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里,夏日让人觉得最长。我的记忆里,夏日时光亦是漫漫长的。
清晨五点,母亲将电风扇的风力调小,把我挂在床沿上的手放回床上,说一句“这丫头的睡相……“我在迷糊中,感觉到母亲离开了,但在睡梦中不愿醒来。
当我自觉肚子饿了,揉着眼睛走出房门,站在阳台上时,夏日七点多的太阳将它的光照在我的脸上,微微热,亮堂堂。从阳台边上水杉树层叠的叶子缝隙里往东北望,我看到母亲的身影成了水稻田里的一个黑点,隐隐在移动着。
我跑着下楼,刷牙洗脸,掀开锅盖,一阵白粥香扑鼻而来。我踮着脚,从橱门里拿出一大一小两只碗,盛满粥后,放在小方桌上凉着。接着,我钻到门前的藤架里,去寻能吃的黄瓜。架子上爬满了黄瓜藤、豇豆藤、丝瓜藤、扁豆藤,它们黄色、紫色的花也开满了架,我摘着两根新鲜的黄瓜便往屋里走,任花粉留在头发上。
在夏日,母亲爱起早趁天凉干活,一般粥是她煮,我起后只需要凉拌黄瓜即可。我看着钟,八点半差不多可以去田间喊母亲回来吃早饭了,拿起大大的凉帽戴在头上,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远远的,看见母亲直了直腰,眯着眼望着东方的太阳,我大呼:“妈,回家了,回家吃早饭了。“母亲听见声音,头转向我,应了声又弯下腰去。
我走到母亲身旁,嘟着嘴说:“我喊你了,怎么还在继续干?不往回走呀?“母亲抬头朝我笑了笑,太阳将她额头的汗照得亮晶晶。”我再干一会儿,你看太阳还没那么烈呢,回去吃完再来,那太阳就不容我干了。就这一片,杂草拔完就回去哈。“母亲又低下头去,汗珠就顺着低到地上,不见了。
我知道母亲的打算,只能找个树荫等着,捡地上的树枝画着圈。知了在树上一个劲儿地叫着,麻雀在我一两米远的地方跳着,蚂蚁在我画的圈里找着出口。一个小孩蹲在地上安静等待的画面,在我十岁之前的记忆里长长久久地存在着,带着暑气,带着风吹来的微弱凉意。
十岁之后的我,会花一整个上午准备着午饭。先是去选田里的紫色茄子、嫩脆的青椒放在篮子里,然后站在板凳上去够藤架高处挂着的丝瓜,最后水盆里浸着土豆……我不急,慢慢准备着,饭熟了,就炒菜,菜熟了,就烧汤。饭菜汤都熟了,太阳就到了头顶上,晒得我脸火辣辣。
我往田间奔去,也不大声喊,只顾跑到母亲身旁,告诉她饭熟了,可以回家吃了。母亲喝着我带过去的水,脸上的汗珠像断了线一样往地上落着。“你这丫头,我还以为你不来喊我呢,这上午的日头怎么就这么长呢!“
母亲和我一前一后,穿过长长的玉米林,往家走着。天很热,玉米叶浓密得很,夏日正午的太阳让我们的影子很短,但却让我们的呼吸声很长。我们快步走着,不敢停留,都希望一步两步,就回到了屋里,吃水井里吊着的甜瓜。
午饭吃好,我开始有大把自由支配的时间。母亲睡午觉,我则看着电视里一整个暑假都在放着的《还珠格格》。偶尔会折个纸飞机,射向邻居哥哥家的阳台,若是纸飞机又飞了回来,我便屁颠屁颠地关了电视,跑过去找哥哥玩。无论是看着哥哥打游戏,还是和哥哥拎着水桶和竹竿去河边钓龙虾,我都很开心。
下午的四五个小时,过得很慢很慢,但我从来都不嫌它慢。在我眼里,那不过是家里的猫蜷着睡了一觉的时间,不过是水鸭游出去再游回来的时间,不过是太阳花闭合又绽开的时间,都不该很快地过去。倘若很快过去了,那便不是夏日了。
二十岁之前的夏夜,依旧是很漫长的。白天的热散去得很慢,母亲和我吃过晚饭后会坐在树下纳凉,一人一把蒲扇,看着天空的星星。我认得银河,我也认得北斗七星,都是母亲指给我看的,和它们有关的故事,也是母亲给我讲的。一年又一年,故事反复了一次又一次,我们还是会摇着扇子,听着水田里的蛙声此起彼伏。
可是啊,再长的夏日也会过去,再漫长的岁月也会变成记忆。二十岁之后的时间,变得很快,夏天在朝九晚六里变得很短。如今的夏天,和其他的三季没有多少差别,都是三个月而已。从早到晚,只需要寥寥数字便可描述,乏味成了概括词,那么匆匆过去,也没什么可惜了。
夏日很长,长在我的前20年里。夏日很短,短在我的余生里。长久的岁月里,有我,有母亲,往后一生,记忆成为了最宝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