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铱敏
1.
九天之上，碧海之畔，张起灵手握一把黑金板斧正在伐一棵金桂，他手起斧落，那桂树生生被砍断了一半，意外的是，须臾之间，却又如有灵力一般恢复如常，张起灵面无表情，仍是重复着伐树的动作，无休无止，周而复始。
张起灵还有另一个名字，吴刚，很久之前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某年某日遇了机缘得道飞升，他本是寡淡性子，沉默而又阴郁，天帝也不喜他，随随便便给了张起灵一官半职，遣了他去碧海伐那棵永远也伐不倒的桂树。
其实张起灵并不在意自己叫什么名字，这偌大的碧海，除了广寒宫里那位疯疯癫癫的嫦娥和那只不会说话的玉兔之外，便只余他张起灵一人。
一切皆是远离于人间的寂寥。
临近八月十五，桂树枝头缀着一簇簇金黄色的花团，微风过处，泛起一阵蜜香，星点花瓣打着旋儿落到了张起灵的肩头，上方忽的传来一声闷哼，张起灵应声抬头，却见一白衣少年自树端坠落，发丝纷乱，身后披着皎皎月光，张起灵眼神一凛，疾身上前，稳稳当当的将少年抱了满怀。
2.
“啊…多谢。”白衣少年愣了一愣，随后浅浅一笑，眉眼温润，宛若春水初生。
“无妨。”张起灵把人放了下来，无意间瞥到他袖口有一道血痕，许是被枝桠剐蹭受的伤，正欲为他包扎，而那白衣少年却是丝毫也不在意，不消眨眼的功夫，那创口便消了痕迹，原来这白衣少年是由那金桂幻化而生，自天地混沌初开之时，便已存在于世，时至今日，方才有了神智，化为人形。
而张起灵正是他千万年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人。
“我叫吴邪。”吴邪扑了扑站在衣袍上的灰，冲张起灵装模作样的作了一揖，让人瞧着颇有些滑稽:“这位小哥唤什么名儿？”
张起灵垂眸想了想，沉声道:“张起灵。”
吴邪周身泛着淡淡的桂子清香，好闻的紧，张起灵不由自主往他身侧靠近了些，两人于桂树下席地而坐，正对着遥遥悬在天幕的那轮银月。
吴邪初入尘世，看什么都是满眼是好奇，便一个劲的缠着张起灵讲给他听，这可苦了素来寡言的张起灵，对上那双灿烂星眸，更是无法拒绝，心下思忖一番，方才缓缓启声，张起灵讲的故事，说不上有趣，甚至还有些枯燥，吴邪听的却是格外认真，他抱着双腿支着头，宽大的衣袖中露出一小节光洁的手臂，张起灵心念一动，他轻声问道:“疼么？”
“什么？”
“手。”
“没事啦，只有一点点疼，伤口恢复的很快，真的，不骗你。”吴邪连忙摇头，灵活的绕了绕手腕子，还略带安慰似的拍了拍张起灵的肩。
“以后不砍树了。”张起灵喃喃一句，摸了摸身后的桂枝。
3.
“小哥，你吃过月饼吗？”吴邪坐在岸边踩水，一双脚丫来回晃晃悠悠，好不自在。
张起灵摇了摇头，也挨着他坐了下来，自从遇到吴邪之后，他也没再去碧海边砍树，两人常常作伴，吴邪是个活泼性子，给张起灵原本枯燥无味的生活也添了几分趣味。
点点灯火从对岸渡来，那是来自人间的河灯，寄托了最虔诚的祈愿，顺着江湖河海，抵达上苍。
“我也没吃过，”吴邪从海面上捞起一盏河灯，“听人说月饼可好吃了，什么馅儿都有，圆圆的像极了天上的月亮…”他理了理折了的花瓣，又把灯放回了碧海里，语气颇为艳羡。
张起灵敲着他略带遗憾的神色，有些心疼，他沉思半顷，道:“我做给你吃。”
“真的？”
“嗯。”张起灵点了点头。
“一言为定！”吴邪开怀一笑，一双眼眸弯成了月牙，张起灵也浅浅扬了扬嘴角。
4
“有面粉吗？”张起灵敲了敲玉兔的房门。
玉兔从门里探出了身，她点了点头，盛了一海碗面粉给他。
“谢谢。”张起灵接过面粉，顺道递了一袋干桂花给玉兔。
玉兔含笑行了谢礼。
张起灵向玉兔询问了月饼的做法，后者却是爱莫能助，张起灵只好捧着海碗回了自己的小院。
应该跟包子是一样的方法。张起灵心想。
是夜。
在雾气缭绕的厨房里，吴邪满怀期待的等来了…一屉黄澄澄的包子。
包子中间还端端正正写着两个大字:月饼。
吴邪自然没发现其中有什么不对，还觉得张起灵的月饼做的十分生动，一连吃完了三个，心满意足的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
脸上沾了几道面粉的张起灵坐在一旁看着他，眼神温柔。那双沾着桂花蜜的小嘴在他眼前半开半合，泛着琥珀色的水光，张起灵心跳蓦的乱了一拍，下意识的想去尝尝那桂花蜜的滋味，待回过神时，一股淡淡的桂子清甜味在他口中慢慢化开，悠悠的萦绕在张起灵的心头，整个人都是甜的。
5.
张起灵住在广寒宫里一个偏僻的小院内，是夜星河流转，两人肩并肩躺在榻上，透过一角天窗望着漫天星辰，吴邪有些畏寒，禁不住往张起灵身侧挪了挪，张起灵会意，长臂一伸自然而然就把人搂在了怀里。
“小哥，你说嫦娥仙子原本就是这般疯癫的么？”
吴邪枕着张起灵的肩膀，手指揪了一撮他的头发绕着圈玩。
“以前不是。”张起灵轻轻握住了吴邪那双不安分的手，“因为后羿走了。”
“后羿是他的爱人吗？”
“嗯。”
“他爱嫦娥么？”
“爱。”
“那他为什么要走？”
张起灵答不出来。
吴邪泻了气，瘪着嘴不说话，张起灵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说道：“因为他要拯救苍生。”
吴邪摇了摇头，道：“他的心太大了，容的下天下苍生，却容不下一个守在广寒宫等他回来的嫦娥。”
张起灵愣了愣，他忽然觉得，做一个神仙有什么好的呢，超脱爱恨痴嗔，无欲无求就真的快活了，不过是少了一颗心罢了。
他忆起很久很久之前，他尚为人的时候，虽然每天仍然是独身，但却是真真正正活着的，有血有肉的一个人。
此时此刻，张起灵倒是十分怀念起人间的光景来了。
“倘若换做是我，”吴邪接着说，“我的人间就在我身旁，还管他劳什子天下作甚。”
是了。
张起灵大彻大悟。
你就是我的人间啊。
6.
八月十五，九重天上难得的盛宴，诸多隐迹的仙家也都慕名前来，一堂聚在瑶池仙境，席间珍馐佳宴，琼浆玉液不绝，皓月星河在目，仙乐霓裳作陪，众仙快活逍遥的很。
直到宴席散毕，仙帝才得知，碧海的吴刚带着成人的桂树一道还了凡。
此言一出，众仙皆是扼腕叹息，私下里也是议论纷纷，都道那二人太过愚钝，竟弃了这仙家的美差奔去那俗世中受苦，也是怪事。
7.
若干年后。
“赵兄，你这是上哪头去了？”
“我刚从东市回来，那新开了一家叫“张吴记”月饼作坊，味道可好了！”
“是何滋味？”
“吃过了的人都说啊，跟那天上结的桂花是一个味儿！”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