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顾相思十六岁那年，因为中考成绩优秀，被保送到A市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读高一。

开学前夕，母亲收拾了两大皮箱的行李，从床单被褥到药品零食，事无巨细地一一打点。

顾相思看的头大，在一旁劝妈妈，“妈，从咱们县到A市，开车也得两三个小时吧，这么多东西，我怎么拿呀？”

妈妈忙着收拾，头也不抬地回道，“你头一回离家，搞不好水土不服啥的，我当然得替你多操心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顾相思开学的第一天，脑门就冒出一颗痘。起初，她并不放在心上，以为自己不过是上火了，喝两瓶金银花露就会好。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不仅那颗痘痘没有好，脸上其他地方也开始冒痘了。

顾相思皮肤白皙，那些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尖的青春痘，在她脸上格外引人注目。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同学们给她取了个绰号叫“痘花妹”，调皮的男孩子总会装模作样地在她跟前说，“啧啧，长的倒是挺不错，只可惜坑坑洼洼的…”

正值青春期的姑娘，自尊心是最强的，饶是顾相思这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大学霸，也禁不住发起了愁。

于是，在“十一”假期的头一天，妈妈带着顾相思来到了A市有名的皮肤科医院。

“相思啊，”一个多月没见，妈妈险些不敢认她，“你这是要毁容的节奏啊！”

顾相思欲哭无泪，“妈，你就别在取笑我了…”那时，她巴掌大的脸盘已经全部沦陷，“痘痘君”强势占领，一丝余地也不留。

“哈哈…”难得见女儿露出这样为难的表情，妈妈忍不住笑了，“闺女，没事的！妈有个朋友，专治青春痘，准能给你治好了！”

“希望吧…”顾相思拉了拉口罩，在专家诊室门口等着叫号。

“顾相思！”门口的指示灯终于亮起来，妈妈拍拍她，顾相思背起书包走了进去。

“小陆啊…”刚一进门，妈妈便热情地打招呼，“半年没见，你都成皮肤科专家了，年轻有为啊！”

顾相思顺着看过去，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医生坐在电脑前，戴一副金丝眼镜，身板笔直。虽然长相被口罩遮住了，可是从轮廓来看，一定是个英俊的美男子。

他站起来，看向顾相思的方向，“陈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嗐…”妈妈捂着嘴笑了笑，轻轻推了顾相思一把，“这不是我的女儿，相思嘛！”她一把拉下顾相思的口罩，“你瞅瞅，才来A市一个月，就成这副模样了！”

顾相思冷不丁失去遮挡，不好意思地抿着嘴，莫名地生出火气来。

“相思，快叫陆叔叔！”

大大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委屈，顾相思就那么看向陆铮，不怎么友好地唤了一句“陆叔叔”。

“好…”陆铮温和地笑了，他做了个“请”

的手势，顾相思坐下来，开始接受“盘问”。

“相思，”叫她的名字。其实这短短两个字，每天都被无数次唤起，可不知怎的，从陆医生嘴里说出来，好像就有一点不一样。

“今年几岁了？”

“十六。”

“例假正常吗？”

“额…”相思脸红了红，“有点痛经…”

“哦…”陆铮淡定地在敲着键盘，“这都是必须要了解的，你不要介意啊！”

“嗯…”这场问诊足足持续了半个小时，不知是不是看在妈妈的面子上，陆铮看得格外认真，他凑近顾相思的脸，镜框后那双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还带着些许笑意…

顾相思紧张得握紧了拳头，背上都冒汗了。她被迫迎着他的目光仰起头，因此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的表情，那是第一次同男孩子凑的那么近，她的呼吸都乱了节奏…

“好了！”陆铮终于退开身，噼啦啪啦开了一堆处方，对顾相思说，“这些药你先吃着，一个星期以后复诊。”

“怎么样，好治吗？”妈妈倾身过去，“小陆啊，相思学业紧张，我也不能老来看她，以后还得麻烦你多照顾！”

“呵呵…”陆铮笑了，“陈姐，没问题。”

“你快把陆叔叔微信加上！”妈妈突然又推她，“你这孩子，发什么愣呢？”

“啊？”顾相思慌忙从包里掏出手机，陆铮笑着看她，“喏，你扫这个。”

“这就对了！”妈妈拉着顾相思站起来，“小陆啊，那我们不耽误你了。”

顾相思迷迷糊糊地，直到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在妈妈喋喋不休地叮嘱中，她想，我是不是忘了对陆医生说再见呢？

2.

假期结束以后，顾相思的高中生活才渐入佳境。她头脑聪明，学东西总能比别人快一步，性格又好，总是积极帮助同学，因此颇受喜欢。

可喜的是，按照陆医生开的药方，她的青春痘也好了许多。一个星期过后，冒痘的频率大大地降低了。

在这期间，陆医生给她发过一次微信，说自己下周要去B市学习，让她不要白跑一趟。

顾相思说了声谢谢，她点开陆铮的头像，开始翻看他的朋友圈。顾相思看人很准，穿着休闲装的陆医生，果然是风度翩翩。他很爱笑，照片里的他总是笑得很开心，露出满口大白牙。

一条条翻来看下去，顾相思没意识到，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咧开了。

“嘿，相思！”同学从后面拍她，趁她不注意抢走手机，“哇，这是哪个大帅哥，顾相思思春了啊！”

“你给我！”顾相思站起来一把夺过，“你别胡说，这是我妈妈的朋友！”

顾相思生气了，转过身不再理会身后的调笑，闷头打开厚厚的习题集，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顾相思是在两个星期后去复诊的。期中考试刚过，她不负众望拿了年级第一，整个人都很轻松。

“陆医生，”她是早上第一个到的，怯怯地坐在硬板凳上。

陆铮才洗完手，背过身换上白大褂，同她说道，“是相思啊…我听你妈妈说了，你又考了第一名”他转过来面向她，“小姑娘，很不错啊！”

从小到大，相思听过那么多夸奖，早已经疲了，可是不知怎的，此刻她却红了脸。

“来，抬头我看看！”陆铮伸手扶起她的下巴，他的手干净修长，握着她的力度拿捏的刚好。

他靠近她，一阵好闻的草木味传来，顾相思像被雷击中了，一动都不能动…

“嗯…”不知过了多久，陆铮坐回去扶了扶眼镜，“已经好多了，我再给你开一支祛疤的药，我们相思长的这么漂亮，可不能落疤了呀！”

“吁…”从医院出来，太阳高高挂在天空上，顾相思坐在公交车里，满脑子都是那间干净的诊疗室，他不经意地说，“我们相思”。

陆铮不愧是名医，药到病除，相思的脸迅速好转，再也没有复发过。第一场大雪落下来的时候，顾相思坐在教室里，看着讲台上穿着实验服挥舞试管的老教师，心思突然就跑偏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陆医生联系过了。他就像她脸上的青春痘，来也匆匆，去也无踪。可是，顾相思知道，他又是有些不同的。

她打开微信，点开置顶的头像，第N次打开陆医生的朋友圈。他谈恋爱了，对方是个很漂亮的姐姐，鲜艳的红唇吻在他的侧脸上，笑得那么甜。

顾相思烦躁地关上手机，一种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人忽而高兴，忽而烦恼。讲台上，老师还在热切地讲解着什么，可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3.

元旦那天，学校放假，顾相思原本是要回家去的。可是A市的大雪连绵不绝，高速封了路，她只好在宿舍做起了留守儿童。

今天早上，她如往常一样早早醒来，却故意赖在床上不想动。她打开手机胡乱地滑，最后还是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比从前每一次考试还要紧张，终于编辑好一条信息。

“hello，陆医生。好久不见，元旦快乐！”

她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早上七点半。陆医生没有回复，顾相思把头埋进被子里，想象他现在也许还在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