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草甸之旅
——记所摄影协会武功山采风活动
(一)出发
寻常的周五,从繁忙的工作中抽身而出,开始了一场说走就走的短途旅行。
那是入所大半年后,第一次参加所里摄影协会的活动,由此也找到了组织,激动不已。临行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了。利用晚上的时间加班处理完手头紧急的活,并买了登山包,备好简单的衣物、干粮和水,装好三脚架和两个镜头、一个机身。在五月份白晃晃的太阳下,背着十多斤重的背包直奔开往江西武功山的长途汽车。
整辆车载的都是摄影协会的成员,加上导游十多人。原以为路上能碰到许多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小伙伴,上车后环顾车厢才发现,大抵都是些中年大叔和老者,夫妻二人组居多。而他们背的包,出乎意料地巨大无比,堆在车厢后排,甚为壮观。相比之下,我十多斤的登山包,算是轻便的了。仅看他们携带的器材,就不得不打心底佩服:玩摄影的人,几乎都有双“铁脚”,背上几十斤重的包登山过河,行走十几公里如履平地,毅力惊人。
坐到最后一排的车窗旁,看沿途的风景画片一般从眼前略过。天气不算太热,阳光正好,路旁生长着一排又一排葱茏的树木,大朵的白云悬在空中。路过隧道时,高速公路两侧还盛开着不知名的黄色野花。我开始拿手机拍摄窗外瞬息万变的美景,顺便不经意观察起车内同行的人来。
坐在我前排的,是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精神矍铄,各自手拿一个单反,很默契地举起各自手中的相机对着窗外拍摄那流逝的风景。那画面看着十分美好,我想拍下他们低头品评对方作品的场景,又怕快门声惊扰了这对神仙眷侣;再往前,是一对中年夫妇,俩人微胖,正闭目养神;还有一对气质很独特、瘦削的夫妻坐在最前排,低声说着话,神情从容且愉快。三三两两的同行者结伴,看来大家似乎都认识彼此,也有同我一样独自一人出发的,靠窗坐着的中年男子,目光友善,冲我点头微笑。(后来才知道那是同一个专业组出来的师兄,不由觉得分外亲切。)
(二)关于猫
随着汽车一路往前行驶,天色渐渐暗下来。车厢内没有开灯,走到颠簸的盘山公路上时,车身晃荡,将困意摇散,大家才慢慢开始活跃起来。
话题自然而然地从摄影开始了。先是聊着用光、光比之类的理论,之后是后期,修图的技巧。再后来,却不知怎地,突然转向了猫。
才发现好些人和我一样,都喜欢猫且养了猫。性情古怪、独立、散漫而慵懒的猫,有高冷的一面,也有黏人的一面,但不少人厌烦那“喵喵喵”的叫声、对家具的破坏以及一屋子猫毛的困扰,养猫的应该是些容忍度高且很有耐心的人,却很难想象,这个神奇的物种是怎么博得一群中年男人欢心的。
我表示好奇,侧耳倾听他们谈论自家的猫。又见他们说到激动处,情不自禁拿出各自的手机,互相展示家里的“活宝贝”,我开始觉得有点意思。
“哎哟,跟你们说,我家那个猫子哦,我一回去就开始用尾巴蹭我的脚,喵喵喵地叫唤,问我要吃的,哈哈哈……”。前排微胖的大叔这样讲着,眉飞色舞地在空中比划,满是宠溺的神色。他拿出手机与身边的人分享照片,问人他的猫可不可爱。
有人看过照片之后笑了,说,“你这是养的个什么猫?灰不溜秋的。”
“嗬,那可不是,我这养的——”大叔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是中华田园猫。”
“哈哈哈,土猫就是土猫,还什么中华田园猫,中华这跟田园这岂不累赘了嘛。”
猫主人忙说,“那可不是,中华田园猫好养,不娇气,不矫情,给什么吃什么,养得可肥了。”
“说起肥啊,”坐在前排的一对夫妻探过头来插上一句“我们家的猫子才是呢!”随后给大家看他们家“肥猫”的照片。
“这是我们捡的一个流浪猫,”男人说,“几年前在车库里发现的,当时真是又瘦又小啊,还是我们去人家修自行车的摊子上,弄了一段小管子,给它小嘴巴里一点一点喂羊奶才救活的。”
说到这里,他开始给大伙儿科普,“你们知道吗?小猫是不能喝牛奶的,喝牛奶会拉肚子会死的。”
“是的是的”,微胖的大叔也跟着认真解释起来,“因为体内缺少一种酶,猫子们消化不了。”
“那你说说,为啥我家的猫喝酸奶没事咧?酸奶还不是牛奶酿的……”有人在旁边问。
又有个人忙摆手说,“酸奶是酸奶,牛奶是牛奶,那哪还能一样嘞……”
……
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也忍不住拿出我的鸳鸯眼白猫的照片和视频与众人分享。只听得到一阵惊呼——
“哟嗬,还有这样的猫!”
“这猫漂亮啊……”
(三)熊猫客栈
在不知不觉中,汽车在丛山围绕的密林间行驶到天黑,很快就驶出颠簸的盘山公路,到了提前预定好的民宿。民宿叫做“熊猫客栈”,却不见熊猫的踪迹,是群山围绕的一座普通人家的房子。屋主人是位朴实的农家妇女,在厨房低头炒菜,不说话,等客人一到,便用上好的酒菜招待,报以腼腆的微笑。
我们十几个人围成一桌,吃起热气腾腾的农家饭菜,觉得格外可口。那饭菜微辣,却让我有种回家了的感觉。饭后已是晚上八点多,一行人的住宿的房间安顿好之后,恰好多出我一人来。幸运的是一对夫妇房间有个小隔间,面积和床均不大,但有门有窗,铺着紫色碎花的床单,和我的背包同一色系。我欣然住下,并为找到这样一个栖身的好场所而欣喜不已。同屋的夫妻六十出头,文质彬彬,洗澡穿衣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生怕一门之隔噪声会惊扰我美梦。在他们的照顾下,我一夜好眠。
次日天未亮便起床了。众人用客栈阳台上安置的望远镜观山,远山朦胧,隐约只能看见粗犷的轮廓,可在镜内却近在咫尺,一树一木都清晰至极。待到远处的天开始泛白,始见微微泛红的朝霞装点淡蓝的天幕,一行人便收拾好装备朝山中出发了。
(四)神奇的自热盒饭
走出住所蜿蜒的小道,我们背负各自沉甸甸的器材开始爬山。
天光微白,山中雾气升腾。绵延不绝的山脉向前延伸,一望无际的草地包覆山体,少有蓬勃的大树和险峻的奇石。只有在坐缆车的道口,才有栈道、松柏和凌空而起的石壁,其他时候山形缓和,在朝阳的映衬下轮廓柔美,温润如玉。一行人沿着石砌的台阶拾级而上,兴致勃勃地边走边举起相机拍摄沿途的美景。
等到达山顶时已是正午,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汗流浃背的背包客们。众人把沉重的背包卸下,堆在一旁,不顾脸上身上的汗,轻松说笑,谈论哪个角度拍摄好看,由此自然而然地围成一桌。
山顶供应一种神奇的盒饭。无锅无灶,自行加热。我们惊奇地看着旁桌便当盒里热气腾腾的饭菜,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坐下来仔细研究。照说明书先是隔空放好水和生米,将一包液体加入碗底,再盖好盖子,静候十五分钟,生米就直接煮成熟饭了。配上随包一并热好的笋干,再淋上酱料,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盒饭就成了。一群人拍照留念、惊叹之时,同行的一个大叔说,“无肉不欢呐!没肉怎么行呢,”随即吆喝到,“路边的茶叶蛋给咱一人来一个,再配上一根火腿肠,今天我请客!”
一千多米海拔高处,放眼望去,除了遍布的矮草和栈道之外,大地空空旷旷的。没有太多物质供给,我们却吃上了鸡蛋火腿笋干拌米饭,真是心满又意足。
简易的四方小桌放不下所有人的饭盒,于是就有人蹲在一旁将饭盒搁在凳子上吃。有人打趣说,“你们河南人,就喜欢蹲着吃饭!蹲着吃香点儿还是咋地?”
话未落音,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无肉不欢”的大叔突然喊了一声:“有虫子!还飞我碗里来了!”只见他拿着筷子顺势一甩,虫子正好落到旁边“河南人”大叔的碗里。
场面有点尴尬,不过马上有人调侃道,“这不,苍蝇腿也是肉呀!怕你一个火腿不够,再给你加块肉呢!”
“哈哈哈……”“河南人”大叔哭笑不得,毫不在意地扔掉虫子又开始埋头扒饭。
(五)发现
吃过午饭,拍了一会儿顶上的风景,合影留念之后便准备下山。然而,上山容易下山难,顺着石阶往下,明显感觉步履沉重,身上的背包也好似加重的石块一般。
我看见走在前方的男子背着硕大的摄影包,行走时两旁挂的相机随着身体的节奏一步一摇晃,不算壮实身躯的早已汗流浃背,却依然快步行走,并乐此不疲。听他说,因为怕器材出故障,于是带了两个机身四个镜头外加一个备用的三脚架,让我感到震惊不已。
走到半山腰上一个叫做“吊马庄”的客栈,我们不约而同地决定在此留宿一晚。客栈房客已满,见旁边山坡有块空地,于是借了帐篷,打算晚上将就一晚,顺便拍摄星空。
山里牲畜走过布满碎石的草甸,夜幕开始降临,一个又一个色彩斑斓的帐篷陆续搭建起来。在接近二十度的斜坡上,满是飞舞的蚊虫和石子,铺好防潮垫躺下,基本需要靠定力才能维持身体不往下滑落。
太阳落山后晚霞渐渐散去了,天色很快黯淡下来。我正专心致志地在帐篷里面摆弄三脚架,准备拿出来拍天上忽闪的几颗星辰时,听到外面一群人在议论,说,协会整的这盏头顶灯真是好用,建议以后多配这种实用的东西。
突然听到一个大叔激动得叫起来——“哇!我发现了一堆牛粪!”
旁边有人随即附和道,“谁还没发现呢”。
我掀开帐篷的门帘,摆好三脚架,却看到草地上这群中年男人一个个戴着头顶灯,孩子一般地低头寻找着什么,那场景真是壮观。
有人从石头缝里翻出一枚硬币,也学发现牛粪的人喊道,“哇!我发现了五毛钱……”
(六)星空
星星越来越多,远处帐篷亮起了微光。夜晚的冷风呼呼地吹着,越过山顶,划过草地,在半山谷里顺势盘旋而下。我们一群人在帐篷外严阵以待,等待繁星满天浩瀚无垠的场景。
爱好摄影的人似乎都有着非凡的耐心和不怕吃苦的决心。我旁边的几位“大孩子”停止寻找,正安静地注视着各自的相机,调节机位、寻找角度、设置参数,准备拍摄远空那快要落到地上的星星。彼时的北斗七星显得格外清晰,只是没有见到银河。透过镜头,我们注视着夜空,久久仰望,守候更多星星出现,心里充满敬畏和期待。
“河南人”大叔在一块倾斜的岩石旁,端着相机笔直站立,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无肉不欢”大叔将手机架在石头缝里,用慢门拍摄星轨;微胖的大叔和妻子在不远处一人守着一个三脚架,防止被大风吹倒;还有收养流浪小猫的夫妇踱着步子在旁边走动,边拍边询问众人有何需求,给大家分发他们带来的食物和水……再远一点,是徒步者们絮絮的说话声,在亮着灯的橘色帐篷里,在乱石与草丛间,那交谈显得家常而又生动。
我拍摄的画面里,有微微发紫的夜幕低垂,有月亮升起来前淡蓝的天空,有橘黄色月光笼罩的山间树影。当后半夜繁星满天的时候,远辰似乎是落在身旁了,仿佛一躺下便能触及。月亮越升越高,越来越亮,星星的光芒被月光连成一片,明亮如白昼,照得见人影。
等到再也拍不到闪烁的星辰,而只剩亮光时,我们便回到各自帐篷里休息了。
(七)难忘的夜晚
躺在斜坡上,听得到寒风呼呼的刮着蓬顶,好似要将整个帐篷掀起来。五月的天,白日山间热浪似火,晚上却天寒地冻。
我没有带厚衣裳。身穿一身透气的运动装,拥着不保暖的睡袋,蜷缩在帐篷里,从月亮出来开始,睁着眼睛等待黎明。
那种感觉很奇特。就好像置身于茫茫的沙漠之中,快要被渴死了,却找寻不到一丝水源。又像是体验真人版的荒野求生。身后的石块硌得人生疼,夜间的风似乎顺着草地低低地行走,在头顶,在背后,在身下,在脚尖,在一切我可以用手指触及到的地方,变成寒露,变成湿气,变成汪洋的大海。
那一个晚上,我又好似置身于大海之中。怀抱背包就好像怀抱着一块小小浮木,努力地维持体温,努力的让自己挨到太阳出来。
好像从没有什么时候比那一刻更渴望看到日出。寒冷的夜晚,月亮不紧不慢,如一盏明灯从帐篷的左侧划过右侧,而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被好似凝固的月光,丝一般的拉长、延伸。
我想那个晚上,可能是我二十多年的生命里,经历过的最快乐、最痛苦、也最绝望和充满期待的夜晚。那让我更加珍惜白日里所拥有的每一份温度,每一次日出。
(八)尾声
天终于亮了。在太阳如火焰一般喷薄而出的时刻,我用镜头记录下了一群人在远山山顶激动万分场景:橘黄色的背景占据整个画面的一半以上,柔和的山脉线条,上面站着姿态各异观看日出的人们,或极目远眺,或倚靠大树沉思,或欢呼雀跃。我没有登上那座最高的山顶观看日出,却感受到了太阳跳出来的那一刹那发出的耀眼光芒。
在星空下守候月光,等待日出的一分一秒里,仿佛过去了好些年,让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拍完日出,两天的短途旅行接近尾声,吃过早餐,我们便开始下山了。
一路是拾级而下的台阶,如万里长城,一眼望不到头。陡峭的悬崖两侧是栈道和缆车,日光从森森的林木中洒下来,映照着山涧的溪流闪闪发光。有同行的伙伴拿着水瓶接山上的泉水喝,喝完还不忘评价一番,“嗯,这水真甜。”
路过一个清澈的湖泊,我停下来拍摄水面粼粼的波纹。另一端,在璀璨的波光映照下,是那对年长的夫妻。他们互相为彼此拍下一路行走时珍贵的照片,镜头里老伴的一颦一笑,都让俩人开心不已。山路陡峭的地方,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老太太不愿麻烦别人,说,我得快点走,别拖你们年轻人后腿。老头子在后面驻足拍摄,目光却一路追随,时刻不离老伴儿。后来才知道,他们都已年过古稀,是所里退休的老同志。和许多体力充沛的登山者一道,负重攀登,体验极寒,仅靠一根登山杖和顽强的毅力前行,步伐稳健,让人钦佩。后来我为这对神仙眷侣在半山拍下一张合影,调好色连同祝福一并送给他们,老人回赠一个带音乐和字幕的幻灯片,足足有一百多页……
同行一段后,协会的成员挥手告别,各自归去。在车上,在车窗外依旧匆忙流逝的风景里,我即将再次投身繁杂的工作,虽千头万绪,我却感觉振奋不已。
有一种叫做“心流”的状态,应该就是指做自己热爱的事情时产生的美好体验。或许走过的路,见过的风景,会随着时日流逝,逐渐被遗忘,但体验不会。时过一年,我始终记得那份寒冷与温暖,那份激情与坚定。在短短三万多天的生命旅途中,无数人一同上路,追寻璀璨繁星;在历经艰辛,终于抵达终点时,感受到灵魂的自由和洒脱,好似置身于茫茫天地间,发觉自己真实存在却又藐若沧海一粟。而无论行走坦途,还是负重前驱,追寻的过程皆令人难以忘怀,如同远古时代逐日的夸父,直至渴死,在所不辞。
(后记:武功山采风之旅后,我毅然决定放弃坚持六年的专业,转行了。那一年的六月,开始追逐新的目标。相信以后在回忆起这段旅程时,我将会庆幸自己作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