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蝈说:烟,桐花开了。
我抬头看窗外,那几棵小小的泡桐树,金字塔形的密密花蕾,梢头有两三朵,零星开放。
淡紫色的小喇叭,再一次吹响了春的号角。
蝈蝈是我认识了十年的朋友,有时他也像一杯优乐美。
多年前,当我再次站在父亲面前时,他只剩下了呼吸。
他为雇主伐树,树枝砸伤了脑部,被仍在这个偏僻的乡村医院里,深度昏迷。
我大声地叫喊着他,晃着他的手臂,心肝俱碎。
老公找来了救护车,付了药费,给父亲输了液,连夜送往市医院。
我坐在车上,小心翼翼护着父亲的头。医生说,好好看着,病人最怕颠簸。
一分钟都不敢耽搁,凌晨五点,父亲被推进了手术室。
我站在七楼,手术室外的大厅,走来走去,像一个机械的木偶。
夜色渐渐散去,黎明升起,晨光安详地照耀着这个城市。
窗外热闹起来。车辆长长短短的汽笛声,早点摊升腾着白色的热气,来来往往的健康的身影。
心似乎又被一双大手拧来拧去,我不堪疼痛,弯下腰来,泪雨滂沱。
当我擦干眼泪,再次抬头望向窗外时,我惊呆了。
那些高大的泡桐树,街街巷巷,凡你目之所及,似乎一个不拉,都开满了花。
一树一树,繁茂的紫色,炫目的紫色,像层层云霭,为这个城市披上一件最华丽的外衣。
这是此地多么平常的一种花儿呀,此刻却用最强的音符抨击着我的心房。
它们笑着闹着,挤来挤去。我再没有像此刻,如此强烈地感受着生命最华彩的乐章。
也许,这是个好兆头。
一周之后,父亲醒来。他望着站在床头的亲人,嘴唇抖动,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眼角一行浊泪。
转到了普通病房后,父亲的床位靠着窗。我们扶他坐起来,他两只手用劲力气,攀着窗框,努力地向外探着身体。
窗外,有一棵泡桐树,有一片油菜花,两只小小的白蝴蝶在金黄的菜花上,互相追逐。一朵硕大的桐花轻轻飘落,落在油菜花上,啪的一声。
父亲说:好!真好!
我们商量着起诉那家雇主,他只来看过父亲一次。可是父亲摆着大手,算了算了,我在他家,一家人对我都很好的。
然后就是,父亲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半身不遂,只能依靠双拐行走了。
这是不幸,也是幸运。
而父亲终于没有等我们把生活都过得好起来,就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
父亲一生悲苦,没有让父亲过上好日子,是我心上最深的伤口。
那时,他周末骑自行车去县城中学看我,七十里地,为了省去一块五毛钱的车费,却给我买了一大袋子的好吃的,自己一口都不肯尝。他领着我去小摊上吃一碗鸡丝烩面,走在路上,指着道旁的桐树说:你看,桐树都结花骨朵了,冬天就要过去了。
离开家的那些年,冬天就特别难熬。我总会看着道旁的那些桐树,那一树树密密匝匝的土褐色的花骨朵,默念着父亲的话:冬天就要过去了。
蝈蝈说:出去走走,别辜负了大好的春光。
我说好。
我想告诉父亲,桐花开了,春天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