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火焰与飞蛾2

    电话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我低下头，盯着显示屏上那个熟悉的名字看了好几秒钟，轻轻叹了口气一一甄洋。我就知道会是他，从前天晚上我在电话里含糊不清地告诉他我要回渝城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因为我们除了是同学之外，还是从小到大无话不说最要好的哥们。

  可是，甄洋，我他妈的直到现在都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你说。

  犹豫了一小会之后，我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你真的已经决定了要回来？”甄洋的声音大得像是在吵架。

  “嗯。”我苦笑，甄洋，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直来直去的性子。

  他粗重的呼吸声保持了好几秒钟，“现在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吧？”

  我淡淡地说；“没什么原因，就是想回来。”

  “放屁！”电话那头忽然激动起来，“你工作的那家公司，在业内是数得着几家之一，凭你的个性，会因为这个荒唐的理由就放弃？顾墨尘，撒谎你也得找个像样的借口吧？”

  我慢慢的数着自己的呼吸，一、二、三……对了，平稳一点，再平稳一点，很好，就是这样。是的，甄洋，你很了解我，可是你却忘了我同样也了解你。

  说实话，这一刻我真的很佩服自己，连语气里那种刻意掩饰的苦涩都完全无懈可击，“好吧，早就知道瞒不过你。”我字斟句酌地说；“我把一件假的康熙官窑瓷器给弄到了拍卖会，而且被拍下这件东西的客人给当场认了出来，更糟糕的是，这件东西完全是我一个人经手，公司里很多人都在议论，是不是我和卖假货的那个人商量好了里应外合的。”

  “那家伙就这么消失了？”

  “那是个外地人，刚来上海没多久，根本就没一个人认识他，房子也是租的，我去打听过，他的身份证根本就是假的。”

  “妈的。“他粗鲁地骂了一句，然后问；”报警了没有？“

  “你是知道的，不可能报案，公司丢不起这个人。”我苦笑着；“幸好那位客人人还不错，只要求把保证金退给他就行，当然，还有一笔不算太过分的封口费。老板找我谈过了，答应替我出百分之八十，条件是我赶快走人。”

  “真慷慨！”他语气里充满了讽刺，“不是他慷概，而是我所有的钱只够赔那百分之二十。”我平静地回答；“不过他还算不错，至少还给我买了回渝城的机票，现在我身上的全部财产加起来还有……”我掏出钱包，然后给出了准确的答案；“83块，从这里打车到机场只需要35，剩的钱刚好够我的晚饭，等会我准备去对面那家‘德克士’点一份皮萨，熏肉和奶酪很多的那种，真饿了，这段时间都没好好的吃一顿饭……”

  “墨尘！”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了起来，那种浓浓的悲凉让我忽然觉得胸口好像被堵住了一样，“放心，甄洋，我没事。”我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但是这一刻我实在没有办法再故作轻松了；“8年了，这8年来我一直过得很累，无论再怎么难都始终咬牙坚持着，我跟自己说，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所以你没有资格抱怨什么，从你退学之后就注定要独自面对这条路上所有的苦，看看你身边的人吧，你只有一样东西可以和他们比一一那就是你比他们更能吃苦……”我停顿了一下，苦涩地一笑，“太天真了，对吗？可我那时候真的以为，我可以凭着这个一步一步的慢慢往上爬……”

  “墨尘！”这次他的声音大了一点。不过也正在我的预料之中，从念书的时候开始，每当我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而他又没有办法办法帮助我的时候，他就会这么充满同情与内疚地大声叫我的名字。不过甄洋，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你仍然是无能为力的，或者说我们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被那个狗娘养的老天一次又一次地玩弄于股掌之上。

  “听我说完。”我干涩的笑，“其实我只不过是做了场梦，现在梦醒了，这座城市从来就不属于我这样的人，我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无论我做了什么错事都始终会原谅我对我敞开怀抱的只有一个地方一一我的家。”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所以，我决定回来，也只能回来。”

  老实说，我没想到我能够这么理直气壮面对你，甄洋，也许我一开始就是在想方设法误导你，让你不自觉地钻进套子，可是这一刻，我说的是真心话。

  “那就回来吧。”他叹了口气，”别想太多，明天，当你走出机场的时候，第一个就会见到我一一我保证。“

  “我知道。”我平静的回答。

  “问你一个问题，当然你可以不回答。”他少有地犹豫了一小会。

  “你问吧。”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若无其事一样。

  “你走了，那么，嘉南呢，那个你一天到晚在我耳边念叨的女孩子，你怎么办？”

  一种温柔的疼痛感瞬间就刺中了我，江水仍然不知死活地前仆后继，在那些浪花破灭的间隙，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空旷起来。“甄洋，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抬起自己的手，指甲深深地陷进了皮肤里，指缝的间隙中，“东方明珠”塔尖那一抹刺目的红从远方大片墨蓝的底色里沁了出来。

  很奇怪，我他妈连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可是你说过她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那么你为什么不问问她一一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你得让她自己来做这个选择。”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着刚才的话；“你还没明白吗，我什么都没了！”似乎是感受到了我语气里那种巨大的悲凉，电话里甄洋的声音明显地窒了一下。

  我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对不起，嘉南。

  其实我明白甄洋想跟我说什么。

  请允许我把时间暂时倒回到十天以前。也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嘉南的场景，对了，那天是她的生日。可是我却因为被工作上的那个纰漏弄得焦头烂额以致忘了给她庆祝，或者准备一件礼物，最要命的是，我居然连电话都忘了给她打一个。

  下午刚下班，我就在公司大门口被她给堵了个正着，看得出来，她真的生气了，“顾墨尘，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我有些茫然的看着嘉南。

  “少装蒜，连陌生的网友都知道跟我说一句‘生日快乐’，你到好，忘得干干净净还装着自己无辜得很。”她的脸因为愤怒变得通红，锐利的目光逼视着我；“或者你根本从来就没把我放在心上过，平时装模作样说的，做的那些都是在骗我！”

  我自知理亏低下头的同时，听见了她冷笑的声音；“我就知道，男人都是一样的东西，算我瞎了眼！”

  “够了，嘉南。”仿佛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向了大脑，这几天以来我忍辱负重，大会小会上低头挨训不算，还得在面对顶头上司那冰山一样居高临下又冷又硬的嚣张表情时拼命陪着笑脸，就差没有摇着尾巴再“汪汪”叫上两声了，我受够了！所有的委屈和羞辱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没错，我做错了事，所以我必须面对因此引发的一切风暴。谁都可以对我不好，骂我、嘲笑我、羞辱我，但是你不可以，嘉南，只有你不可以这样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