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的朋友

——致敬余华《此文献给少女杨柳》

图片来源Gratisography

1.

我小心翼翼地将灰色的单肩包放在格子间里的电脑旁,然后小心翼翼低下头寻找桌底的电源插孔。

在没看见那一排密集的插孔之前,我的汗液从额头上面冒出,微微转动了一下头,从厚重的镜框中瞥见格子间旁边正在辛勤劳作的女人。

她的目光沉重且有力,直勾勾地射向不断变换的网页上,快速晃动的鼠标显示她熟练的操作技巧。

我张了张口,想问一个问题,很快,这个念头从脑海之中窜出之时,随着几次沉闷的心跳淹没在深海之中。

可目前棘手的问题还没解决,没有电,怎么使用电脑,那个可怕的念头又悄悄升起,又是几次沉闷的心跳。

终于,我张开了干巴巴的口腔,将头侧过去,并有意避开她的目光。呼出那一句不带任何疑问的问句:“诶,插孔在哪”。

她没有说话,只是惯性地弯了腰指了指。

2.

电梯是令我恐惧不安的地方,一圈人围着电梯门谈笑风生的话语令我如芒刺背,我低着头匆忙绕开人群,看见安全出口散发着绿色光芒的逃跑小人标识时,才会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快步地走下台阶,唯恐会落后于下电梯的人群,如果下去的慢了,就会碰见他们,我会在一楼的门口探听是否有说笑的声音。

如果沉寂一片,我会快速走出写字楼,奔向辽阔的大街;如果有那一群人刚来到一楼,我会等待人群散去或者是直接到负一楼,从地下车库的另一个出口绕出来。

然而所有的事情并不是在精心的策划之中的,偶尔有两个被遗漏的猎物,它会从网中的裂口逃出。

他会光明正大地站在我面前,扬起手掌,或者是不失礼节的微微一笑,亦或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这些自然的动作,让我如临大敌。

我会机械性地学着它的动作,扬起僵硬的手掌,还没来得及放下来,就匆匆逃离。

3.

更要命的是那一群生物也需要解决排泄的问题,我也是。在所有人都伏案不动之时,我才偷偷站立起来,朝着写字楼高档的厕所奔去。

把自己同样也锁在格子间中,这时才会常常叹一口气,尽管里面是烟味或者是臭味,但这都是自由的空气。

然而,总有一些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这群生物的生理需求我不可能计算精确。

当我抬起头碰见这群生物的首领或者是其中的成员,在潜意识中蹦出一句:诶,你也上厕所,好巧,或者是干脆仰天而去。

当他们把我团团围住时,我这个猎人此时只有一支双管猎枪,也难以抵挡猛兽的魔爪,只能在圈中坐以待毙,希望它们一哄而散。

这样的过程是漫长而艰难的,当他们没有盯着我时候,我会转移一下注意力来缓解自己的惊恐。

首领需要每一个生物表达自己存在的意义,这个作用就在于用特定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族群数量上的优势。

当轮到我这个异类时,我疲于应付,正确的做法时故意抬高音量,强装镇定,瞪大双眼以掩饰此时的不安。

但是掩饰会在下一秒被戳穿,剩下的就是低声的嘶名。

4.

猎人也不想孤军奋战,被凶猛的猎物吓到。他需要一个增强自己胆量的同伴。

这个同伴最好勇敢、好动,拥有矫健的身姿和超凡的技术,我宁可做他的附庸,一时贪婪那些虚无的安全感。

我一直想和他处理好关系,奈何他过于骄傲,自负到龇牙咧嘴,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就说:我不和胆小的人交朋友。

我仍然孤零零的一人,坐在格子间思考,一整天都沉浸自己的世界中,与他们唯一的交流仅限于所给的任务。

他们机械的讲述那一个个精密的环节,我也跟着机械的记忆,唯恐漏掉任何一步。

如果稍有差池,他们的首领会龇牙咧嘴,利益在他们的眼中重于一切。

在生物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生物也会迸发出求生的欲望,不会被一直的反复压榨。

当这个威胁关系到生死之时,奔跑的野鹿用力地弹起后脚朝着狩猎者瞪去,直至将其瞪得个人仰马翻。

当生物挣脱包围圈的时候,它的力气也枯竭了。缓慢的走着,直到落入一个新的陷阱。

生物惊恐的环顾四周,它是无比的孤独,它极其需要新的同伴和他生存下去,然而因为上次的逃难,伙伴们已经走散了。


幻想中的伙伴

5.

当我迈入一座新的写字楼之前,决心鼓起勇气寻找新的同伴。

那个指示插孔位置的女人又出现了,她们拥有着一样的身段,一样的眼神,一样熟练晃动鼠标的右手。

我尝试和她进一步交谈,不再仅仅局限询问插孔的问题,我佯装快乐潇洒的样子,话中带有一些幽默,可是并无作用,她仍然盯着电脑,一副假装没有听见的样子,敷衍了几句:恩,哦。

这样的反映我料想而知,我果断关上了精心准备的话匣子,将这些话倒入胃中。

我心存幻想,也许是我的声音太小了吧!

终于,我又找到了机会,在某个已经结束的下午的时刻,窗外的阳光透着一种愉悦的气息,公路上的洒水车甚至传来了童年遥远的乐曲。

我鼓足勇气问她住哪里,幸好她住的位置隔我很近,此时此刻此景,天赐良机。

我说:既然这么顺路,要不一起。

她:不好意思,我和朋友一起。

就这样简短的两个问题之后,她关上电脑,用力将椅子推进桌子里,背上包,拿起伞,旁若无人的走了。

我松了绷紧的腰背,靠在软绵绵的桌椅上,望着窗外很久才起身离去。

就像当初那个骄傲猎人的同伴一般。

6.

当某天我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之时,我在门内按下了关门键,她在门外按下了开门键,那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身材高挑,气质优雅,总是让男人产生了无尽的遐想,同样也令人敬而远之。

我匆匆瞥了一眼她的身躯,她突然的回头令我猝不及防,眼神的相撞让我面红耳赤,她干脆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我说道:为什么看我?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匆匆应付:眼睛长在我身上,看哪是我的自由。

这样自信且高冷的回答甚至都没经过我的大脑,瞬时的自信很快被尴尬取代。

她说道:很好。

于是我们走向了同一扇门。

这下完了,竟然在同一个办公室,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

后来得知她是我的上级,以女强人的姿态高高俯视着我。幸运的是我和她似乎有着共同的兴趣。

在交代任务后,仍然会聊感兴趣的话题。

但是这样的处境是怪异的,一方面想和她聊聊爱好,却又惧怕她的威严;渴望表达自己内心想法,却又怕暴露缺点,遭到嘲笑。

我会想象那高傲的身躯,但会害怕那尖锐的语气,会惊喜于看到她温柔的背影,却想拒之于千里之外。

7.

了解我的人紧紧地捏着我的弱点,当他们出现在我面前之时,那一道道伤疤就像裸露在烈日之下。

于是我只能远离他们,用坚硬的铠甲作为护身符。当一个毫不相识却又想认识我的人出现在面前之时,我会出色的伪装自己。

每次到了表达之时,从字音到腔调都充满男人该有的自信、风趣和伟岸,简直一身正气。除了这些表达雄性魅力的词,接下来又归于沉默。

我不想敞开心扉地聊下去,那无疑于暴露所有的弱点,我又不想失去君子的风度,不然虚伪的自尊无法得到满足。

当两难的矛盾陷入到无可叠加的地步之时,那一个人出现了,她了解我的苦心孤诣。

我不想说话之时,她会用其他办法缓解尴尬,默默的陪伴;我想张嘴的时候,她又附和我的话语,衬托我的高大。无论怎样的环境,都是那样的舒适,不会难堪,不会屈尊降贵。

那个一直在我左后方的女人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无论我做出怎样怪癖的行为,她表示支持。这样我就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在人群中也是如此,那一群人帮我当做空气的时候,只有她关注到我的存在,和我交谈,不至于处于无助的境地。

我害怕哪一天失去这样一个至亲至爱的朋友,没有她的存在,我又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我入睡之时,我是那么真切地感受到,她站在窗户边蓝色的窗帘背后,悄悄看着我走入欢快的梦乡。

我能感觉,她存在于我的每时每刻,却又像一个捉摸不定的影子,当我默念着某一句话时,虽然没有从口腔中吐出,但像是和她对话。

当感受到她存在的时候,我才会在办公椅上轻松的坐着,随时要去想去的厕所,即使背后有人欢快交谈的时候,我也不会有如芒刺背的感觉。

我同样也会坦然地坐在人群环绕的会议室中自由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也会面露微笑地走进人群涌入的电梯,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和美好。

这一切是多么的幸福,若是没有那该死的医生。

8.

我躺在一张苍白的床上,四肢被捆在床的边缘,挣扎不得。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写字楼吗?我恍然地望着那个带着厚重眼镜框,穿着白色长袍,拿着文件夹的医生。

他和善地对我说:她已经走了,你可以正常的生活了。

我说:你把她带到哪去了,她可是唯一懂我的朋友。

医生:她已经死了。

我:怎么死的,你这个混蛋,没有她我怎么活得下去!

医生:你当然能活下去,因为她根本不存在,那一切都是你的幻想。

我被这样的话给惊醒了,难怪一直无法看清她的面孔,听清她的声音。

这样的惊天噩耗又让我陷入孤零零的深渊,我知道无法再回到那些怡然自得的幸福时光了。又要忍受鄙夷的目光,无助的环境了。

我回到写字楼之后,又戴上了那副冰冷的面具,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地保护自己。只有在夜深人静,在封闭的房间之时,我才能放心的摘下面具。

深夜,我站在落地窗旁,紧挨着蓝色窗帘,眺望着阴森可怖的城市,我多么期待她能回来!

我苦苦等待,只希望再能见她一面,倾诉这些日子的苦闷,哪怕最后一面也好。

可是这一切已经结束了,就当我准备转身走向床边之时,我恍然间看见,蓝色的窗帘轻轻地飘动着。

只见落地窗玻璃反射出她的影子,我似乎终于看清她的脸,忽远忽近,在安静得令人耳鸣的闭塞空间中。

我隐约听见她轻柔的声音:我来陪你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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