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碌碡牛踩场
碌碡是给庄稼脱粒的工具。它的形状像碾磙子,只是比它小得多。秋天,将成熟的庄稼收割倒,拉回场上,场上的营生就开始了。
农业社年代,每个生产队都有一面很大的打谷场,四周是土筑的围墙,各种庄稼堆成大小不同的山,山与山之间形成深深的峡谷,中间空出的一大片就是平原了,山的颜色当然不会相同,金黄的谷子、玉米,淡黄或淡紫的糜子,褐色的荞麦,深红的高粱,青绿的莜麦,灰黑的麻子和黑豆。远远的望去,像一个巨大的山水盆景或军事上的地形沙盘。
将庄稼铺开,然后用两匹马或骡子拉两个碌碡,由人牵引着以缰绳为半径转圈走动,当然人得前后左右的挪动,这样碌碡才能把庄稼碾遍。打场除了用碌碡还用牛来踩,把十几二十头牛俩俩或仨仨连成一排,四五排或六七排围成一圈,人站在中间用缰绳控制着,吆喝着在铺好的庄稼上来回踩踏,叫做牛踩场。牛看见脚下满地的庄稼哪有不吃的理由,犹如饥饿的人扑在了饭桌上一样,有点不顾命的架势,人自然不可能把受了一年还没到口的粮食白白让牛给吃掉许多,按说牛也为人干了一年的活儿,受了一年的罪,也不能说是白吃,但牛只能吃草。于是人就很无情意地给每一个牛的嘴上戴一个用草绳结的笼嘴。牛看着满地的吃食馋涎欲滴,一次次将头低下却无可奈何。
牛踩场几乎像一种仪式或表演,一个人站在中间,手提一团缰绳,缰绳如射线般射向一头头牛们,牛们就围着人慢腾腾地转。对于牛来说,这种劳动是最轻闲也是最乏味最难以忍受的活计。它们走着走着就打起了瞌睡,人在这时不知是发起了慈悲还是更加残酷,怕牛瞌睡,就又不停地哼唱起来,这种哼唱有调无词,旋律也较简单,摇篮曲似的。给人一种安详、怀旧、思念等复杂的感觉。不知牛是怎样理解思考这种哼唱的,本来活计就乏味无聊,昏昏欲睡,再这样给哼着催眠曲,越发地无精打采。我那时当然没有这样想过,现在才觉得,牛踩场时应该哼唱如摇滚一样的节奏和旋律。西班牙人就颇通此道,你听听人家那斗牛乐,是怎样给牛鼓劲的。
用碌碡碾场不用哼唱,骡马是急性子,走的快,大概不需要伴唱。碌碡碾场又是另一番情境、有另一番神韵。若遇上好年景,满场的庄稼堆山积岭,剽悍的骡马拉着碌碡风灯一样转走,碾场的人心花怒放,嗓子一发痒,仰脖子张口,山曲就飘飞在山梁沟洼、萦回在村头村尾每个人的心头上了。场里做营生的其他人,挥叉舞耙,互相大声说笑。
休息的时候,人们都到场外面去抽烟喝水,场里是绝对不能抽烟的,怕发生火灾。不过在我的记忆里甚至从先人的嘴里,也从未听说过哪个生产队的场面着过火。而那时的农民个个都是抽烟的,上面也从未进行过什么消防知识宣传和防火检查。那些年月“阶级斗争”还那样的激烈。即使是现在,农村的火灾也极少或几乎没有。着火的地方都是城里,而据说城里人的素质比乡下人高,不知是怎么回事。有不抽烟的人也就不到外面去了,就在场面里,靠在庄稼垛上,仰望蓝天白云,暗想心中的女人。有的说笑着就比起了力气,比试的方式就是搬碌碡,一如今日的举重比赛。碌碡的重量都在二三百斤左右,又没有杠铃那样好抓举。力气大的男人一哈腰,“咳——”的一声,就把碌碡抱了起来。赢来男人的一片喝彩,也赢来女人心仪的目光。
十月金秋,天蓝水清,白云悠悠,山村的打谷场,一幅浓墨重彩的俄罗斯风格的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