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照常是我和楚楚、吴竟成一起回去。他们两也考得不好,甚至比我还差了很多,因此,即使外界阳光炙热,秋老虎发威,但回去的路途却一直被透明薄幕笼罩着,低沉,死闷,潮湿,压抑得人更加不好受。
“如果当初知道是这样还不如继续留在圣井。”走出学校后门,楚楚开口,终于抱怨道。
我想说些别的类似安慰的话,积极的,乐观的,充满希望、振奋人心的,以缓解我们压抑低落的气氛。可是话卡在口里愣是出不来,它们似乎正遭受着另一种完全相反的思想的控制,那思想的力量远远强于我试图要表达的安慰与鼓励,它在我的体内膨胀,肆意篡改脑中已编排完毕的语言。
“是啊,你说我们这是来干嘛的呢,天天‘水土不服’,天天硬逼自己像猫样的加班熬夜,苦读苦练。结果呢?成绩不还是这样惨不忍睹。圣井的同学们要是知道了准会笑话我们。”
“哎,这笑话也是我们自己造成的,要是我们学好了、考好了谁能笑话我们呢?”
“伤脑筋的成绩啊!”吴竟成说道,露出自嘲的笑,“不过,说来也讽刺,这些成绩我爸我妈完全不知道,天高皇帝远呀,这段时间算是我入学以来过得最自由的日子了!”
“你成绩虽然没什么成就,却得到了自由,我和暖城算是什么都没得到,还要被老爸老妈掌控着。”
我点头,望向吴竟成,觉得有些羡慕他的天高皇帝远,但更多的是为我们三个人的高考而绞心。“五天假期都只能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复习,看看不完的书,背背不完的重点,做做不尽的题目。”
说完,我突然想到昨晚回到圣井的梦境。突然非常想念沈彤,我和她有两个月没有联系了,她有说过要来看看我,她答应过我会来找我。可是,梦中她告诉我她联系不到我、找不到我。那么,她现在是不是也在想我,想来找我、探望我,可是我却没有了手机,她无法联系上我?我想沈彤,我最最要好的朋友,我想联系她,告诉她我的详细地址,我要立刻看见真实的她,感受梦中的那份感受,汲取只有沈彤才能给予的那份温暖与安慰。
“吴竟成,可不可以借下你的手机,突然很想沈彤,想给她打个电话。”
吴竟成把手伸进书包小袋,将手机递给我。
我凭借记忆依次按下11个数字。
“喂,吴竟成?”
“是我,沈彤,我是暖城啊!你好吗?”
“哦,暖城啊,有什么事下次再说,我们现在正在军训,接电话有点不方便呢!”
“哦,这样啊,那你继续军训吧!”
“那……再见!”
手机即刻没有了声音。
如此简短的对话,仓促,单薄,冷淡。
“怎么了,怎么就挂断了?”楚楚、吴竟成见我与沈彤的对话还未提及主题就匆匆结束,不解地问道。
“沈彤她……她已经在学校了,军训,不太方便接电话。”我挤出几丝笑容,脸部却结上厚厚一层冰花,不知道那几丝笑容最后到底有没有制造成功。
楚楚、吴竟成没有继续问下去,我们又保持了一段沉默,各自思索各自的思索。
他们应该没有发觉我脸部几近扭曲的表情。成绩是麻痹人的最好药剂,让人无暇关注其他事物。我们平静分离道别。刹那间,一连串的图像在我的脑海中依次闪过。
梦中,她穿着碎花短裙,兴奋地向我跑来,将我紧搂;
梦中,她从头到尾细细打量我,对我嘘寒问暖;
梦中,她陪我去了那么多地方,我想去的,装有我们共同记忆的地方;
……
几秒前,她却挂去了我的来电,没有预想中的兴奋与激动,更没有寒暄与关切。
“距离”这个切实存在总是容易被人忽视,你以为的以为经历距离的漂洗后其实早已不再是你以为的以为,所有事物都在变化,而运动只不过是维持生命的基本形式罢了。
我觉得自己有些记不起沈彤的面容了。那个承诺会一直是我最好朋友的女孩,她,真实的存在过吗?或许那也不过是梦中的某个情景,是我自己太幼稚,不小心混淆了,分辨不出梦与现实罢了。 或许什么都没变,只是与世隔绝太久的我忘却了与人交往的点点滴滴,多了不该有的敏感与消极。
走到家附近,我第一次主动走向了那口古井,毫无畏惧的。我不知道这是受大脑的控制而做出的自发性举动还是受另一种莫名力量的牵引才来到这口古井前。我用手轻轻抚摸古井的肌肤,那是爬满暗绿色青苔的肌肤,柔软,湿润,黏滑,微凉。
这口古井,有人的体温。
身体向前微倾,低头,女子的头部悬浮在如镜般平静的黑色液体表面,鬼魅的树影杂乱分布,横亘其中。我微笑,镜面上的女子扭动脸部学我微笑;我微移头,镜面上的女子亦动了动头,如行尸走肉般僵硬。那个女子是谁,是尘封在井底的女巫还是水怪?她认识我吗?她是在和我游戏吗?就她一个人在这井中吗?她的脸为什么看起来冰冷僵硬,没有任何波澜?她该有多孤单,一个人淹没在井水深处,没有阳光,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人陪。
我突然转身,朝与家相反的方向奔跑,路面变得模糊,人声的嘈杂被耳边的风声取代。我在奔跑,我不想回去,不想汇报成绩,不想看见爸爸妈妈或怒斥或伪善的面容。我想逃,逃离这个我不喜欢的城市,逃离压在肩膀上的责任与束缚,逃离这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