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熊】
“难道牙齿也松动了?”
“别理我,阿议。”
“你正在发烧。”
“那只是水土不服。”孙权蜷着身体,胳膊垂到席子外面。坐在他身边的陆议挨过来,像一只浣熊那样,轻轻伸出手试探,然后软绵绵地抱住了他的小伙伴。
【虎】
篝火几乎要熄灭了,地面被烘烤得热乎乎,陆议翻了个身,发现他的同伴也没有睡着,正从火光的阴影里看他。
“阿权?”陆议小声试探着,犹豫地伸手去触他的呼吸……而黑暗里威风凛凛的虎,仍旧睁着它幽艳的绿眼睛。
【转蓬】
“我不擅长射箭,又时常头痛,没有什么可以帮助你,阿权。”
孙将军。
陆议看着地面默默地说。
孙权站在风里,听着他委婉的回绝,然后伸出手,折断了一棵飞蓬。无数种子烟尘似的飘起来,无数朵血红色的火烧云。
“多像我们。”他笑笑,“你甘心做这棵蒿草吗?”
陆议闻言抬起头来,或许跪得太久看到了幻觉,却是足以铭记一生的影像:孙权转过身,他被夕阳衬得好像全身轮廓都在发光,背后的断壁残垣,烧焦的战车和挣扎的战马,沾尘的旗帜和插满羽箭的盾牌——整个乱世就在这片光芒里……化为灰烬。
【鬼车】
“小陆,你来看。”
孙权从怀里掏出竹节,里面有一只没有毛的蓝色的小鸟。
陆议吃了一惊,连忙用袖子挡住,悄悄地说:“鬼车?”
姑获鸟对孩子十分溺爱,若不是情非得已……两个少年都明白,这只小怪物已经永远失去母亲了。
“要养吗?还是吃掉?”孙权朝竹筒里吹气,鸟儿唧唧发抖。
“养吧。”
陆议救它一命。
【埋伏】
水贼们满载而归,丝毫没料到有人躲在没顶的蓼丛里算计着他们。
“点火可惜了那几卷细绢,不如把船底凿通……你说呢,陆小家主?"
孙权懒洋洋地看他,拖着尾音,料定同伙会跟着胡闹。
“诺。”
他弯下身去,忍着笑装模作样地用膝盖沾了沾地。陆议模样清秀,文质彬彬,弯起嘴角时一脸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言】
“你这家伙啊,就像夸父一样……”
“?”
“夸父逐日,道渴而死,有没有听过?”陆家的小主人歪过头来,露出一个有些顽皮的微笑。
【劝】
“哑巴,你我共事多年了,原以为磨尽江湖气,你会懂得惜命。”陆议嘴角微弯,他数有战功,已为帐下右部督,周泰倒一碗酒,默默喝着,听他说。
“多少人为他死,你看他稀罕么?”陆议仍旧含笑,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仿佛他倒有九条命似的。
【梦中】
孙权惊醒,犹往空中虚伸着手,“怎么?”陆议笑着看他。
“梦见一匹白鹿,回头看我,眼神有些像你……”他喃喃,仿佛仍在梦中,“我还给了你一把青草……”
陆议仍微笑,并不打算告诉他——刚才睡梦中,他伸出手,分明是张弓的姿势。
【刹那】
这场战斗结束了,夕阳浓艳到几乎凝固,山精幻化成妇孺,用人声哭泣,寻找田田莲叶下面,带着深红色淤泥,藕节一样的残肢。幸存的人和它们抢夺同袍的身体,从头浇下痛饮烈酒,大声唱着召还魂魄的歌。
孙权坐在岸边倒扣过来的木船底上,对同伴说:“小陆,也许有一天你也要像那样来拼我……能找张好点的席子吗?”
他的同伴没有答话,只是把脏掉的头巾摘下来,擦干净自己和他脸上溅到的血,小声说:“……阿权,我必需要回家了。”
“下次你还来么?”
“……太远,我没有可以一夜奔驰七百里的骏马。”即使有也会在半路上被山贼吃掉,他心想。
“嗯……再见。”
孙权和他的同伴告别,住在丹徒城里,小姑娘似的矮冬瓜阿议,已经是陆家名义上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