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清心宁
1
讲真。每年高考,举国上下全民皆兵,不参加高考的我们那几天都陡增几分紧张情绪,考生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高考监考老师也是异乎寻常的压力山大。这个我怎么说呢?没有监考过高考的人,可能无法体会,但凡参加过的老师,又不需我多说。
我这么说吧,高考的操作手册,五号字体,108页,这么繁琐的过程,万一有一点闪失,有一丝差错,就可能影响到不只一位考生的成绩。
高考分数,一分都让人惊心动魄。
每年的高考考务会上,领导都会拿往年的高考监考事故说事。最经典的一例是说监考老师没听到提示音,提前5分钟发卷,结果就有考生结束后举报,说他拿到试卷后又听到发卷的提示音,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影响了思考做题的状态。调查之后举报属实,三位监考老师都被拘留。
大家都说高考监考是冒着卖白粉的风险,挣着卖白菜的钱。
可我喜欢监考,喜欢监高考。
我喜欢看考生年轻蓬勃的朝气,面对人生当中那么重要的考试,走起路来仍是轻快的,脚下弹跳,脸上谈笑。等进了考场,又是那样的镇定,都能看见天花板上的吊扇吹动女生耳际的发丝。我最喜欢看男孩子,喜欢从他们身上寻找君当年的影子。
2
广玉兰似乎是每个校园的标配,颀长挺拔,很高的躯干之上才长有叶子。椭圆的叶子质感厚实而硬挺,很有男人味儿。洁白的花,非但没有损伤这种男子的风骨,反倒平添了一种特有的清爽气息。君,像极了这清爽挺拔的广玉兰。
当然,这都是他留给我的最后印象。现在想想,岁月都泛了黄,那么久远,却又那么清晰。
认识他,初二。个头瘦小,来头不小。听说是经常考年级第一,班主任就主动给他办了留级手续。按他班主任的说法,再把初二的课程学一遍,彻底夯实基础,中招报考市里的重点高中。
那时候,那所布湾的镇中学,几年也难得遇一个考上市重点高中的才子。留级手续办好了,他班主任却调走了,他分到我们班。望着坐在前排的他,我想,我这把第一的交椅,还能坐稳吗?
很快,我以赶超他的成绩为目标,然后,以接近他为快乐。
讲真,现在我也得承认,那时我喜欢他。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懂爱的年纪,就把那份喜欢当作爱一样圣洁地呵护。在内心里一阵的迷乱,一阵惶惑。
我们班女生谁不喜欢他?我却自恃自己最有喜欢他的资格,因为我的成绩第二,虽然让他甩了好远。可我也羞于说出口,只在内心里,把他划定为只属于自己的那个人。
因为他是多次考了年级第一又留下来复读的,因为他是冲着数年难遇一个的报考市重点高中来的,他的成绩,他的表现,自然是各科老师密切关注的。
就我现在的经验来猜度当时老师眼中的我,我当时心中的那点儿小心思,在老师们的眼里,虱子爬到和尚顶,显眼的很。也就难怪老师们对我旁敲侧击。要想土地不长草,只有种庄稼。花儿,盛开才美;果子,成熟才甜。这些话,隐讳,直白;模糊,明了。他们像防贼一样,担心我偷走了一颗重点高中的苗子。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很让人受用的。第一次老师们给我谈学习以外的事情,用了很委婉的态度,谈了很正式的话题。老师说,你这么漂亮,在大学校园里,会更加美丽……
正是叛逆的年龄,正是渴望得到认可的年纪,感觉自己在老师的眼里心里,除了分数,我仍然是很有分量的一分子。
不知道谁说过,当你自觉成熟时,正是你幼稚的时候。这话说的真对。很快,我就做了一件至今都觉得很幼稚的事。
3
那天早读还没开始,不知道谁突然发现黑板上的那句话。水泥黑板,字该是用钉子一类的东西刻的。虽是浅浅的一痕,却也是难以抹去的。那句话,提名道姓骂班主任。
自然是没人承认的。班主任逐一把我们叫出去,当然最先叫那些成绩不好的学生。不只是那个年代,就算放在现在,大家也还是这么认为——这一类的坏事,自然最先怀疑那些分数不好的学生所为。
问过话回到教室的同学,相互交流问话过程,班主任的问话却是惊人的一致,就像每次考试时,我们各个手里的试卷,题目绝对相同。就连后来成绩好的学生叫出去,班主任问话的过程也是毫无二致。
是不是你?老实交待,我早就知道是你干的,这样问你,只是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你要承认了,我也不追究什么,要是不承认,等我把证据摆在你面前,再承认可就晚了。到时候我可是要记入档案,那可是你一辈子都抹不掉的黑疤儿……
我是最后几个叫出去的。班主任自然不会怀疑我们,估计他是前面一无所获,顺便把我们几个成绩好的也问一遍,以示公开。
轮到我时,他的问话我早已烂熟于心了。当他说就看我愿不愿意老实承认时,我一下子笑了出来。
是的,我笑出了声,甚至,都要弯腰捂肚子了。那会儿我只想说,你就别说了,下面你要说什么我都一清二楚了。
我应该为老师受到的辱骂伤心悲痛,义愤填膺才对,可我却笑的那么轻松肆意。难怪老师说,即便那字不是我刻的,我也一定知道是谁干的。
既然我知道是谁干的,那个谁就好确定了。那个谁,最有可能是君。
班主任突然发现,只有君才能使那么大的劲儿写出那么工整俊拔的字来。并且,那行字靠黑板下方,和他当时的身高相当。
当时正值中考前夕,班主任探知“真相”后,恼羞成怒——实在想不明白,平时呕心沥血地培养的两个得意门生,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对啊,连我们都找不到自己那样骂他的理由。
可在班主任的意识里,我们就是那样恶毒地骂他的学生。紧接着,他就有了回报我们的机会。
那时报考市重点高中还要班主任在申请上签字,于是我和君因为申请表里班主任签字一栏空白而退了回来。
君以填报普通高中作为抵抗,我则填报了市里的一所中师。我要当老师,我要让他看看,应该怎样去信任所有的学生。
从中师一年级,君就鼓励我自学,他给我送来高中的课本,抄写工整的笔记,君希望我三年后能和他一起走进高考考场。可是,我却喜欢上了文字带给我的那份奇妙的感觉。
他再来时,看到课本蒙了灰尘,笔记原封不动,只好作罢。我把写作上的心得体会在信里写给他,只希望能带给他一些我自己的体悟,盼望他在考场上得到更满意的分数。
4
中师毕业那年,君参加高考。我去陪他,做着粉色的梦,梦里,是我和他的大好前程。
君却意外地高考失利,他选择复读,我回到布湾镇的一所村小里当了老师。那一年里,现实一下子在我面前铺开,无从逃避。备课上课批作业,做操带队守自习,一个小小的五年级,已经忙得赛过当年的初三。最要命的是,工资低的可怜,我还想给他买复习资料。
第二年高考,我说,这下够本儿了。上次当是你替我考的,这次你要为自己拼。他早已经不再是瘦小的那个初中生了,站在我身边,就像操场边的那广玉兰树,挺拔,清爽。我的梦里全是绿色,平和,清凉。
君拿到北大录取通知书时,我告诉他,准备行囊吧,我要结婚了。撒完这个谎,我就转身离开了。
你一定会惊讶不解,对吗?可是,我和他的故事,不该结束吗?就像这高考结束语响起,“考试结束,全体直立,把笔放下,结束答题。”——再不结束,是绝对不行的了。
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