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的时候,过年家里会来很多亲戚,我最喜欢和表姐们玩儿。我们用大人玩剩下的牌对折,在地上摆成简单的多米诺骨牌,推到时看它们依次倒下,觉得十分有趣。地上散落的是瓜子壳,糖纸和烟头,屋里是大人打麻将此起彼伏的呼声,窗外是烟花炮竹的声音,小孩子满街奔跑,尖叫。简易的石棉瓦屋内,充斥着我童年珍贵的乐趣和快乐的回忆。
一
我慢慢长大,那些日子也已经远去了,我搬了家,和表姐们见面也少了许多,即使见面,记忆中的所有人也没有凑到一起,零零散散见一个算一个,见完了,或许转身就忘了。童年的多米诺骨牌像在远乡看过的风景,即使再见,也没有当初当时的那种兴奋,那种心境了。
我六年级的时候,大表姐突然来到我家,她说她要住一段时间。我喜出望外,不堪孤独的我已经迫不及待拥有陪伴了。表姐来我家那天,我中午放学回家,给她炒了一碗蛋炒饭,她小心翼翼的把饭里的辣椒一片片挑出来,我笑到:“艳姐,可以吃的啊,你太讲究了!”
很快就放假了,表姐便带我四处去玩,她带我去剪头发,把我不爱收拾的头发洗干净,把我的刘海剪齐,吹干后的刘海因为蓬松而显得厚重了,表姐带我进KTV后,嘈杂的环境和蓬松的头发让我感到燥热无比,脸都红透了。此时的我却仍小心翼翼护着我的刘海,不允许它有一丝凌乱。表姐和朋友们侃侃而谈,我望着屏幕上那跳动的光影恍然大悟一般想起来,快要过年了。
二
表姐神秘兮兮地和我说:“晚上和我出去吃饭。”
这段时间跟着表姐见了很多朋友,我早已不怯场了。当夜幕降临时,表姐牵着我的手出发了,到达目的地和约好的朋友碰面时,我才知道真相——她是和男孩子约会呢!
男孩子瘦瘦高高,笑起来淡淡的样子,他走进一家烤鱼店,点完菜后又出来买烟,我和表姐跟在他身后,他问我喜欢喝什么饮料,我说不用了,他还是给我拿了瓶牛奶,我莫名觉得他很温柔。
饭桌上表姐表现得很不自然,她夹一口菜总要抿几口茶,时不时就捋捋早已被捋到耳后的碎发,和男孩子说话时眼神飘忽。我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艳姐,你很紧张吗?”表姐扭头看看手机,令人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那一瞬间,我瞥见她的脸红了。
吃完饭以后,男孩子送我们回家。夜市已经开始很久了,街上的人熙熙攘攘,骑着三轮车卖水果的小贩忙着扯塑料袋给挑拣水果的顾客,烧烤摊位热火朝天,顾客有一搭没一搭地催。
我们一路走回家,从热闹走到寂静,一路上走得很慢,路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男孩子最终停下,朝渐渐远去的我们挥挥手,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三
表姐结婚了。
那时表姐才从我家离开两个月,我暗自震惊:发展得也太快了吧?妈妈参加完婚礼拿回来一个光碟,放进DVD就去忙自己的事了。而我惊奇地发现,新郎是一个尤为陌生的面孔,矮了一些,嘴角有颗很大的痣,长相也颇不讨喜。
接亲的人把新娘接到新郎家,门口聚集了很多人,两家的亲戚簇拥着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表姐的表情凝重,没有露出一丝笑容,新郎被身后的人往前一推,朝新娘扑过去,准备亲到新娘的嘴唇上时,新娘躲开了。
所幸亲戚围得水泄不通,表姐身后的人把表姐挤得没有落脚之处,这个镜头才没有很尴尬,后来新娘进家,亲戚玩闹,婚礼一切顺利。
“听说是介绍认识的,有车有房条件不错,就是那个小子,心高气傲,见谁都不放在眼里。”我听着爸妈在厨房里讨论的声音,眼里倒映电视屏幕的场景。
四
表姐再一次来我家时,目的变得很模糊。她背着她几个月大的孩子让我开门,我招呼她坐下后她问我什么时候放的假,什么时候开学,接着就陷入了沉默。我与她搭话,正发呆的她如梦初醒般潦草回答,我于是作罢。
“小姨,他们家真的不是人,”我妈回家后表姐便迫不及待向她诉起苦来:“我在家带小孩,婆婆看不惯我,处处针对我,冷言冷语根本不把我当儿媳。幸好我生的是儿子,要是个女儿,不知道他们该怎么对待我。我丈夫也是个不省心的,上次......”
我埋头假装看杂志,听着他们的对话,我觉得婚姻是件很恐怖的事情,要和丈夫日夜争吵,和婆婆斗智斗勇。但妈妈很快就给出了对策:
“我和你说,你不要忙包子铺的生意了,在家带孩子,和儿子培养好感情,不要把孩子给你婆婆养,孩子和你不亲,他们一家都不拿你当人!”
一旁的我不寒而栗。
五
那样的日子离我远了,后来我面临高考,忙于志愿,也有了自己的烦恼。偶尔和父母去吃酒,才能见一面表姐们。
年前二表姐的婚礼上,我终于见齐了所有人。大表姐的孩子会走路了,会说苗语了,不变的是她丈夫永远摆着个臭脸;二表姐抛弃了她十八岁嫁的人,那个带她去买洋娃娃,押一百块给老板让她吃火腿肠吃个够的人,抛弃了为前夫生的孩子,嫁了个拥有四层洋房的人;三表姐和曾带回外婆家的男孩分手,嫁给了开着车带她四处兜风的人。我在远方读书,听着她们为人妻为人母的消息,无力地祝福。
张嘉佳说:“与其怀念,不如向往,与其向往,不如说放就放去远方。”那些欢愉的日子终究是逝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宿命,是苦是乐都独自走过。我也将去远方求学,毕业,工作,最后结婚生小孩,也将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可我总会想起石棉瓦房里的灯光,想起KTV里有说有笑的人们,想再走一条那样的路,想再拥有一个那样的晚上,那个晚上头顶满天星光,夜风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