”

“成交。”

“你说什么?”这下轮到赵白愣住了。

“你不是要我一生吗,我说我给你。”

赵白笑了,云消雾淡,尘埃弥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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