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候会恐惧在当下这样的一个时代中开始一段感情,不是因为不再相信,也不是因为害怕和恐惧,而是因为这个时代的节奏太快了。我们每个人都像是小时候玩儿过的那种需要靠发条才能跑起来的玩具车一样。在出场的时候我们被上足了发条,只要那只握着开关的手一松开,我们就会开始飞快地向前,像一辆飞速行驶的列车。
列车却还好,列车会有途经站,人却没有。
在这样的时代中,人与物的节奏很快,人与人之间的节奏很快,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很快。快到我们之间其实什么也不了解,或许我们只是知道对方的名字,我们只是在社交软件上说了很多的话,更进一步我们或许见过几次面,一起吃过饭,看过一场电影……然后,我们在一起了,我们开始了世间最神秘、却又最平常,最高高在上、却又最唾手可得的——爱情。
可在我看来,这不应该是爱情的样子。
而我很幸运,在很多年前,我经历过我所期望的爱情。
在写这篇文字之前,我特意去小卖部买了几颗棒棒糖放在一旁。买来却并没有立刻撕开吃了,而是直到敲下前面这段话之后,我才顺手拿起其中的一颗,用嘴咬开糖纸用高温封口的地方,然后缓缓撕开,将它放进嘴里。
是酸的,但好多年前,那些糖都是甜的。
这个故事是从糖开始的,很甜的糖。
故事的开头依旧是因为少年的多情。
在那个遥远到再也不能触碰到的少年时代里,每一个人都很纯粹,都有着明晃晃的忧郁,都迫不及待的想要诉说。而故事中的少年多情,他愿意去诉说,也愿意听别人诉说。在少年时代里的人都很简单,想得也没有太多,那时候可以倾述、可以被静静地聆听仿佛就是这世间最大的事情。
于是当故事中的姑娘有了可以诉说的对象之后,对那个静静地倾听她的少年也就产生了些别的感情。
和前一个从来没有开过口的那个故事不一样,在这个故事中,姑娘开口了。但那时候的少年在经历着一场等待,他渴望但却不能摆脱那日以继夜他所一直追随的影子。
于是就有了这个故事中的棒棒糖。
少年时代的少年和姑娘都有着纯粹的勇敢,而那勇敢在现在的我们看来是盲目的。现在的我们害怕拒绝,害怕无功而返,害怕结束,因此害怕去迎接所有可能会到来的开始。所以我们或许在让许多的开始都结束在了我们的害怕之中。而少年时的他们,即使已经得到了明确的拒绝,但只要他们认定,就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停下或转身,去找一条别的路。
因此故事中的姑娘开始了她盲目的勇敢,她勇敢得轰轰烈烈,她大肆地去熟悉少年所有的一切,她从他的朋友从他留下的所有印记中去了解他,她给他写情书,每一篇都很长很长。她给他买棒棒糖,装棒棒糖的是很精美而小巧的袋子,每颗棒棒糖都被另外的纸包裹了一层,每一颗上面都贴有一张彩色的标签。而棒棒糖的数量刚好是一周的天数,少年每天吃一颗棒棒糖,每天看一段上面的文字,到了新的一周,姑娘要么让人送来,要么自己在教室外面怯生生地叫少年,让他出去拿。
后来,有朋友问我:你希望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说:会读我,会主动去了解我一切的人。
我恐惧在这样的时代里开始一段感情,就是因为在这样一个快节奏的时代里,除了飞速地向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我活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年来我拥有痛苦、快乐、拥有很多次刻骨铭心,我希望它们不应该是无足轻重的,在它们之中每一个都是我,没有那些我就没有我的今天。
他们不应该被开始了另一个我的人忘记。
在这些年的时间里我也遇见了很多的姑娘,也曾开始过新的感情,但那开始总让我觉得太过于局促,因为她们不曾了解过我的一切,而站在我的角度,想要去了解她们的时候,她们连说都不愿意说。正因为这样,即便是在一段很久很久的感情之中,我也是局促不安的,就好像我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这个与我没有任何距离的姑娘,她也不曾触碰到过真正的我。这导致我们越来越陌生,甚至不及一个刚刚认识的人。
或许是我总想得太过于浪漫,总觉得某些词它不应该被轻易地说出,例如我前面提及的“未来”和“末”,例如此刻我所说的“爱情”。但真正的现实是一切都应该被简化,我们用一个词语去描述一件事物、一种情感的时候,不就正是因为我们想要去简化它吗?
回到故事,故事开始于姑娘的勇敢,但发生于一个夜里。
那天夜里,少年做了一个噩梦,梦中所有人都因为地震而死去了。少年惊醒,汗水打湿了被子,他拨通了姑娘的电话:我梦见地震了。
电话的那头,是姑娘睡眼朦胧的声音,她说:我在。
少年说:我们在一起吧?
少年觉得姑娘的下一句话会是满口答应,但不是,她说:我要你给我写情书,十篇。
少年说:一定要写吗?
姑娘回答道:一定。
那时候的我并不明白为什么要写那些情书,我知道我可以说些其他的我就可以避免那些情书。那时候我觉得是因为她的矜持,即便到了那一步,矜持已经没有任何重量。或者是她需要我弥补她给我买棒棒糖的那些日子。更或者她需要一种形式、一种浪漫。然而到了此刻我才明白这些都不是,真的的答案是,那时候的少年正在进行着一场等待,她也知道他在进行一场等待,即便她多么迫切地想要答应,但她还是需要确认在少年的心里那个影子和她,谁重要?
然而姑娘不知道,即便少年可以写出十篇情书,甚至超过十篇,一百、一千,那也证明不了在他的心里是那个影子重要还是她重要,文字是一个人欺骗另一个人的手段中最简单的方式,情书亦是。
到了这儿,其实故事中还有许多可以说的。比如她像我跟随那个影子一样,会故意地在放学的桥头与我相遇,仅仅是为了与我有短暂的相遇。比如她曾经对我说:如果可以,我愿意做你的妾,因为妾不需要责任,只需要爱你就够了。再比如我和她唯一的一次约会是去书店买书,路过马路的时候我们主动牵手。但记忆的天平是不公的,无论故事中有多少刻骨铭心,无论故事多么漫长,无论故事中发生了什么,最后它所能记得很清楚的大多都是开始和结束。所以我已经不能再详细地说出那些话,那些场景了。
我唯一还能说的就是这个故事中的离别。
在后来我经历过许多离别之后,我逐渐会去相信开始和结束之间都存在着一种必然的类似于轮回的巧合,就像这个故事:少年和姑娘的故事发生在夜里,也在夜里结束。那天晚上少年对姑娘说了很多结束的借口,但总归都离不开那个影子,他想要摆脱但都无法真正地摆脱那个影子。
现在我才明白,在上一篇的故事中,在这一篇的些故事中,我一直都是残忍的。那时候我在固执地跟随着一个影子,我的眼里只有那道影子,既然无法放弃那道影子就不应该再去成为别人眼里的影子。上一篇故事中的春,这一篇故事中的丫头,最终都是成为了那道影子后面的我和想要挣扎着放弃那道影子的我这一过程中的牺牲品。
而放下和拿起又是那么的轻而易举。
这样的牺牲品还有后来的另一个姑娘,那是在那道影子没有任何消息的一年里。少年遇到了另外一个姑娘,也有一对酒窝,笑起来也会露出一对虎牙。那天是大学分专业的聚会上,少年喝了酒,在走路回到学校的途中他故意和那个姑娘走得很近。
少年借着喝了酒对姑娘表白,说了很多很多,说了一路,那一路也很长很长。已经记不得姑娘有没有答应了,但是在表白的最后,少年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现在喝了酒,等我明天酒醒了,就重新追求你。
然而到了第二天,少年酒醒了,那一夜却销声匿迹了。他再也没有联系过那个姑娘,就好像前一夜里那一路的表白,一路的深情款款都没有发生过,都是一场梦。
那天夜里之后那个姑娘有没有期待过?
那天夜里之后那个姑娘有没有想过:那个少年说的第二天会重新开始的追求去了哪儿?
在那个遥远的故事里的末尾,姑娘面对少年所说的一切之后并没有挽留。
姑娘最后说:我恨你。
现在仔细想来,那是我这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说恨我。
这之后的很久很久,我们都没有了联系,直到一九年末。那一整年中我经常梦见她,梦里大多都是学校门口的那桥。梦见她每次都会在桥头故意与我相遇,梦见她站在桥中间等我,梦见她对我说:我恨你。
也是在一九年的末尾,在跨越了我们多年的沉默之后,我对她说了很多很多,对她说对不起。
但一切都没有回应。
因为没有任何回应,所以我无从得知她是否原谅了我,或者说她其实已经将我放下了。正如有人说过:当你经常梦见一个人,说明他正在渐渐忘记你。
奇怪的是,也是在那一夜之后,我再也没有梦见过她。
最后,回到这篇故事的名字上。如果要让我给这篇文字重新取一个名字,我一定会想到许多许多,它们都会比这个名字更好听,更浪漫而动情,但我不愿意。我在上一篇的开头说过:人的一生中总是会和许许多多的人相遇,他们有些会像一阵风——仅仅只是吹过,也有些会陪你走过一程,于是会在你的生命里留下他们的名字。在这些名字中有些是他们说给你的,有些是你自己叫出来的。
进而,一个人的一生中也就会出现很多很多的名字,多到有时候你都会忽略自己的名字。但是所谓的“许许多多”,却并不意味着这些名字都很重要,也许在“许许多多”之中,仅仅会有那么一两个名字会盘亘在你的生命中,你每次在想起那个名字的时候,就像在走一条身处于云雾中的桥,那桥永远也走不到底。
丫头就是。
我之所以叫她丫头是因为她比我矮许多,是因为那时候她单薄得让人心疼。
而在那之后,没有人可以代替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也永远都不会再被提起。
好了,我买了七颗棒棒糖,算起来刚好一个星期的量,此刻我将它们都吃完了。糖纸散落了一地,各种味道都有,但都不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