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车站,大厅里塞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的脱掉鞋子横躺在座椅上,黑色的线袜被粗大的脚掌顶破,孔洞中露出一节藏着黑色泥垢的指甲,还有几根铁丝般的毛发;有的倚在座上瞌睡,耷拉着脑袋,仿佛一颗摇摇欲坠的西瓜;有的蹲在墙角,呆呆地看着来来往往的旅客,眼睛里露出些许迷茫;有的靠在玻璃上,手中夹着香烟,猛吸一口,然后吐出一阵白雾,偶尔止不住地咳嗽几声;有的东张西望,像一只生性警觉的狐獴,脸上的“奸”字若隐若现……
进站口前排起了长队,不断有零散的“支流”汇入,天阔被人潮裹挟着涌向月台。
“这黑压压的不正是我的命运吗?”天阔这样想到,深深地叹了口气。
几列绿皮火车停靠在月台间,车身油漆斑驳,似从旧年驶来,又将驶向末路。
天阔的目光在游客短暂的间隙中穿梭,找到了那列承载自己所想奔赴未知的火车。拖着行李走进车厢,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明明月台上挤挤攘攘,但没人乘坐这列火车,真是奇怪。”天阔又一次疑惑着。
车厢外漆多数剥落,而车厢内饰整洁干净。因为无人,天阔就随意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行李直接撂在了地上。
火车缓缓启动,窗外的风景愈来愈快地向后退去,逐渐模糊成一幅裱在画框里的油彩。困意袭来,天阔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一个明媚的早晨,几声清啼唤醒了天阔。他伸了伸懒腰,靠墙坐在床上,习惯性地打开手机,浏览朋友圈。
上次雨天撑伞,两人分开时互加了好友,因为喜欢,天阔便将月卿列为了特别关注。
月卿是一个喜欢分享生活日常的女孩,经常在朋友圈发一些带着文案的长图,天阔都会仔细阅读,偶尔在评论区留下几句俏皮的话。
天阔的目光在屏幕上游动,忽然停留在某处。
“好想要一场甜甜的恋爱,愿有人为我黑夜掌灯,雨天撑伞,冬天也不怕严寒,因为他就是我的篝火。”文末搭配了一张穿着粉色睡衣的照片。白皙的锁骨若隐若现,仿佛天使的两只翅膀,撩拨着天阔的心。
“雨天撑伞……”天阔觉得她好像在暗示自己,平静的心顿时躁动起来。
初次相见,天阔就对月卿产生了一种朦胧的情愫,是喜欢,但他不知道这是否是爱。
“喜欢和爱究竟是一回事吗?”天阔思来想去没有答案。
现在,他对月卿的感情更加强烈了,心里再也承受不住饥渴,想要品尝恋爱的禁果。
这次天阔没有在评论区留言,而是鼓足勇气,打开聊天对话框,敲下了几行邀约的话。
一条消息很快蹦了出来,天阔看完高兴得差点从床上掉下去,一见倾心的喜欢此刻得到了对方的共识。
飞快地爬下床,跑去卫生间洗漱,仔细打理一番。用剃须刀把胡髭刮得干干净净,草原上零落的枯树也被镊子连根拔起,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扎到她。盒盖上覆满灰尘的发胶,这次可以洗亮身子,跻身在其他瓶瓶罐罐之间了。
扣好衬衫,系上领带,履平裤脚,擦新鞋面,一个帅气笔直的形象便出现在镜子前。天阔看到精神焕发的自己,顿时也产生了几分喜欢。
信步走向公园,在小店买了两瓶橘子汽水和一束鲜花,找到湖畔一方石凳坐下,等待心上的那个女孩到来。
广阔的水面仿佛一张硕大的温床,两只野鸭浮在其上,慵懒地沐浴着阳光。游船划过,荡漾起层层绿波,留下几句孩童的欢声笑语。
天阔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走来,仍是身着一袭白裙。他想起了与月卿初见时的那个雨天,被水打湿的栀子花在艳阳的包裹下散发着迷人的清香。
女孩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与碎花长裙俨然一体。天阔突然想到李白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应该如此吧!
月卿的脚轻轻踩在嫩绿的草坪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天阔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融入这美妙的音乐中,随着脚步的渐近逐渐清晰。
她缓缓地坐在天阔身旁,鼻息里似乎倾吐着栀子花的芬芳,微微一笑:“上午好呀,小阔。”
天阔心里酥酥痒痒的,像是小虫在爬,抑制不住地拥抱了她,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爱情的火花就此点燃。
月卿挂着两只迷人的小酒窝,脸蛋红扑扑的,天阔觉得这不像粉底的颜色,而是女孩娇羞的外显。
和风拂过细柳,吹动情人的发梢。他的心萌动着,抑制不住情愫的野蛮生长,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荷尔蒙的味道,悸动的灵魂此刻正呼唤另一半的共鸣。
“第一次见面我就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了,比起日久生情,我更相信一见倾心。”天阔对月卿说道,眼神里带着几分坚定。
女孩依偎在他厚厚的肩膀上,手中接过汽水。瓶口里泛着白色的泡沫,像幸福一样,细腻而又不真切。
天阔把藏在石凳后的花束拿起,待要送给月卿时,抬头却发现她已消失在身旁。
没有告别的突然离开,只留下天阔一人独自在湖畔凌乱。他心底的惊慌感瞬间袭来,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没能发现月卿的任何痕迹,甚至连石凳上残留的温热气息都一并烟消云散。天阔的心也随着月卿的离开而漂移,荡进了黑漆漆的小树林里,然后与之融为一体。
这颗火红的心在炽热地跳动,血管逐渐向黑暗深处蔓延,迸发的鲜红仿佛设定了程序,凝固成一具躯体,而面庞正是天阔的模样。随着机能的健全,这个人物拥有了和天阔一样的灵魂,并与本体发生置换。天阔突然意识到,这个人物就是他自己。
没有依靠,没有凭借,没有征兆,一声不响,如同彷徨的人流浪在大街上,到处都是无法容纳他的避风港。走着走着,脚下的冰层断裂,他掉进了无底的深渊,身体仿佛遁入虚空,挣扎着却于事无补。
一阵痉挛,天阔从胳膊的摇篮里抬起头,揉了揉粘合的双眼。窗户里的幻灯片还在继续,内容无非就是杂乱无章的灌木丛、零零散散的小村庄、蜿蜒曲折的无名溪流,还有形色匆忙的芸芸众生。
梦醒了,眼睛掀开窗帘,迎接外面的曙光,思想还困顿于黑夜,没有找到迷宫的出口。
他一直无法相信前些时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事情,仿佛这些真切的情节只出现在梦里。
不知火车停留了多少站,环顾四周,仍然只是一片寂静。天阔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坐在对面,陪他说说话,排解一下心中的苦闷,弥补独行一路的忧伤。他幻想着月卿回心转意,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话,他便会冰释前嫌,折身返程。可等来的只有冷月无声,寒星如霜,心灰似铁。
天阔起身,去其他车厢寻找一个可以聊天的旅伴。窄窄的过道像一条弯弯曲曲的蜈蚣,匍匐着躺在地板上,寻找猎物伺机而动。
经过卫生间,一面镜子挂在门旁,天阔瞥见一副憔悴的面孔。睡眼惺忪,嘴唇泛白,额头上爬着几粒汗珠,耳廓通红,好似一个营养不良的穷困书生。恋爱中的男生总是充满激情,而失恋的男人又未尝不是这般狼狈。天阔自嘲了一下,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连穿过几个车厢,都看不见任何人影,天阔觉得非常奇怪。蔚城虽然比不上帝京、魔都、番禺等特大城市繁华,但也是一个拥有800多万人口的二线城市,火车站经常跟过年一样,驶来的列车更是“满载而归”。
踏足这列火车,仿佛进入了一片未知的丛林,寂静中深藏着死亡,死亡中焕发着新生。
越往前走,希望越加渺茫,天阔就是这片丛林中唯一的猎人,而他却找不到自己的猎物。
一节又一节车厢,一节又一节失意,没有丝毫波澜的发现,恰与窗外的风景相称。突然窜过的一只飞鸟,打破了这一成不变的画面。
在最后一节车厢的角落里,趴着一个正在熟睡的少女。肤若凝脂,体态安然,卧蚕微锁,红唇似艳,有“在水一方”之傲岸,“淡妆浓抹总相宜”之和谐。
闯入眼帘的少女,让天阔产生一种虚幻飘渺的错觉,一时间分不清身处梦中还是站在火车上。
他走近女孩,用略大的声音打了招呼。女孩没有回应,她睡得很深。
橘黄的灯光下,女孩的侧脸格外美丽,弯弯的睫毛与含蓄的眼睛,如玉钩挂月,优雅中带着几分淘气,挑逗着他的心。
天阔想起了雨幕里的那双眸子,如水般澄澈,荡漾着秋波,在光影交错间模糊起来,化成了两滴混浊的泪。
面前的这个女孩更加迷人,闭合的双眼抗拒着乱舞的尘埃。身体如绸带般丝滑,沿着桌子倾泻而下,美得如此无瑕,不食人间烟火。
人们总会青睐美好的事物,并且占为己有。天阔被少女的仪态深深吸引,一条无形的引线将他的手牵至玉体。
少女的呼吸平缓而有节奏,丝毫没有察觉到“不速之客”的非礼。天阔的心却如嘈嘈大弦,紧锣密鼓的雨点急躁地跳动着。
他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女孩的胳膊,一丝香皂的清凉感从触点传至全身。他从未体验过如此美妙的感觉,就像船桨拨动湖水,鱼儿遨游嬉戏,飞鸟穿梭云间,轻灵而又缠绵。
许是感应到了天阔的动作,女孩晃了晃身子,轻哼一声,慢慢地抬起头来,眼睛睁开一条小缝,窥探着四周。
天阔怔了一下,立刻将手抽了回去,心无着落地纠结着刚才的轻薄有没有被发现。
“你是?”她看到天阔直愣愣地站在桌前,疑惑地问道。
“……嗯……我……我是……嗯……”天阔以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被发现了,不敢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
“你不是济阳的吧?”女孩略带肯定地说。
“……嗯。”天阔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却慌张得不行,同时也在疑惑女孩这样问的原因。
“我就说嘛,第一眼看见你,就感觉不是当地人。”女孩得意地笑到。
“啊……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天阔搓了搓手指,那抹清凉感刚刚从指尖消失。
“听着口音不太像,而且我们通常会佩戴一种特制的项链。”女孩撩起了长发,松了松领口,露出一串亮晶晶的项链。天阔这才注意到女孩脖颈上悬挂的绿色玛瑙,透露着一抹幽窅,在灯光的照射下更加光彩夺目。
“这是青城镇特产的绿色玛瑙,自带一种清香,可以驱虫辟邪,当做护身符,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女孩低头注视项链,轻轻捏着它。
“话说,这是济阳的专属列车,只有佩戴项链的当地人才能乘坐,你又是怎么上来的呢?”女孩看着天阔,他的脖子上空空如也。
“啊?!”听了女孩的话,天阔感到十分惊讶,一时间不知所措。“为什么我可以成功地进入这辆列车呢,真是巧合。” 他攥紧了衣角,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孩。
“一直盯着我看干嘛,我又不能把你送回家。既然来了,应该自有原因,你就跟着我一起去镇上吧,那里的环境不错,也挺适合人修养。”
天阔点了点头:“嗯嗯。”心里顿时有了一片可以临时安放忧虑的栖息地。
“我看你心事重重,年龄也和我相仿,应该是一个人从家里溜出来的吧?”女孩皱了皱眉,脸上却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是……是的。”天阔仿佛一个干了坏事的孩子,被大人发现了马脚,正在接受严厉的训导。此时他感觉脸上热乎乎的,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激动。
“那你就在这里坐下吧,一会儿下车时方便我喊你。”女孩指了指她对面的空座,示意他坐下。
“好……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好人。”天阔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处,将箱子从夹道中拉出,推至另一侧靠近自己的走廊,然后在女孩对面坐下。
女孩的脸侧向窗户,天阔不知她是在思考还是在欣赏窗外的风景,顺着女孩的目光,将自己的头也跟着扭了过去。
此时的火车已行至山谷,高大的斜拉桥将两座“老死不相往来”的山峰相连。桥的上方是一条蔚蓝的绸缎,干净得没有丝毫瑕疵,几朵棉花悬缀其中,下方是流动的玻璃,哗哗的声响与林中啼鸣应和着,仿佛奏响了一场清新悦耳的音乐会。
远远地望去,田埂上坐着正在休憩的农民,他们头戴草帽,手里端着超大号的水杯,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老牛在树下悠闲地吃着草,咀嚼着凝固在寸缕间的甘甜。流动的时光从列车至田间,逐渐慢了下来,一幅淡雅自然的中国画,此刻就在窗户里铺展。
山高路远,火车穿梭在一座又一座山峦之间,如同一条活泼乱动的蚯蚓,一会儿钻入土中,一会儿又跃出地面。此刻,火车正进入一条长长的隧道,一片漆黑粘贴在窗户上,久久不能拭去。
欣赏风景的兴致突然被长长的黑暗所笼罩,天阔只觉得无趣和失落。而对面的女孩却表现出一幅兴奋的样子:“离镇上不远了。”
“出了这座山,就是佛子岭。山麓有一座寺庙,这座庙早已荒废,但一直作为济阳的地界碑保留了下来。”
“山因为庙,而有了灵性。我见过许多的庙,都是位于山顶,唯有这座位于山脚下,真的很奇怪哦。”天阔看着女孩,想要从她那里获取答案。
“其实这座庙还有一个故事呢。”女孩眨了眨眼睛,接着说到:
“我听爷爷讲过,从前济阳府有一位城隍,是个矮矮胖胖的小老头,喜欢打听八卦,收集轶闻,专断悬案。因为济阳物富民丰,辖区内太平相安,手头案卷空空,又想找点事情做。夜间出门散步,被亭下的一个风尘女子带入歧途,从此走街串巷、寻花问柳,不理政事。
小老头爱喝酒,当地最盛产酒的地方,不是酒坊,而是青楼,这就更让他沉溺于此了。日日交欢,夜夜笙歌,惹得四邻哂笑不已。你想,青壮年尚不能如此放荡,更何况一个年老之人,这就为他的不幸埋下了伏笔。忽然有一天,老头上吐下泻,便去医馆看病。郎中说他得了一种怪病,根本无法根治,只能忌酒肉、少运动、远女色,否则会暴毙。老头听了郎中的话,吓得双腿发软,立刻戒除了自己的嗜好,整天郁郁寡欢。一个人突然要与自己习以为常的东西彻底诀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贵为神明,却也动了凡心,和我们没什么两样。
正月十五那天,八方城隍齐聚济阳,相会在佛子岭。山顶上有一片很大的空地,就成了他们举办晚宴的地方。心有万事不顺意,今朝把酒解千愁,那老头光顾着陪大家乐呵了,把郎中的医嘱完全抛之脑后,大快朵颐地分食山珍海味,一口气喝了三瓶天子笑,又与众神仙投壶歌舞,不该沾的三条他全沾了,结果可想而知——猝死。
说来这老头也不愧为神仙,连死都轰轰烈烈。他通体赤热,身形比以往大了数十倍,像一个圆滚滚的火球,从山顶滚落下去,沿途的树木都被烧焦了,这就成为了如今通向山顶的道路。滚落至山脚的躯体融化了土地,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无数亡魂恶灵从深渊里爬出,溜进村子,危害百姓。这个无底洞煞气太重,没有人能平安路过此地,只有三清才能镇得住这些妖魔,于是后人就在其上建了庙,请道士来此做法,驱散邪气,保佑平安。
可是后来遭遇了战乱,这片地皮无法支撑起一座庙的开支,一个个小道士外出游历讨生活,最后只剩下一个老道士苦苦支撑,艰难度日。老道士死后,就没有人再照管这座庙了,这里便荒废下去,直到现在。”
“哇,没想到这座庙居然还有一段如此传奇的故事呀!”天阔津津有味地听着女孩的讲述,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城隍爷,在花天酒地中迷失自我,却突然被戛然而止的故事拽入现实。
“哈哈哈,我在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居然让城隍也动了凡心?”天阔冲女孩挤眉弄眼。
“别看我,我又不是,哼。”女孩表现出一幅略微不满的样子,“我倒想问问你,男生是不是都见色起意?”
“啊……才不是……”想到自己曾经换了许多个女朋友,但刚刚结束的这段感情却让他挥之不去,也许只是阶段性阵痛罢了,不久的将来可能会把她抛之脑后,像丢掉垃圾一样轻松,然后另寻新欢,天阔的脸瞬间红了。
“我对月卿付出的感情比之前的总和还要多,以前是内心空虚,为了填补心里的空白而将就恋爱,激情去了,感情也就没了,或许那也算不上感情。而月卿却是我第一个真心实意去爱的女孩,因为喜欢而恋爱,所以在我心里份量格外重。”天阔想到。
“可能出于报复而心有不甘,之前都是由我主动提出分手,将那群女生甩掉,伤心的是她们,这次我却是被提出分手,受伤的是我。”越想心里越加不安。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女孩风趣地问道。
“……嗯……”天阔慌忙回过神来,冲着女孩微笑,支支吾吾地回答,仿佛做了错事一样,“挺……挺好的。”
“切,净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女孩呲着嘴,做出一幅鬼脸。
火车驶出幽长的隧道,车厢里的黑暗被亮光逼至狭角,“小鬼”失去了黑暗的伪装,活脱脱像只被拔毛的鸡。
“再往前火车就到终点站了,我们下了车,还要赶一段路,才能到镇上。”天阔愣在原地没有反应。
“喂,听到没?”女孩在他眼前摆了摆手。
“咋,被我迷住了呀?”她戳了戳天阔的肩膀。
“啊……刚才你说的什么?”天阔着急地问道。
“是不是又在想入非非?好话不说二遍。”女孩扭过头去,不再看向他。
天阔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手心出汗,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消解女孩的气闷。
突然想到与月卿相处时,两人之间偶尔会产生一些矛盾,她也会发小脾气,怎么安慰都不听,但轻轻亲她一口,女孩的怒气就消了大半,这一招屡试不爽。天阔这么想着,身体逐渐向坐在对面的这个女孩靠拢,微微抬起下颚,蜻蜓点水般冷不丁地亲了女孩一口。
女孩惊讶地看向天阔,嘴巴微微张开,片刻吐出几个字:“被你占便宜了!”然后捂着脸,面无表情,不知是喜是怒。
天阔没有预料到女孩的反应,怔了一下,尴尬得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
火车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窗外匆匆闪过的风景也变得更加清晰。天阔意识到应该是快到站了,却没有听到语音播报,女孩也迟迟没有反应。
“喂,是不是快到站了?”天阔问道,丝毫没有在意女孩的反应,刚才的那一吻好似没发生过一样。
“反正又不着急,每天都有一列开向小镇的火车,而且到站后会一直停靠在站台,第二天才走。”女孩平淡地回答。
“我可急着赶路嘞,而且坐了这么长时间,午饭都没吃,肚子早就饿了。”天阔揉了揉干瘪下去的肚子,略带恳求的语气说到。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仿佛回答着他的话。
“我也没带吃的,车站旁有一些小店,下了车就可以过去吃,但是价格有些贵。”
“管他呢,只要能犒劳好肚子,多少钱我都不介意。”天阔轻描淡写地说,“反正家里有的是钱,我每个月的生活费多得都花不完,干嘛还要我勒紧裤带过日子,自己快活才对。”
“人生啊,就像树上的叶子,一眨眼就凋落了,如果不尽早享受这世间的美好,多么遗憾!”
女孩默不作声,仍然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真的不理解,马上毕业了,舍友还一直早出晚归,累累如丧家之犬,打扰我的睡眠。像我,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未来,家里会帮我找好工作,考研、应聘、实习对我来说都是太过遥远的事。”天阔不以为然地接着说到。
天空中多了几片云翳,碰巧与太阳比肩,窗外瞬间暗了下来,仿佛蒙上了一层淡黑色的薄纱。
一声“轰隆轰隆”的长鸣,划破了寂静的天幕,火车从大地的裂痕中驶过,最后停靠在山间一处老旧的车站。与其说是站点,不如称之为废墟,因为这里简直一无所有,不具备正常车站该有的售票厅、候车室、检票口,甚至连月台也没有,就像公交车的临时站牌,只是给人一个可以上下车的标识。
女孩起身,把抱在怀里的布袋挎在肩上,咳嗽了一声,像是在提醒天阔该下车了,然后从他身旁慢慢走了过去。
天阔慌忙起身,拖着自己的行李,小跑过去跟在女孩的身后,“这就到了吗?”看着外面空空如也的车站,开始怀疑自己眼睛花了。
“没错,终点站。”女孩坚定的语气换来的是他差异的目光,“以山为台,以天为棚,这就叫回归自然。”
“哈哈哈,逗你玩的,习惯就好,到了镇上,你会发现周围的环境和这里差不多。”
天阔第一次感受到远离现代化的气息,“什么穷乡僻壤,居然连小小的站台都修不好!”边说着边扶着两侧的栏杆走下火车。刚一落地,就滑了一跤,“啪唧”一声摔在地上,“啊……嘶……”扭头看去,地上坑坑洼洼,仿佛一张长满痤疮的脸,而他正好踩到其中的一个痘坑。
“破地方,压根不欢迎我,刚来就给我下了逐客令。哎呦……”天阔嚷嚷着,一只手撑在地上,双腿用力,挣扎着站了起来。低头看时,脚踝被擦破了一块儿。“疼死了,哎呦,我从来没遭受过如此痛苦……”念念叨叨地倾诉自己的不幸。
但是女孩一点也不在乎,站在旁边看笑话似的看着他,“如果来袋瓜子,就更完美了。”
天阔看着女孩无动于衷,自己这般狼狈状反而出了丑,就悻悻地收住了话,像条落水狗,夹着尾巴朝女孩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