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入夜,偶有些风吹过,眼前星星点点的街灯看的人双眼迷离。在新西兰景色是极为秀美的,哪怕是在夜里。飞机,云层之上,一万两千公尺。汪春,靠在阁楼,三四根歪拧着已经燃灭的烟头。静静地看着月色下的基督城,从未曾有过如此的宁静,仿佛这样的宁静都可以杀死往日的平淡。汪春也想念家人,微风带冷的夜,在熄灭又一只烟的时候,他投降了。他向寂寞投降了,向时间投降了,向自己投降了。穿上外套,从冰箱里拿上鱼饵。下楼打开车灯,MX-6黑色跑车疾驰在宁静的街道上。
又是雷托顿港,了无新意的地方,了无新意的人,了无新意的时间。
汪春肩膀还有些隐隐作痛,似乎是被打后落下病根,感觉有根神经总是别着劲。拎着钓竿走向雷托顿港口钓鱼的平台。夜色下,陶叔已经在那里了。
陶叔听到脚步声回头去看,见是汪春:“哟!你来了。不是已经放假了吗?你怎么没回国?徐剑锋他们呢?”
“陶叔好啊,是,已经放假了,他们都回去了只是我不打算回去。回国也呆不了多久,所以就别糟蹋机票钱了!”汪春边说边开始熟练的上鱼钩、挂坠。
“你不想家吗?”
“嗯,不太想回去,回去以后又是一群人问东问西,太麻烦!对了,苏珊也是今天回国吧?”汪春这些天一直和陶叔钓鱼,早就将与宋迪相遇的事讲给陶叔听,陶叔也觉得彼此很有缘分。
“是,今天是我送的他们三个。见到你那个同学宋迪,挺懂礼貌的!”陶叔钓上一条小鲨鱼,这种小鲨鱼一尺见长在这片海域很常见。陶叔将鲨鱼从鱼钩上摘下来又扔回海里,他钓鱼只是图个乐。
陶叔又问:“那就你一个人在这里?没有其他朋友了吗?”
“就我一个,他们都走了我还清净一点!有他们更烦。”汪春勉力笑着回答陶叔的话后问:“您女儿也放假了吧?”汪春所说的正是苏珊的堂姐,一直听苏珊和陶叔提起却未见过。陶叔女儿在很小的年纪就到新西兰了,年纪要比汪春大上几岁,再开学就要念大四。
“她放假了,我们计划后天去趟欧洲,玩两三个星期。”
“去欧洲啊!”汪春听后稍有些失落,似是在说给自己听。他认识的人相同时间一个个的离开,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寂寞就悄然来了。
43
飞往北京的班机上亮着微弱的夜灯,沈海岚戴着耳机背单词。李墨无聊的翻着杂志,身后几排是黄一凡几人,黄一凡和薇薇安相互依偎着睡下,柳眉的精神与徐剑锋玩着游戏。李墨不知看到什么文章令她怅然,放下杂志深深地叹着气。凭借国内扎实的基础知识与聪慧的领悟力,并未很努力,却依旧在语言学校每场升级考试中顺利的取得好成绩,这是沈海岚所羡慕的。
而结识小胡子本就非在计划中,待接触后便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的引发着李墨的烦感,若不是许诺办理进入坎特伯雷大学,李墨是多一秒也不想见到他。可小胡子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无论上学还是放学,吃饭还是逛街,哪怕是躲在家里,他都能随时出现。她很想改变这样的状况,但又担心会影响进入坎大的事,只好不断的劝着自己隐忍。期望进入大学后,再来处理困扰的关系。只是小胡子越逼越紧,不断的冲击她的底线,那是难以名状的无力与无奈。
沈海岚摘掉耳机,见沉思的李墨以为是睡下。将她身上的毛毯往上盖了盖,却不曾想惊醒了李墨。
“还不休息吗?”李墨睁开眼来问沈海岚。
“有点紧张睡不着!大半年才进入中高级班,回家怎么跟家里说?对了,墨墨姐,我跟你说,现在学习上感觉好吃力,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沈海岚算不上漂亮,宽厚的眼镜更让她显得貌不惊人,但是那颗善良的心总是能被那些关注她的人看到。
李墨想了想回答:“没有啊!还是单词、语法,做题,没什么不同!”
听李墨如此说,沈海岚像泄了气的皮球,满面愁容自语:“我怎么那么笨啊!”
李墨忙找话题岔开:“你大包小包的那么多东西,装的都是什么啊?”
“给家里人带的礼物啊,你没有带吗?”
“带了,机场免税店里还买了很多,但是也没有你的东西多。”
“我家亲戚多,如果不都带到,会被挑礼的。尤其是我这样的身份...不是,是我爸爸这样的身份。”深海岚忽然改口,眼神也游离开。
李墨听深海岚提到自己的身世就不再说下去,觉得有些奇怪,刚想追问下去,沈海岚打岔:“我把那些上过课的课本都带上了,回去给我弟弟妹妹,让她们好好学习。别跟我这样基础差,以后学习会很吃力。”
李墨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在她的世界中没有如此懂事的女孩,待回过神指了指后排:“对了,你在机场的时候和他们都聊些什么?”
沈海岚回头看了看徐剑锋他们,而后对李墨道:“也没有什么,就是他们问TONY哥怎么没和大家一起回国,他们说TONY哥不舍得花机票钱!”
“是吗?汪春怎么这么抠啊?大半年也不回家看看,下一次岂不是要再一年了?”
“是啊,不过听柳眉说,TONY哥不是因为省钱,而是因为他和莫妮卡分手心情不好不愿意回国。”
“活该,没事瞎谈恋爱!”李墨不自觉的说出口。沈海岚知道一谈到汪春,李墨就会如此,于是没再说下去。彼此默默地等待时间和飞机穿过云层、穿过赤道、穿过黑夜,穿过失眠。
失眠,离不开的诱惑,放不下的寂寞,经不起的软弱,推不去的龌龊。
44
徐剑锋等人回国后的第五天,陶叔一家前往欧洲的第三天。汪春委实没地方可去的地方,就算在雷拓顿海滩钓鱼也没有兴致。这几天基督城的留学生们一批接一批地离去,街上的人和车少去许多,不变的只是夜晚的孤单无趣。
新西兰正渐入夏天,但由于靠海早晚还是比较清爽。入夜时分,汪春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花板,努力地想要睡下去。窗外的树影投射在墙面上,晃动得很是迷魅。他静静的注视着树影,思绪一下子放空,空的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卧室外传来些许奇怪的声响,侧耳去听便又停下,没多久又再响起。他努力的辨着是何处发来的响声。本想起身去看,但最终还是懒得站起,躺在床上好奇地去猜。奇异的声音依旧不间断地传来,听不出像是什么。似风吹,又像动物在啮齿,有时又如有人在低语,毫无规律。总之一切若有似无的不真切,间断的声响下夹杂着凌乱的摩擦声。汪春静静地听着,不大会他卧室的门却被悄悄地推开了。
这一刻,汪春总算是看得真切了。
门缓缓被打开,前后走来两人。身材高大穿戴帽衫和口罩,月色下露出黝黑的手臂和纹身。仅凭这两处,汪春便足以判断闯进来的人是新西兰本地的毛利人,只有他们才会两者兼顾。
汪春没想到竟然会有人翻进自己住的二层阁楼,他吓得来不及细想,两名大汉已悄然进屋。不知接下来他们会做什么。是偷还是抢?无从分辨,只要不是绑架杀人就好。想到这里汪春闭上眼,摆在面前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装睡。打定主意后,倒放松了些。只是怕心脏跳动的太快,令那两个毛利人发觉。
几百年前,英女皇用一袋钉子从毛利人手中换来新西兰南北两岛的控制权,继而大量的囚犯和英伦本土活不下去的穷人们陆续被迁移到此处,再历经百余年建国。再后来毛利人见识多些,发现钉子并不值钱。好端端的土地便宜给大不列颠,怎么算这笔账都是亏,于是向府重新谈买卖。英联邦为了维稳,定期给毛利人发放生活补贴。这群热爱大自然的土著们有了收入,又不爱念书,拿上散碎银子就有一天过一天。所以大部分毛利人还是生活在社会底层,花完政府补助,多少要做些不法的勾当来贴补家用,警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计较。汪春在上语言学校的时候,身边几个同学都有被毛利人劫道和被偷的经历,想来这次是被自己撞上。
那两人进屋后并不急于动手,先是直勾勾的盯着汪春,兴许也没想到屋里还会有人。待确认汪春睡下后,才开始轻轻移动,将看着还算值钱的东西往身上装。
汪春凭耳力去听,貌似除了屋里的两人外,隔壁屋里还有人。他继续装睡,默默盘算自己值钱的东西都有哪些。手机和钱包肯定是没了,钱包里还有300多纽币,一张银行卡,银行卡的密码只有自己知道,就算被偷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庆幸的是护照一直压在床铺下面,其余的就是些衣服和书。车钥匙放在裤子里,裤子为了压出裤缝,也放在枕头下面,除非他们把自己绑起来才能拿到。如果是真的要来翻动自己,就不再是入室盗窃,很有可能是谋财害命。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失,整个城市静得吓人,能清晰听到那些人随处摸索的声响。毛利人找到汪春的箱子,兴奋异常,抬着离了房间。听着脚步声离去,汪春这才感觉到过度紧张而心率加速后的痛。他继续听着房外的动静,心道:“这些毛利人只是谋财而非要命,也算是盗亦有道。不知徐剑锋与黄一凡是否存放贵重财物,希望是没有,如若不然很难有所交代。”
一盏茶的时间,摩挲声消失。汪春猜想人应该已经离去,又等上一阵,佯装翻身时眼睛睁开一丝缝隙,环视一眼房间,确定没人后才从床上坐起来。借着月色摸索桌面,手机和钱包里的钱果然是没了。可银行卡竟然也不见了,这令他顿时紧张起来,按道理不知道密码拿银行卡是没用的。
房间里本就没值钱的东西,随便扫一眼就知道。他干咳几声去试探,希望那群人听到声响后赶快离开。几声过后没有回应,便壮着胆子推开房门,蹑手蹑脚的走出去。先推开黄一凡房间的门,房间里稍显凌乱,床褥已经被翻开。衣柜也敞开,里面空荡许多。不仅衣柜,整个房间都显得空荡。他又转向徐剑锋那边,刚推开门就傻了眼,屋里横七竖八得分不出是屋还是窝,床上地下没有落脚的地方。其实就算没有小偷光顾,屋里也大致是如此的,估计就连小偷走进来也会吓一跳。由于太乱,看不出少些什么。接着他径直走下楼,到了楼下玄关处,发现所有的鞋子竟然不见了,他搞不懂那些人为何要把鞋拿走。
确定整幢房子里再没别人,汪春一下瘫软在楼梯口,缓过许久才将欠下的那口气补上。约莫又过去十来分钟,才返回到楼上透过飘窗向外张望,路灯以外的地方黑的吓人。他坐在床上开始发懵,一阵阵后怕的令他不自觉的颤抖。就在惊诧之际,突然想到手里没钱也没卡,虽说卡里的钱丢不了,但没了卡他也取不出钱。匆忙站起身在各个角落寻找零钱,寻过半天才找到3块钱。紧接着跑去黄一凡和徐剑锋的房间,翻了近半小时,可黄一凡那屋竟然一分钱都没有,徐剑锋那里虽然乱,但是床缝里、衣服兜里、墙根底下竟散落着十多块钱。他攥着钱,心里稍感踏实,擦擦汗穿上衣服上了车,又去车上翻找。黄一凡与徐剑锋回国前将车钥匙留给汪春保管,让他时不时的开动跑一跑。汪春打开他们的车翻了一遍,总共凑出三四十块。将钱揣进怀里,穿着仅剩的拖鞋,开车到临近的公共电话亭向基督城警局报警。在一番语音提示后,终于与警局通上话。
“你好,这里是基督城警察局,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
“我家被偷了,有伙毛利人刚到我家偷走了我的东西!”汪春很是慌张!
“我该怎么称呼你,你住在哪里?”电话里传来一名女警官的声音,问的不紧不慢。汪春赶忙自报家门与居住地址。
“TONY,你受到伤害了吗?此刻安全吗?”女警问的全无诚意,完全程序化。
“我现在?安全,我想应该是安全的。你们能快点来我家吗?”
“先生,请冷静。你被偷走了些什么?”电话的另一边平静的如这个夜晚。
“被偷了三百块钱,还有手机和所有的鞋子。其他人丢了什么我不知道。”
“还有其他人?”
“没有,没有其他人,我是一名中国留学生。我的同居室友都回中国了,只有我还留在基督城。来了几个人走到房间里偷东西。你们什么时候会过来?我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回来。”汪春焦急得癫狂。
“先生,你有购买保险吗?“
“保险?买什么保险?”汪春听到这里有些迷惑不解。
“是的,有没有给你的私属财产购买保险。”电话里的女警又问上一次。
“没有,但你们能不能先来趟我家?”
“请你不要急,刚才说还有其他人被偷,那些合租人买了保险吗?”电话那一边还在问保险的事,汪春蒙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打给了保险公司。
“没有,我想应该没有。谁在乎买没买保险,我只问你能不能到我家来!”。
“都没有保险啊!我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
“你遗憾什么劲,你就快点来吧!还有,别再说保险的事了,我被偷了,我在报案。我不买保险,我的同学都回国了,我需要基督城警察局的帮助。”一段无头无脑的保险查询后,汪春近乎咆哮地冲着电话嚷起来。
“CHUN WANG先生,你是否饮酒了?”
“喝酒?我在家里好好的睡觉,然后就进来几个人偷了我的手机、钱、还有鞋子。这么冷的天我穿着拖鞋在报警。我也希望我喝多了,你们到底来还是不来?”
“TONY先生,这是例行程序,我们要核实你的身份.....”
汪春看看话筒,听筒里隐约间还能听到不知所谓的问题。他摇摇头,无力地将听筒挂上走出电话亭。走出几步后又停下来,回过身对着电话亭用英文骂着:“妈的!”汪春很少说脏话,此刻并不吝啬。
开车回家不敢上楼,停在路边数着手里的钱,一张张捋平叠好放回在怀里,等待着天亮好去银行办理补卡。一架飞机刚好在头顶缓慢掠过。他就那般望着,眼神跟随着飞机移动,不知不觉泪水在眼里打转,如果此时身上有足够的钱,一定毫不犹豫的买张飞往中国的机票。他叼起胸前的玉桨,看着飞机的标示灯消失在云层里。他不知在思念谁。是父母亲人,还是那些国内的朋友,是已经回国的黄一凡徐剑锋,还是曾经萦绕过的莫妮卡,或许是他北京的房间,也或许是早点摊上的煎饼、油条、豆腐脑。而混乱的画面里却又浮现出周婷婷的身影,可画面刚刚清晰就又立即模糊。
车外落下小雨,渐渐雨滴节奏变快,敲打着夜色和汪春。透过朦胧的车窗,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由远至近地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