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仕女鱼贯而入,玉手托金盘,金盘盛金杯,金杯装金酒,金酒泛金光,流入阶下众人之目。
黄金台下,列坐皆为当今江湖的侠人义士。
仕女鱼贯而出,金光之下,鸦雀无声。
彷佛千年之后,铁剑腐朽,惟闻一声叹息,打破这金色的沉寂。
座首白发老者缓缓举杯,一饮而尽。
众人举杯,金光流动,化作一条大河,流入侠之心中。
抬头正与黄金台上之人四目相对,好似黑云压城,这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仰头,饮下金酒。
贰
城门斑驳,老树残根,石板上青苔蜿蜒,如同这座古城的皱纹。石柱上雕刻着苍老的花纹,诉说着古老的神话。凄凄凉凉,冷冷清清,空无一人,百兽横行。
长安城。
我每年都会回来一次。今年回来得晚了些,空气中已不见柳絮儿,风也寒了许多,竟下起了蒙蒙细雨。牧笛依旧,凄凉惯了,也就略显几分清冷,倒显得莫名地亲切。
空无一人,行人都避雨去了。
此间客栈。
旌旗被齐齐斩断,只留“此间”二字独独在风中挣扎。
毕竟没人会来一间破烂不堪的无人客栈。
毕竟这里是长安。
去年摆在案几上的酒已经不见了,或许是被路过的乞丐抱走了。我也没有期待它还在。
毕竟这里是长安。
我从马背上取下今年带来的酒。这是我自己酿的酒,我取名为之子于归。
因为我在等一个人。
叁
江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亲手杀了木子,三尺长剑有二尺二沾了她的血,血染红了她的青衫。
梦开始在长剑刺出的那一刹那,还容不得江湖看清对方的脸。
江湖哭得无声,只是流泪,好像梦本就没有声音,是个无边无际的深渊,吞噬回忆。天地开始旋转,崩塌,坠入地下。江湖如同磐石,一动不动,任凭拉扯,坠入无边深渊。
梦,本来就是给人朝思暮想,最为渴望的现实。
不是吗?
江湖摸了摸腰间,那是木子送给她的骰子,里面有一颗红豆,她说这是鸡心红豆。
江湖记住了。
江湖是在一个大雪天遇见木子的。木子死的那天,天空飘着鹅毛大雪。
肆
我第一年回到长安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他说他每年都会回长安一次,那年是第五年。他也会随身带着一坛酒,刚认识的那天晚上,我们就喝光了那坛酒。
他说,这酒,叫云鬼。
魂?
云鬼。
他说,这酒,全天下就此一坛。
那天我们都醉了。
我一直觉得酒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千杯不醉,有时候一滴便醉得不醒人事。醉的是人,又不是酒,何故因酒而醉?有的人,有的事,想想就醉了。醉酒,醉酒,何来醉酒,不过都是借口。
第二天一早,他不见了,此间只剩我一人。
伍
江湖从不喝酒。
醉,是杀手的大忌。
但是那天江湖醉了,醉得不省人事,因为他动了念头。
一人喝了一夜酒,醉了一天。
江湖想做个了结,从之前到之后,从开始到结束,从来到到离开,从生到死。
从认识木子前到认识木子后。
越想越醉。
最后,江湖把一切回忆都封藏在酒坛里,埋进土里,离开此间。
陸
我记得以前有人给我说过,杀手欠所有人一条命。
我姑且听之。
不以为然。
背负的东西有轻有重,世界本就没有绝对的平衡。善恶有报,不过自欺欺人。于是乎杀手杀人的时候,是报还是被报?
杀手不冷血,冷血的是兵器。
我本该留在长安,定居长安,一生平淡无奇,也不会醉酒,因为喝得不会多,只会在黄梅雨落的季节与友人烧上几杯梅子酒,聊以解馋。
可我来到了江湖。
安史之变我离开长安,未随百官,独自一人,行走江湖。那时候天下大乱,不知是江湖误入了庙堂,还是庙堂落入了江湖。灵武早已成为侠人义士和文武百官的混杂之地。
毕竟这里是长安。
柒
江湖笑出了声。
肃宗说要宴请江湖侠人义士,于是在大殿设宴。
捌
肃宗带领文武百官回到长安。
我没有再回到长安,而是选择漂泊江湖。
多年以后,我养成了在马上睡觉的习惯。
也是很多年以后,当我再次回到此间,仍会潸然泪下。
这时我才明白,醉的那场酒,从未醒过。
玖
江湖,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