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富水河之戏曲情缘

作者:蒲阳凡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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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对故乡的怀念都不尽相同,有人怀念的是一座老宅,一棵大树,一张熟悉的面孔。我对故乡的怀念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富水河,还有与戏曲有关的美好时光。

70年代初,我出生在富水河静静流淌的一个小镇。儿时的记忆里,富水河蜿蜒曲折,河水清澈幽深,一座弯弯窄窄的小木桥架在河面上。富水河两岸人们的生活用水,农田灌溉都依赖它。白天,女人们在河边洗菜、洗衣。男人们挑水、浇地。隔着河水,两岸的人们扯着嗓子互相打着招呼,欢快的笑声飘荡在富水河上。

春天,富水河两岸的油菜花黄得灿烂,麦苗绿得辉煌。我们穿行在田野里,挖野菜,挑猪草;夏天,河水清澈荡漾,这可是大人小孩洗去暑热的好去处;秋天,瓜果飘香,庄稼成熟,富水河两岸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冬天,富水河的水变浅了,结冰了。水浅的地方就露出了河底的沙石。我们就踩着沙石,哈着白气,吸着鼻涕,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将河面厚厚的冰块捞出来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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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记事起,富水河边小镇上的男女老幼都非常爱看戏。逢年过节,小镇都要请戏班子来唱戏。最常请的是应城的楚剧团。楚剧团来到小镇,就唱上十天半个月。这时候镇里的电影院就不放电演了,电影院成了楚剧团的天下。

几个大货车轰隆隆从城里开到小镇上。一箱子又一箱子的服装、道具装满货车。小镇从这一刻就开始热闹了。人们津津有味的看着那些工作人员和演员一趟又一趟地把大大小小的箱子搬进电影院。镇上有热心的人就要上去帮忙搬东西。那些演员就很牛的说:“不要你们搬,摔坏了你们赔都没办法赔,戏也没办法演了。”热心的人就讪笑着,知趣地退在一边看。

东西都搬完了,就要开始搭建舞台了。我们就跟进了电影院,坐在观众席里看工作员架着高高的悬梯爬到屋顶安灯光、音响。摆放各种乐器、道具。最奇妙的是安装一层又一层的幕布。那些幕布有薄纱的、粉绸的、红绸的、黄绸的。一层又一层的幕布装好了,舞台就变得层次分明,丰富多彩了。我和小伙伴们好奇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那些工作人员将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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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准备好了,电影院门口就竖着大大的花哨的广告牌。广告牌上的剧本排得满满的,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有《四下河南》、《百日缘》、《翠花女检过》、《玉堂春》等。这些剧本每年都唱,小镇上的人们每年都看得津津有味,啧啧称好。

“看戏喽!看戏喽!”人们奔走相告。

这时候,镇上的人、村里的人、湾里的人、十里八乡的人都赶来看戏。小镇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售票窗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几乎一票难求了。这时候提着篮子卖瓜子、糖的小贩早早地排着队,你若着急买票,你买他一包瓜子,他为你代买一张戏票,于是两厢欢喜。

有一年的春节,没有请到应城的楚剧团,说是去晚了,被别的镇请走了。大家都急了,“这过的个什么年?一年上头连个戏都没有看的!”就在大家怅然若失时,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说镇里的领导为了让大家过个好年,已经去联系天门的花鼓戏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人家剧团这两天就要来我们镇上了。于是大家欢喜雀跃,翘首企盼。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天门花鼓戏还没有来。就在大家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正月初六下午,天门花鼓戏剧团终于来了。消息灵通的人说,我们镇去请天门花鼓戏的人,守着人家剧团整整六天,硬是把剧团从人家的镇子上挖了回来。人家镇子上的人老大不乐意,还差点打了一架呢。大家一阵唏嘘,都说快点去买票哦,明天一定要早早的去看天门花鼓戏哦!天门花鼓戏常演的剧本有《站花墙》、《秦雪梅》、《李天宝吊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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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看戏的人多了,就有几个好嗓子聚在一起唱。唱着唱着就唱出了规模。你唱老生我唱小生,她唱花旦他唱花脸。这些楚剧爱好者还抽时间出去学习。有时候他们还请市里知名的楚剧演员来现场指导。配上鼓乐胡琴,这些楚剧爱好者就像模像样地唱起戏来,大家把他们称为草台班子。

有的村子遇着喜事,比如某家孩子考上了好大学,谁家老人过大寿,大家凑点钱就请一个草台班子唱上几天。这种村子里请的草台班子就不再收门票了。有些家境不好的,平时比较抠门的,这会儿有免费的戏看,于是都乐滋滋的,大家奔走相告。所以附近村子里的人都赶到那个村子里去看戏。因为乡邻乡亲,请草台班子唱戏就方便得多。请的人多了,草台班子就成了各个村子里的热门人物,座上贵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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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最深的是我八岁那年随母亲去富水河对岸的一个村子里看戏。

那是一个正月,太阳暖暖地照着,母亲领着我们姐妹,与左邻右舍一起,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沿途我们看到三五成群的人,几乎都是去那个村看戏的。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亲热地打个招呼。大家热烈地谈论着要去看的戏曲的名字,戏里的内容,戏里的人物以及演员的一些掌故。

富水河上的小木桥很窄,几乎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地小心过桥。胆子小的人向河里扔两个钢蹦儿,嘴里还念念叨叨:“河神呀,我已经交了过河钱,你就不要拉我下水了。天灵灵,地灵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那样子特别搞笑。

过了富水河,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我的腿脚走得很是酸痛,还没到人家的村子。我一个劲地问母亲还有多久到,母亲总是说快了快了,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就在我们累得几乎走不动的时候,隐约听到有锣鼓的声音传来。大家精神为之一振。我们加快了脚步,终于望见村子高高的戏台子了。我们所有的疲累似乎一扫而光。我们几乎是跑进那个村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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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还没有开演,只有一个敲锣的,一个打鼓的在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村子里热闹极了,开阔的稻场上到处都是人。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蹲着。站着的人有怀里抱着小孩的;有背上背着小孩的;有肩上骑着小孩的。本村的人从自家搬来凳子坐。不方便带凳子的外村人就坐在石磙上、板车上、自行车的后架上、地上。更有几个小孩爬到高高的草垛上,得意地手舞足蹈。

挎着篮子卖花生、瓜子、甘蔗、荸荠的小商贩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孩子们在人群里追逐穿行。 我向母亲要了五分钱,买了一节甘蔗,咬一口,真是甜到心里面去了。

“快看,那是老张家刚说的一门亲,你们看那姑娘长得好看不?”我们顺着邻居婶婶的手指望过去,一个眉目清秀的姑娘坐在板凳上纳鞋底。

“嗯,这姑娘不错。”母亲夸奖道。

“那个树下的小伙子,不就是你家二姑娘相的女婿吗?”母亲说。

邻居婶婶点点头,“他就是这个村的,等会你帮我看看人咋样。”

母亲会意地点点头。

说话的功夫,树下的小伙子已经走过来了,他皮肤黑而健壮。小伙子热情地跟邻居婶婶和母亲他们打着招呼,又搬来板凳让我们坐。一会儿他又挤进人群,买了一大包瓜子、甘蔗给我们吃。

“这小伙子挺机灵的。”大家一起称赞。

邻居婶婶美滋滋的,也觉得脸上有光了。

我心里嘀咕,你们是来看戏的?还是来相亲的?管他呢,有东西吃总是不错的。

那健壮的黑小伙,陪大家说了会话,就拉着邻居婶婶家的二姑娘看戏去了。

我挤进了人群,看热闹去了。

不知不觉,我随着一帮孩子来到了戏台后面。

那一刻,我遇见了尘世间最神奇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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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眼看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坐在一只老旧的梳妆台前,对着一面缺了角的镜子,扑粉、描眉、画眼、上腮红、勒头、贴亮片。然后戴金光闪闪的凤冠,插缀满珍珠的簪子,佩艳丽的花朵,最后穿上戏服。一个美得像下凡的仙女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看得目瞪口呆。我爱极了她戏曲的打扮。我爱她挺拔秀丽的柳眉;我爱她顾盼生辉的凤眼;我爱她娇俏的鼻子;我爱她艳丽的红唇;我爱她粉面的桃腮……

揣着偷窥天机的惶惑、激动与不安,我晕呼呼地回到母亲身边。在一阵紧锣密鼓的敲击声中,戏终于开演了。

一个鼻梁画着白斑的小丑,翻着筋斗就出来了。他挤眉弄眼,上蹿下跳,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然后就是一个老生上来唱。老生唱了小生唱,小生唱了老生唱。我焦急地盼望着那个我在后台看到的仙女上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仙女终于出来了。她莲步轻摇,水袖曼舞,朱唇轻启,一段咿咿呀呀的天籁之音就流泻出来了。我醉酒般地望着她,热烈地望着她,生怕漏掉了她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我听到周围的人大声的叫好,鼓掌。有人甚至往台上扔钱,扔瓜子和花生。那美丽的仙女唱着,扭着,舞着。我的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她,望着她,直到她缓缓地走下戏台,不见了踪影,我才依依不舍的收回了目光,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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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又唱了些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我伏在母亲的腿上眯了一会儿,醒来时稻场上已没有多少人了。戏台上只有几个人在收拾乐器,道具。“睡得真沉,这孩子!” 母亲拍着我滚烫的脸说。最后我是如何走过富水河的独木桥回去的,我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个普通的凡人变成仙女的女子。

光阴任苒。

富水河依然静静的流淌。

现在,每到夏天的晚上,富水河边上的小城一一一应城广场,就有几个楚剧爱好者用一块布,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支起一个简易的戏曲舞台。安上明晃晃的大灯泡,摆上鼓乐胡琴,票友们顶着炎热酷暑,画上浓墨重彩,在锣鼓的敲击声中就闪亮登场了。周围照例围满了爱看戏的观众,他们津津有味地看着,听着,品着……

蒲阳凡妈 :

一个孩子的妈妈,许多孩子的老师。喜欢孩子的率真、可爱、狡黠;喜欢打动人心的文字。既做妈妈又做老师,常常角色互混。乐,亦在其中。爱旅游、养花、读书。用文字记录感动生活的点滴,蒲阳凡妈愿与你携手一起读美文,赏风景,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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