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英雄决

天山之下的澜沧剑派矗立于此,其雄伟的建筑群犹如一座宫殿,莫尚在师父的指导下,点地跃身飞起,凌空画出一道径长六尺的圆弧,剑气逼得四周空气乱窜。

“手中的剑,它能够感知到你的意图,人剑合一才是最高境界,挫败敌人于无形之下,在方寸之间取胜。”一缕花白的发丝随风散开,自有一身道骨仙风。

“师父,我也想试试,可以吗?” 叶少伊盯着大师兄手里的剑对老者说道。

老者没有立即作答,只是回身看着叶少伊,笑了笑。“你还尚小,练剑的事以后再说吧!”

莫尚看到叶少伊眼神中的一缕不服,轻轻摇了摇头。“师弟要是想练剑,改天大师兄给你做一把木剑,一样可以用的。”

叶少伊看向大师兄,而他只是木然地看着叶少伊,白净的脸上挂着一丝冷漠,那句话也只是说说罢了。不知道为什么叶少伊一直都很怕他,可能是他看叶少伊的目光中少了该有的温度。

那一刻不知道叶少伊哪来的勇气,跑过去触摸起莫尚手里的剑柄。“师父,我要学练剑……”

老者沉默片刻,望向莫尚手里的长剑:“把剑给他,看他能怎样!”老者的喊声在他背后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莫尚听从师命,把手里的长剑递到了他的面前,叶少伊急忙伸出右手接过长剑,当整个剑的重量落到手心,手不自觉地微微发颤。

他看着修长且闪闪发亮的剑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使尽全力,只见剑身在阳光下晃悠的厉害,勉强举过头顶的他刚想来一剑刺破苍穹的招式,

刹那间力量仿佛一下子消失,只感觉到长剑那格外沉重的压力,叶少伊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想要稳住,可胸口宛如压着巨石让他无力招架,顿时一股血红从他口中喷射而出,洒在剑身一抹淡淡的腥气,眼前一黑丧失知觉,晕倒在地。

“师兄,少伊从小体弱多病,四处寻医也无济于事,无奈之下被父母送到咱们澜沧剑派,幸亏师兄你宅心仁厚收下了他,不然这孩子生死难料啊!” 叶少伊的师叔有些叹息的说道。

“师弟,叶少伊是个好孩子,以后我会照顾好他,希望通过我的真气疗法,加之合理的膳食搭配,让他的身体机能达到正常人的水平。”此时的老者第一时间抱起叶少伊。

“师父,师弟这不要紧吧?以后还能学您的剑术吗?”

莫尚走上前看着师父怀里的叶少伊,低低地问了几句。

“气血不足罢了,等他调理好身体,应该可以跟你一起练剑的!”看着迷糊的叶少伊,目光透着一种疼惜。

“现在只需要好好调养,暂且放下练剑的想法。” 叶少伊恍惚中听到了师父的话,微微动了动眼睛。

“师父,独孤派那边怎么给回复呢?”莫尚看着师父怀里的叶少伊,问了一句。

“此事从长计议,容我再想想!”师父叹了一口气,抱起叶少伊走进大殿,把叶少伊轻轻放到大殿的一张檀木床上,莫尚跟随其后也进到大殿,师叔则独自离开去到别处。

“师父......” 莫尚小心站在师父的身边。

“你照顾一下师弟,我去找一样东西。”师父对莫尚说道。

“嗯”

待师父离开后,大殿里只剩下了大师兄莫尚,他坐在叶少伊的床头,脸靠近了叶少伊耳朵,一脸的冷漠犹如一块千年寒冰。

“自从你来到澜沧剑派,师父对你疼爱有加,真搞不明白你哪里比我们众弟子出众了?”

此时的叶少伊微微睁眼,从迷糊中渐渐醒来,听到莫尚所说他眼睛里闪过点点惊恐,莫尚起身,背对着他。

“看到你这般模样,反而让我高兴不起来,总能让我回想起死去的弟弟,他从小跟你一样体弱多病,长到七岁就死了,而师弟你是幸运的,遇到了慈悲的师父!我决定以后保护好你,你给我好好的活着。”

叶少伊露出吃惊的表情,这还是那个冷漠的大师兄吗?

五个月后,叶少伊在师父的精心调理下身体恢复良好。

师父盘腿坐在大殿的布垫之上,对着也在大殿叶少伊招手。“少伊,来,坐到我的身边,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聊过了。”

“少伊,你来澜沧剑派也一年有余了……”

叶少伊急忙走过去坐在他的身旁。他低头看着叶少伊,眼中有种说不出的神情。“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学到为师的剑术?”

“师父,徒儿不明白您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说这话?”

这时他起身,从大殿的剑架上取下一把宝剑,放在叶少伊面前。“这把长剑跟了我数十载,等你回来后,我就把它赐给你!”

“回来?”他看着那把长剑,古铜色的剑鞘上嵌着一排蓝宝石,带着一股凄冷的寒气。

师父摸了摸他的头,沉默了一会儿。

“你不是很喜欢御剑术吗,我准备让你去独孤派待一段时间,他们的御剑术可是独一无二。”

“那我学会了就能回来么?” 叶少伊仰头望着师父。

师父避开他的目光,将眼神聚在山门远处的天际。

“你不要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师父将他揽在怀里,他眼角里闪动湿漉漉的东西,他的笑容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苦涩中透着冷厉。

阳光穿透了白云,洒在大殿的门框之上,有着一种柔和的暖意。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山门弟子练剑的呐喊之声,声音在天山脚下远远地播扬,在幽深的山谷中层层回荡。

离澜沧剑派已经很近了,一支有二三十人的队伍,他们穿一身青色长袍腰挂宝剑朝山门内张望。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大殿,跟师父,师叔简单交流一番,师父亲自将叶少伊抱进独孤派的马车,他朝马车而去的每一步都很沉重。

“不愧是我的徒弟,师父等着你回来的那一天。”他回头看了看叶少伊的众师兄。“和你们的师弟说点什么吧!”

大师兄莫尚走过来揪了揪他的脸颊。“大师兄会想你的,放心的去吧!等你回来的时候,就会像大师兄一样强壮了。”

二师兄安静地走过来,他脸色煞白,紧紧将叶少伊抱在怀里,那么用力。印象中这是二师兄第一次抱他,他反倒有些紧张。

“时间差不多了。”师父的声音从大殿传来。

二师兄不舍的放开他,临走的时候,他在叶少伊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好好的活着。”声音极轻却又那么的有力。

自此师父的身影在他眼中消失,一种巨大的恐慌瞬间包围了他,他和他们突然间离得那么遥远,他第一次感到了一丝丝害怕。

不知何时再相见,真的能在学成之后就能回宗门吗?

“风清阳是我独孤派的掌门,他的御剑术举世无双,跟你师父齐名,江湖人称剑中双煞,我让他给你做的师父如何?” 独孤派大殿之上的长老,俯视着他。

“我很高兴,你师父将最疼爱的徒弟送了过来,这就说明他与我独孤派有了永世友好的诚意。”

风清阳身穿淡青色长袍站在大殿里,脸颊和双手都特别白净,儒雅得就像是一个文人。

“我以为你安排好了住处,与我隔得不远,你可以随时到我住处,我那里有很多古籍孤本,都是宗门数百年留下来的精髓。”

叶少伊跪伏下去,叩拜在大殿之上。“还请师父多多教导……”

“既然是澜沧剑派的人,就不必对我行这般大礼。世事本就难料,可能很早就注定了你我这师徒之谊。”静了片刻,风清阳走过来扶起他。

半年后。

叶少伊对此地周边的环境已经十分熟悉,醉香楼是此地最有名的酒家,室内装饰极为考究,镂空屏风,黄花梨的桌椅板凳,那里的叫花鸡更是一绝。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要去那里吃一次,带着风秀月,她比他小三岁,是风清阳的女儿。

一天邻桌坐着两位武林人士,可能喝了很多酒,脸上泛着红晕,似乎还在争论着什么。叶少伊听见了他们的争论里谈到了澜沧剑派跟独孤派,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别听他们叫得凶,拿不下澜沧剑派的。”

“他们两大门派都没有能力......彻底消灭对方。”

“上次风清阳率领众弟子突袭了澜沧剑派,此事之后澜沧剑派的掌门还不是乖乖将最疼爱的徒弟送过来,说白了就是做人质?”

“那是他们的权宜之策,要是动真格的澜沧剑派还是有优势的。”

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要说澜沧剑派的秦天祝也算是个人物,他独自一人前去与掌门风清阳和谈,息了一场杀戮。”

“可是现在呢,澜沧剑派又开始蠢蠢欲动了,难道他们送来的弟子也不管了么?”

“江湖上宗门剑派之间,都想争个天下第一……”

“你的脸色好难看!”风秀月住叶少伊的手。

“你一口都没吃,今天的叫花鸡不够味吗,还是你不饿?”她接着问道。

“咱们回去吧!”他起身站起来,只觉身体有些摇晃。

“你是生病了么?”风秀月跟在他的身后。

“没有。”

黄昏,天空绚丽流光,晚霞为世间镀上一层金黄,漫天星斗隐隐闪耀,苍穹一片秀美。

“以后就叫你叶公子吧!”师娘微笑着看向他。

“你是澜沧剑派丘楚几的爱徒,他既然把你送来,就好好的在独孤派吧!”

叶少伊低着头,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恐慌……

一旁的风秀月捧着自己的小脸,望着他,随后她的目光变得担忧起来。“娘,他受伤了。”

师娘上前仔细查看一番,“两大门派之争,不知道你师父怎么想的,这不是要弃你而不顾吗?是别的门派的质子欺负你的吧,十来岁的孩子,怎么下手那么重,你稍等一下,我去拿点药膏。”

师娘取来药膏,轻轻为他涂抹在受伤处,摇曳的烛火下,她的脸上流淌着一层沉郁的慈祥,泪水无声地坠落在他的脸颊。

忽然有种错觉,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那个影子正蹲在他的面前,泪水瞬间打湿了眼眶,恍惚中他缓缓撑开双臂。“......母亲”

她一惊,下意识地推开了他,尴尬地抹了抹眼角。

叶少伊愣了一下,低着头走出了房间。他回想起自己的母亲,要不是为了自己,她也不会受伤失去一条手臂。想到这里他深深自责起来。

月光洒在苍茫的大地上,孤独的影子在如水的月光里流动。一个乞丐斜靠在路边的角落里,身侧放着一只破碗。

他四周望了一眼,这个地方也时有乞丐、流浪者在黑暗中探出头,看见有钱人就跑过来乞讨,但是卧在这个并不繁华的地方乞讨,他也是第一次见。

“也是个可怜人啊。”他掏出三枚铜板轻轻放进他的碗里,生怕惊醒了他。

“谢谢。”他走了很远才听见他发出的声音。

冬去春来转眼叶少伊来独孤派已经好些年了,站在那里已经可以和风清阳并肩。他的到来并没有给两大门派带来修好。

从众人的表情中,他窥探出两大门派时有刀剑相向的情况,风师父每次回来看他的眼神也都不一样,也越来越沉默。

“你二师兄战死了!”风清阳站在他身旁,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他很勇敢,以一敌十,直到最后一口气。”

他身体突然开始微微颤抖,试图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悲伤。

“想哭,你就哭吧!”他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

“如今我才知道,你身体一直不太好,是你师父丘楚几为你调理,明知道你身体欠佳,为什么还要送你到独孤派?”

“你胡说,他没有,他......没有......没有。”他踉踉跄跄转身,想要离开。

“有个人在后花园等你。”风清阳叫住他。

正值深秋,金色的菊花在院中正盛开的娇艳,细长的花瓣挂着清晨的露珠。

他一袭藏青色的长袍立在花间,仿佛是菊花丛中的飞蝶。

“你喜欢她么?”

叶少伊还沉浸在二师兄的悲痛之中,并没有搭话。

“你二师兄死了,对你来说不也是好事么?”他依然背对着叶少伊,继续着他的话。

“他死了,你就离掌门更近一步,有了继承的可能。”

“你想说什么?”

“我是师父最疼爱的弟子,将来肯定会把掌门之位传给我的,而她也将是我的女人!”他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叶少伊。

哈哈哈……男人一阵大笑。

“你还挺自信!不过……,假如你真的做了掌门,你会为了她,给我们两派能带和平吗?”

叶少伊迎着他的目光,知道他在很努力地捕捉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叶少伊也知道他现在遇到了麻烦,他最近经常来风清阳的住处,已经证明了他的猜想。

“行了,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答案,因为你的目光!眼睛里的东西是很难隐藏的,它能说明一切。”

街道上,各种信使来往穿梭,都在打探着有用的消息,各股势力都在暗中较量。独孤派长老的身体状况成了人们热议的焦点,一时之间,风起云涌,蜚语漫天!

夜风已凉,叶少伊一人走在这深秋的街道上。

一顶奢华的大轿挡在叶少伊的面前,朱漆华盖,珠帘挡住了轿中之人。

叶少伊停下脚步,好奇地望着那顶轿子。

“我有话与你说,你可否走近些?”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轿中传来。

他听出来了,是师娘的声音,他犹豫着靠近轿帘。

里面沉默片刻。“如果我放你回澜沧剑派,你想走么?”她在叶少伊的耳旁低声说道。

他心里一惊,被此话给愣住。缓过神的他四周瞅了瞅,这才发现这条大道的两头都站着护卫,显然他们封住了整条巷子。

在独孤派做人质的这些年,他早已学会了保护自己,任何一个细微的错误都会要了他的命。

轿子里面的人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苟活于江湖乱世,每个人都活得战战兢兢。论家世,我风家在此地也算是声名显赫,受万人敬仰。可现在,我想把女儿留在身边,亦是不能的事。”

叶少伊听到了她低低的哭泣声,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最近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了吧,新长老继位,独孤派中有人被清算,目前并不清楚针对谁,如果哪一天落到风家头上也不一定。”

叶少伊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礼,迈开了脚步。

“叶公子,请留步!”师娘的声音变得格外急切。

叶少伊回头看着珠帘里面那个女人的身影,沉默了。

“还请叶公子怜悯我是一个女人,我很渴望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快乐的长大,但是这些我怕有一天会做不到。”

隔着珠帘,他看见师娘缓缓起身,整理衣衫对着他深深做了一个拜礼。“据探子打听诛杀的旨意不日便到,万一是真的。现在我能指望的也只有你了。”

“风师父知道师娘这么做么?”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此刻我只想让我女儿活着。只有离开独孤派去天山,去澜沧剑派才能保住她的性命,当今之江湖,唯你们澜沧剑派有与我独孤派抗衡的能力。”说完师娘的轿子离去。

大街上叶少伊还和往常一样,将几枚铜板丢在那个乞丐的破碗里。他依旧微闭着眼睛,没有抬头,对于这一切没有流露出半分感激,一切照旧。

他走了几步,站住了。今天对他来说格外沉重,生死难料。他兜里的金币或许可以让那个乞丐过上很久的好日子,但对于他来说,可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微微一笑,返回去将怀里的金币全部放进那只破碗。回头的时候,他看见了那种凌厉的目光,那么冷,让他忍不住颤栗。

“跟着我这么些年,你也辛苦了。”他对着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礼,转头离开了。“感谢你不杀我,这些钱也够你好好生活下去了。”

“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么?”他的语气格外平静,带着一种冷傲。他没有作答头也没回的走了

他照常来到风清阳的住处,风清阳在院中练剑,而大厅的桌上已经为他泡好了茶,飘摇的烟雾里一股冷冷的茶香。

“今天我想请教师父一些问题,可以吗?”见叶少伊前来,忙收起手里的剑,认真的听他讲话。

师娘正在外面对着风秀月小声叮嘱着什么,风秀月不悦的脸上挂着一行泪。

风清阳把宝剑放回到原位,转头望着他。“有些问题我可以回答,有些不能。”

“我只想问师父,那本关于调理身体机能的医书是您故意放在我那里的书架上的么?”他收回目光,与他对视。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能将那些名贵的药材在一间普通的药房买到,甚至千年人参这种无价之宝,也能那么便宜的卖给我,这些应该也和你有关系吧?”

他依旧沉默不语。

“每次独孤派的长老想要杀我,都是师父您一直在暗暗为我说话?”

大厅外传来脚步声,叶少伊平静地问道。“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问的越多,他越是沉默……

“难得的好天气,今天就让他休息一天吧!我想带着他和秀月出去玩一天。”师娘牵着风秀月站在大厅门口,努力维持着微笑。

风清阳脸色凝重,望向师娘,目光透着一种沧桑。“去吧,你……早点回来。”

叶少伊绕过风清阳,跟着师娘走出大厅,师娘还在轻声嘱咐。“一会你们都躲进马车下面的夹层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出声,知道吗?”

风秀月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她只是木然地走路,漂亮的脸蛋儿都是惊慌。

“为了秀月!”

就要走出风家的时候,叶少伊听见了师父苍老的声音。

叶少伊回头,那个年过五旬的男人,站在大厅门口凝望着他,那身铁灰色的长袍飘在风里。

“你隐忍了这么多年,但是你的剑总是要出鞘的。”

星辰升起,夜风割面。

风秀月在他怀抱里痛苦地扭曲着身子,连日的颠簸,她的身体已经严重透支。但他不能停下来,后面的马蹄声一刻也没有消停。

一名武士突然挡在了前方的道路上,整张脸都隐在黑暗中,冷冽的枪锋映着星月的寒光。

叶少伊伸手握住剑柄,回头望了一眼,几十号人的武士队伍已经肉眼可见。叶少伊看着拦路的那名武士,深吸了一口气,周围变得异常平静。

长剑依然含在鞘里,握住剑柄的手却有些颤抖,他尽量隐藏着出剑前的动作。

“你二师兄交给我的任务,我一定会完成的。我欠他一条命,今天就让我还给他吧!”那人缓缓举起战枪,催动了战马。

当叶少伊与那人错马的时候,他看见了那名武士眼神里满是凶狠。“乞丐?”

“看见北极星了么?朝着那个方向走,不要回头,过了嘉峪关你就安全了,有人会在那里接应你。只有不死,你才有回来的机会!”

叶少伊回头的时候,只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迎着那队武士直冲而去,那身漆黑的长袍在夜风里飘摇,像极了夜空中的流星……

经过连日的赶路,终于回到了澜沧剑派,师父丘楚几将他紧紧拥在怀里,声音有些沙哑。

“你都长这么高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师父您的头发全白了。”说完,叶少伊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液体。

“我又不是妖怪,当然也会老。”随后他指了指昏迷的风秀月。

“她是谁?”

“风清阳的女儿,是她父母放我走的!”

“风清阳?那边的消息我也听说了,这位独孤派的掌门只怕就要陨落了,他是个可敬的对手啊……”丘楚几盯着昏迷的风秀月,叹了口气。

“他的后人却又被我的爱徒带了回来,也算是救她一命,这天下的事情真是难料!”

风秀月一直昏迷到第二天,她苏醒后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大殿的门槛上,呆呆地望着独孤派所在的方向。

“本来我不想告诉你的……但是我……做不到。”他站在她身后。

她回头看着他,眼神清澈得就像春日里的湖水。

“师父和师娘……都死了,就在我们离开的那天晚上!”

“我要去看看……去看看。” 风秀月脸色苍白,她牵起他的手,只觉一片冰凉,像寒冬里的坚冰。

叶少伊望着她的眼睛,有一层灰暗泛在其中,就像草原上阴雨的天空。她见叶少伊看向她,伸出另一只手擦拭着双眼,像是被风迷了眼睛。

叶少伊跟随一百名澜沧剑派弟子来到天山关外,停在一处山坳。高高的众山头,那些独孤派弟子犹如大敌,他们半隐在山头各处,瞅准时机发起偷袭。

隐约间叶少伊看见风师父和风师娘的头颅被挂在半山腰,他们是以谋反罪被诛杀的,他们双目半睁着凝望这片荒原。

风秀月也看了这一幕,一下瘫在他的怀里,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也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从山头上赶走他们,岂能让他们在天山撒野!”大师兄将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新长老上位,立足未稳,高手掌门风清阳也死了,这样的机会以后不会再有!”

叶少伊抬头望向师父,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安静得有些苍老,有些孤独。

“我看,没必要如此担忧,咱们澜沧剑派尚占优势,他们独孤派硬攻,是很难拿下我们。弟子愿意打头阵,如若拿不下来,师父可随时把弟子逐出师门。”

说话的人叶少伊是认识的,他是二师叔秦天祝的大弟子张震天,进入嘉峪关的时候,就是他带着众师兄前来接应的。

“目前埋伏在天山的独孤派也不敢轻举妄动,加之咱们澜沧剑派地势险要,想要短时攻进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不过再过三日,他们的支援已到,人数上会占到优势!”

另一位澜沧剑派弟子望着张震天,脸有怒色。

“我们可以突袭。”

“你们将采用什么战术,他们可是埋伏在天山各山头,地势同样险要!”

“纵深穿插,各个击破!”

“这能行的通吗?”

叶少伊看着大家争论不休,知道今天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便起身退了出来。

夜已经很深,夜风卷着枯叶,飞旋着远去。他仰望着漫天星辰,而远处的山坳死一般的寂静。

第二天。

“师父,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我要去一趟幽灵山庄。”

“你想去找他?”他半依在檀木椅上,抬头看着叶少伊。

“只有幽灵山庄的幽灵之术可以让他们胆战心惊!”

“可是独孤派手中的剑也不是吃素的。” 丘楚几摆了摆手。

“我在独孤派门下的风清阳掌门那里学到了独门绝学,在幽灵山庄的加持下将会略胜一筹!”

丘楚几思索了片刻,他将手搭在叶少伊的肩头。“希望你是对的,我派人护送你一程吧!”

“不用了。”

叶少伊先返回了住所,他想带着风秀月一起去。她是独孤派掌门风清阳的女儿,澜沧剑派曾有多少人死在了他父亲的手里,人们都在背着叶少伊欺负她,他不能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去幽灵山庄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我只是个弱女子,帮不了你什么的。”风秀月站在他的马前,低垂着头。

风带起她如墨的发丝,细细的发丝勾出她侧脸柔润的线条,唇色艳丽得就像春日里完全盛开的罂粟花。

“我在,她们也只是欺负你,我不在,你会被害死的。”

她突然抬头望着他,迷茫的眼神变得害怕。

叶少伊对着她伸出手去,她拧紧眉头思索片刻,仰头望着他笑了笑,接住了他的手。

踏碎的黄花在马蹄下翻滚,他们踏上去幽灵山庄的路。

一路上风秀月从他怀里探出头来,脸色略微苍白。“我们迷路了么?我看你一直都在调头。”

显然马背上的颠簸让她很不舒服,她在大口喘气。他这才猛然想起来,从独孤派逃出来的时候,他们为了抢时间回到天山,几天几夜马不停蹄,她也因此昏迷了好些天。

“我们还是休息一下吧!”他勒停了马匹。

风秀月下马蹲在一片草地上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粉色。

他真的迷路了,并且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现在他甚至连来时的路也找不到了,他眺望着陌生的四周,将难过掩藏起来。

“你一个人走吧,咱们带的干粮撑不了太长时间。”她轻轻走过来,将他推向马匹。

“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不会!”

她看着他,笑了笑。“活一个下来,总比两个人都死了强。”

一阵风来,天空中的乌云翻滚起来,时刻压在他们的头顶。

她的紫色裙被风吹得呼啦啦响,她理了理被风吹散的长发,扑进他的怀里。

“你走吧!别管我了,我很努力了,但是……你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一阵马嘶声!一队人马压迫着烈风直逼过来。

“你是要在那里坐一夜么?”风秀月从柔软的大床坐起来,直直地看着叶少伊。

“他们说庄主明天才能回来。”

叶少伊转头便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平静,烛火照在她脸庞流淌出好看的浅红。

“师娘希望你做我的娘子。”他躺在床上望着屋顶,低低地说了一句。

她将头枕在他的臂弯。“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呢!”

“你不想做我的娘子吗?” 叶少伊扭头看着她。

“你问得我有些不好意思回答了。”她漆黑的瞳子里映着烛火。

“你也会害羞?”

“哼。”她明显害羞起来,转身不说话了。

隔天幽灵山庄的欧阳那加返家。

庄主欧阳那加见到叶少伊,陷入了回忆里。“你和姐姐长得太像了,真的太像了!万万没有料到你会来找我!”

“此次前来是有求于舅舅您的。”

“你不要回澜沧剑派了,如今你身体健壮,想必学了一身本领,没必要再留在天山了,你可是叶家唯一的血脉,我不能让你回去冒险。我们幽灵山庄虽然比不上澜沧剑派,但保你们一对人一世平安无忧是没有问题的。”

“舅舅的好意我能理解,但是还有很多事要我亲自去面对,我只需要舅舅的幽灵死士!”

“就算我借你幽灵死士,又能怎么样?你大师兄会感激你吗?等他继承掌门之位,还有你什么事!”

“如果舅舅借我,我保证澜沧剑派永远不会跟幽灵山庄为敌,当你们遇到任何事,都能得到澜沧剑派庇佑!”

“你拿什么向我保证?一只随时都会被人踩死的小蚂蚁?全武林的人都知道你大师兄会登上掌门之位,你怎么那么傻?傻孩子,听舅舅的话,不要想着那些不可能的事。”

欧阳那加仰头迎着风来的方向,铁青色的脸上布满愁容。

“就他,永远也继承不了!” 叶少伊平静地望着他。

欧阳那加转头看着他,目光逐渐变得凝重。

听了叶少伊的话,风秀月也突然扭头望向叶少伊,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像是被冰雪冻住。

等他们带着上千人的幽灵死士回到澜沧剑派的时候,打斗已经开始,独孤派在短暂的惊慌之后,迅速调整了部署。

“不到两天的时间,独孤派的高手全部都来了!” 张震天站在叶少伊的面前,仿佛还在后悔着自己当初的鲁莽。

“山头的独孤派就像鬼魅,从来不与我军正面对决,他们却总在关键的时候攻击我们侧翼。大师兄带领数百人前去迎击,却被狡猾的独孤派引进了天山山谷,一直无法突围。”

“为什么不前去营救?” 叶少伊望着阴山方向,淡淡地问。

“去过几次,死伤惨重。你知道的,天山一带就像一个口袋,路口细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扎上口子,连只鸟也飞不进去。”

他望了望叶少伊带回来的幽灵死士,沉默了一会。“或许幽灵死士可以突破那里,他们的防御做的很好,都带有盾牌。”

“如果我带兵封住那一带,你有多大把握打败他们?” 叶少伊转头望着他。

“打败?”他怔怔地望着叶少伊。“拿下他们,我有六成把握,如果想要彻底毁灭,我真没那把握!”

“六成把握太小了,你不能太保守。” 叶少伊转身向着大殿走去。

“你二师兄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 丘楚几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我应该想到的,我不该让他去救援的。”

叶少伊看着那个苍老的背影,没有说话。

“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确立掌门人吗?” 丘楚几转身整理一下衣衫,看着他,满头鹤发遮挡了他那张消瘦的脸庞。

“我立谁可能都会是一场惨烈的争夺,我已经老了,不能看着自己的徒弟互相厮杀。”

“我一直都在等,等你长大一些。你为人仁厚,你做掌门,你的师兄们都能活着。但是现在,我能相信你是真的去救你大师兄吗?你回来后,你二师兄那帮人都暗暗投靠了你,我都知道的。或许你会放过你大师兄,但是他们会吗?”

他颤颤巍巍指着那张掌门之位的权力之椅。“等你坐上那把椅子,你就会明白。”

“可能你一直都在痛恨为师将你送去独孤派吧?可是你知道么,我给独孤派的长老写了信书,如果他们害死我的弟子,我澜沧剑派将倾尽全力攻打他们,不死不休!所以,我相信他们还没有那个胆量。”

“你们明争暗斗不就是为了那个位子么?”

丘楚几对着殿外大喊。“都进来吧!”

众弟子们陆陆续续走了进来。

“拜礼!”丘楚几举起他的手臂厉声大喝。“向你们未来的掌门拜礼!”众弟子照做。

“现在你能真的将你大师兄救回来了吗?”丘楚几盯着叶少伊的眼睛。

一股药腥味从身后飘过来。“掌门,该吃药了!”

“徒弟就不打扰师父您了。我会去把大师兄救回来的。”叶少伊欠身行礼,转身就要离开。

“你等等。”丘楚几跟上来,他解下自己腰间的长剑。“这把长剑名唤地狱火,当初答应过你,现在是你的了,让它陪着你一起去吧!”

叶少伊回身与他对视。“如果......救出大师兄,我可能会死在战场上。师父还会让我去么?”

“不要让我选!” 丘楚几蒙住自己的脸,变得虚弱。“我求你不要让我做这样的选择......”

刚走出大殿,张震天便跟了过来。“如果师弟能将天山谷口一带封锁十天,我一定将他们碎尸万段。”

叶少伊停下脚步。“十天太长了,七天还差不多。如若七天还赶不走他们,我们都得完蛋!”

“如果师弟真的想要彻底干掉他们,那么你得去找一个人,那人以前是二师兄最仰仗的武林高手。” 张震天犹豫了片刻。

夜,烛火被吹进来的风压得很低,风秀月的影子在屋子里晃动着。

“秀月,我明天得回去一趟,你就在这里等着我。”

“回哪去?”她抬头望着他。

“星月教,不会去很久的!”

“好。”

叶少伊来到星月教,守门的人并不认识他,他们一起凑上来,拦在他的马前,见他身白色长袍并有天山图腾,互相递着眼色。“这位高手不知是哪一派的?”

“让牛栏汕来见我!” 叶少伊打量着四周,人们都说牛栏汕对他的教徒很慈悲,经常跟他们打成一片。

一个中年男子听到牛栏汕的名字后,目光箭一样投过来。满脸的胡须倒卷遮住了嘴角,头发杂乱地披在肩头,倒像是一个粗野的武夫。他们的目光刚一触碰,他便摇摇头回避。

那些守门的教徒扭头看了一眼那名中年男子,脸色为难。“我们教主刚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间能回来,爷有什么吩咐我们一定转达。”

“他难道想一辈子都这么大点出息吗?” 叶少伊怒视着那名中年男子,坐直了身体。“我是送给他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那人愣了一下,望着他笑。“是扬名立万的机会还是人头落地的机会,这些都难说。”

“牛栏汕,今天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武林之乱已经开始,一飞冲天又或是永埋黄土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叶少伊冷冷地望着他。

那人仿佛回过神来,他缓缓站起身走过来。“你是要用我的人头赌你掌控澜沧剑派的野心么?”

“只赌这一局,彻底击垮独孤派,不只是掌门之位,一统武林的基业也将在我的手中建立。”

叶少伊俯身盯着他的眼睛。“赌输了,我就拿着你的人头,去向独孤派甚至整个武林赔罪。”

牛栏汕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很短暂,但那个轻微的动作还是被叶少伊捕捉到了。

“他们都说你是我二师兄最依仗的人,是条汉子。你的弟弟为了护我逃出独孤派势力范围,死在了那里,你连你弟弟的胆量也没有么?”

“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能斗得过那些帮人?” 牛栏汕怔怔地望着他。

“这事不要问我!他现在被围在天山山谷,我从幽灵山庄带回幽灵死士,我现在需要你像对我二师兄那样,效忠于我!”说完他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我怕会让你失望,万一失败了,谁也输不起!”

“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你能做到的,不然武林高手的名头岂不是虚名?你的星月教高手众多,你真的怕一败涂地!”

战马嘶鸣一声开始加速。“我现在带着幽灵死士去山谷救大师兄,你最好快一点过来支援。”

回到澜沧剑派。

“你刚到独孤派做人质的时候,我老是笑你身体羸弱,不会有杀敌的那天。”

风秀月小心将金丝软甲穿在叶少伊身上,再把红绳串进环扣拉紧,打上结。

“那个时候,我多希望你能和你哥哥们一样,成为武林高手!”

“你在独孤派失去的东西,我会帮你一样一样夺回来。” 叶少伊看着大院外正在集结的幽灵死士,低声说了一句。

风秀月转到他的背后,继续整理他的装束,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可你今天穿上软甲的那一刻,我却高兴不起来,甚至有点害怕。”

叶少伊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突然从后面抱住他。“你还会回来么?”

“我大师兄被围山谷,我得去!”

“他一直那么对你,你可以不管的,整个澜沧剑派又不缺你一人,不去也没人会杀你。”

风秀月依在门口,泪水被她压回了眼眶,那身粉色长裙在细风中飘着。

上千幽灵死士集结过来,跟在他的身后,他们跟着他转身,一齐将手按在胸口躬腰,向她做了拜别礼。

她忽然捂住嘴巴笑了,自从跟着他来到澜沧剑派,第一次她露出自然的笑来。

她和他说过,她很羡慕那些男子汉,可以做一个武林高手,甚至是大英雄。

所有人都在欺负她,她什么也不说,但是她手臂上的伤痕说明了一切。叶少伊什么也不问,因为他帮不了她,他还没有能力给她足够的庇护!

天山山势险峻,山峰的乱石成了简单的城墙,他们来到的时候,周围死一般的沉寂,好像独孤派的人都躲进了地缝。

“都说幽灵死士人人都是高手,没有人可以阻挡他们手里的大刀和暗器。今天,让敌人在你们的怒火中哀嚎吧!”

叶少伊抽出地狱火,指向天空,对着身后幽灵死士们喊话。

那些年轻的幽灵死士个个脸涨得通红,他们的血勇此刻被激发,紧握武器的双手滚烫,他们一起举刀怒吼。

“杀!”

叶少伊遥望着远处山头独孤派的旗帜,他们已经做好了防御的阵型。面对凶悍的幽灵死士,他们根本没有与之对抗的勇气。

“杀!”

叶少伊的话音刚落,身后的幽灵死士催动了战马,无数刀枪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烟尘在马蹄下翻滚,喊杀的声音,羽箭划破空气的声音,战马的嘶鸣声合在一起,在山谷滚滚回荡。

两派人马开始接近,叶少伊甚至能看清独孤派弟子脸上的惊恐,他们的双腿在微微颤抖。

上千幽灵死士嘶吼着冲锋,那些飞驰而来的羽箭,在他们灵活的走位下,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伤害。

短短的接触后,幽灵死士携着摧毁一切的力量直插独孤派大阵。宛如远古大地上,一条巨大的蟠龙翻腾。

叶少伊一剑刺向一名惊慌失措的独孤派弟子,猩红的血液顿时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身。

放眼望去,都是挥刀舞剑砍杀的场景,混着血的浓腥味。

身后有马蹄声快速逼近,叶少伊飞身而起一剑斩过去。“叮”的一声,他的长剑被架开。“掌门,是我啊!”

牛栏汕还是来了,带着他的众教徒。

“牛栏汕,你守住天山入口,我带着幽灵死士进去救大师兄。” 叶少伊抹了抹脸上的血迹。

“掌门......” 牛栏汕望着他,欲言又止。“你真的要救你的大师兄么?”

他扭头看着他,却发现他的目光透着一丝冷俊。见叶少伊看他,他笑了笑。“即便你已经是预定掌门了,可有些事情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天山的敌人都躲上了山头,他们都被幽灵死士不可一世的战斗力震撼到,再也不敢露头。

“师弟,不,掌门。”有人骑马靠近。“师父急召你回去。”

叶少伊带着幽灵死士返回山谷外与牛栏汕汇合。

“牛栏汕,我答应了张震天,封住阴山出口七天,你得留下足够人手镇守这里,护着他的侧翼。” 叶少伊用绢布擦拭着地狱火的血迹。

“你随我前去见师父。”

“掌门,擅自出击你将触犯门派教条。” 牛栏汕回头看了一眼风中挺立的众教徒,转头看向他。

“走吧,事已至此已经回不了头。”

幽灵死士与星月教徒跟着叶少伊向山门而行,他看见了那些迎接的师叔们脸上的惊恐,他们一起低头回避着他的目光。

“师父,我......我去晚了,大师兄早早被他们下了手,成了剑下之鬼。” 叶少伊望着床榻上的师父。一名医者正蹲在床前往他嘴里喂药。

丘楚几静了一下,从床榻上转过头来,他的目光从叶少伊和牛栏汕的脸上扫过去,停在了叶少伊身后那些全副武装的星月教徒身上。

“只因我们跟星月教是盟友的关系,你竟然请来了他们,你可真有面子。”

他吐出了口中的药汤,开始激烈地咳嗽。那位医者赶紧停止喂药,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师父您要保重身体,晚点我再过来看您!”

“召你回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将那么多人带到这里,是要干什么?” 丘楚几艰难地翻身,痛苦地皱着眉头。

“弟子不仅仅是要将那帮独孤派的人拿下,我还要让师父做整个武林的盟主!” 叶少伊迎着他的目光,将盟主两个字说得很重。

丘楚几颤了颤,他的目光慢慢暗淡下去,不再说话。

“少伊,请留步!”老医师站起身叫住他。“掌门身体非常虚弱,这里缺医少药,能不能停止与独孤派的厮杀?”

叶少伊望着远处激战中的山谷,吸了一口气。“现在撤下来是不可能了,回来的暂且就不去了,只能这样。”

晨阳升起,院中的池塘在微风中起了细细的波澜。

隆隆的马蹄声在山门外传来,夹杂着人们的呼喊声。藏书阁的钟声轰然响起,更多的钟声紧跟着响了起来,空洞而悠长,将马蹄声吞没。

“丧钟,风秀月,是丧钟啊!”池塘里水波潋滟,天空的太阳在水中忽地破碎开来。

风秀月从大殿里跑出来,望着他。

“发生了什么事?”

牛栏汕带着人马赶来,他下马奔了进去。“掌门,丘楚几仙逝了,我来护送掌门到议事大殿。”

叶少伊接过牛栏汕递过来的马缰,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风秀月。她紧抿着嘴巴,将紧张挂在脸上,那身紫衣扬在风中,像阳光下一个飘忽的紫苏。

“会没事的,你进去吧,别到处乱跑。”

他猛地催马,战马长嘶一声开始加速。“牛栏汕,马上派人封闭山门,宵禁。所有人原地驻扎,没有我的命令不可妄动。”

“掌门放心,我马上派人去办!这个时刻,我还是保护掌门为好。”

“掌门,请抬手。”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躬了躬身体。“这掌门的衣服马虎不得,首先就是合身。”

叶少伊站在大殿,伸展双臂,任由他拿着长长的软尺测量他的臂长。“打小我就看出来,掌门气宇轩昂,一定有所作为。”

“这话你和我大师兄也说过吧?” 叶少伊闭上眼睛,轻轻问了一句。

老者扑通一声跪下。“掌门赎罪,我也是逼不得已,大师兄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我也是没办法,确实说过一些违心的话。”

“你慌什么?只是以后这些谄媚的话,还是少说为秒!”

几日后。

在叶少伊面前的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参拜声余音绕梁,经久不绝。

“风秀月,我们要搬家了。”他身着金色长袍,缓缓踏进东大殿。

“你真做掌门了?” 风秀月围着他转了几圈,然后歪头看着他。

“是啊,可惜你说过你不想做我的娘子,真是遗憾啊!” 叶少伊故意叹了一口气。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没说。” 风秀月瞪着他,眉头锁在一起。

“在幽灵山庄的时候,你说你不想做我的娘子。”

风秀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了一会儿。“哪有的事,只是不好意思把那句话说出口来。”

“是吗?”

“当然了,骗你是小狗。”他将她抱进怀里,淡淡的梨花香味将他包裹起来。“我只想你做我的娘子,除了你谁都不要。”

大殿之上,叶少伊将风秀月迎娶的事抛了出来。

师叔跟长老们都在互相凝望。“掌门,现在还是你师父的丧事之时,尚不宜嫁娶,待你师父满一个月丧期之后再议也不迟。”

叶少伊看着这群人,无奈地摇摇头。“那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掌门,以前跟大师兄走的近的被我们捉住了,只有几个提前得到风声逃掉了,只等掌门您的旨意了。”叶少伊的人在门外禀报。

叶少伊此刻正写着什么,将笔凝在半空,仔细观赏着,不知道怎么落笔。

“掌门?”那人又低声叫道。

“快来帮我看看像不像。”他将笔搁在笔架上,对着他招手。

“掌门在做什么?”他疑惑地望着叶少伊。

“你看了就明白。”

“好!”他走过来。

叶少伊将画递给他,他看了一会。“画的什么?我没看出来。”

“是人啊!”

“风秀月?不像。”他拧着眉头细看着。

“滚!”

“好。”他将画放在桌上,走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转身望着叶少伊。“是真的不像!那些人杀不杀?”

他一把将画揉成一团,扔了出去,纸团弹起后和其他的纸团滚到了一起。

“你去告诉那些人,有人在我的面前诬陷他们,我担心有人暗中作乱,以此向我谄媚,特派人前去保护他们。你不许为难他们,三天后再撤走,让他们安心地活着!”

这时牛栏汕也来找叶少伊,“掌门,我听闻最近有传言......”

“有什么你就直说,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叶少伊重新拿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

“都在说莫尚不是死在独孤派手里......说是掌门亲手杀了他。”牛栏汕低声说道。

“你相信么?”叶少伊没有抬头。

“因为......因为二师兄张宇平被围,是莫尚带人营救,半日路程他们走了两天多......所以......大家相信是掌门出手报复的。”他声音低得像是压在喉咙之中。

“下次再听见有人乱说,不审不问,直接打入死牢。”叶少伊轻吐一口气,提起笔来,蘸了墨。

“掌门!不好了,大师兄他......”一名弟子慌慌张张跑进来,前来禀报,看了叶少伊一眼,连忙止住话头。

“怎么了,大师兄的家眷,他们也相信是我杀了他吗?”

“大师兄的娘子,她去了风秀月的寝宫,我们......我们拦不住啊!”他紧张地看着叶少伊,浑身都在发抖。

叶少伊全身一震,心口像是被人敲击。饱含墨汁的笔落在白净的宣纸上,滚出一道墨迹。“风秀月?”

“叶少伊!”她一声怒喝。

叶少伊顿时一惊,愣在原地,这女人还真够凶的,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放肆!”身后的众弟子大喝,拔剑声充斥整个大殿。

大殿里回荡着大嫂魔鬼般的笑声。“就算你拥有整个武林又如何,不还是被我给吓了一跳。”

叶少伊不敢抬头,他知道这一生最害怕见到的事情就在自己面前发生,他甚至连抬头去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那么深沉,他的身体随着心脏的搏动一起颤抖,恐惧如潮水般包围了他,他感觉自己就像刚刚失去母亲的小孩那般绝望。

“抬起头来!”大嫂又放声大喝。

叶少伊抬头看见了风秀月那张微笑着的脸,平静又不失礼仪。突然她嘴巴不由一张,吐出一口鲜血,他连忙上前扶住她。

一柄短剑从她腹部透了出来,鲜血溅在大嫂莹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叶少伊望着鲜血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却没有别的办法。

众弟子忙冲了上去,抓住了她。她依旧在笑,毫不反抗。她身上那件浅紫色的长裙落了下去,露出了她近乎完美的躯体。

“杀了我吧!你永远都得不到她了,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你是在哭么?” 风秀月轻轻抚摸他的脸,她的发髻散开了,凌乱的秀发垂下来,遮挡了那张皎皎似玉的脸。短剑刺进了她的身体,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一片鲜红在大理石地面上放肆地流淌。

“你已经是掌门了,不要哭,我们还在一起......”

她的鲜血沾在了他的胸口,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在幽灵山庄的那个夜晚。

“你是要做我的娘子,可是很多人都想要我死,在独孤派的那些年,欺负我的人不在少数,你依然伴随着我!”

她突然紧抱在他的怀里,即便奄奄一息。“现在,我们不是在一起么?”

“你的武林是建立在众弟子尸骨和妇孺的血泪之上,你这个刽子手。”叶少伊梦见了大师兄莫尚,他浑身沾满鲜血,用剑指着他。

风秀月她最终还是去了,大嫂被他囚禁起来,或许他不想再多杀戮,那日他披衣起床,登上最高的望风楼,遥望着天山山脉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去那里看看,就他一个人去。

烈风扯直了他的大氅,沙子打在脸上如针扎一般,呼吸也变得困难。他将手拢在眉头眺望,眼里的天山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启程后天灰蒙蒙的,下雨前叶少伊得找到歇脚的地方,马匹在途中被毒蛇咬伤中毒死后,他还是决定独自去到那个地方。

行走了不知多久,一座破旧房屋映入眼帘,像是一座简单修缮的破庙或者道观。

门口坐着一位老者,他正拿着一把短刀削着一根长木棍。

“大叔,要下雨了,能不能让我歇歇脚,雨停就走!”

突然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抬起头瞅了瞅,最后将目光停在他腰间的那把长剑上。

“你不嫌它简陋就行。”他停下手里的活,站起来看看天。

“这鬼天气。”

他给叶少伊搬来一把小木椅,他的话很多,仿佛很久没有对谁说过了,一直喋喋不休。他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陪他说,话题一直扯到关于澜沧剑派发生的大事。

“有些事真的不好说,丘楚几那个羸弱的弟子,在独孤派做了九年的人质,两派依然杀伐不断,他竟然没有死在那里,真是个奇迹!”老人扭头看着远方。

叶少伊被他的话语所吸引。“那他一定过得很苦,对吧?”

“岂止是很苦,那是九死一生啊!”他回头与叶少伊对视。

“是我让丘楚几的大弟子劝他将那羸弱的弟子送去独孤派的,以此增强对澜沧剑派的信任,减少杀戮,因此来壮大力量,为将来争夺天下第一派做准备。”

“你别吹牛了,你这副样子,怎么可能跟澜沧剑派的人有瓜葛?”叶少伊指着他一身破旧褪色的衣衫大笑。

他白了叶少伊一眼。“这都多少年了!”

“那你说你怎么会到这里?被谁给赶出来了?”叶少伊望着四周荒凉的土地,揶揄他。

他苦笑一声。“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那莫尚对我言听计从,他的预备掌门身份已经没有人可以撼动,他怎么可能赶我走?”

“而丘楚几的二徒弟,他却死在了战场上,难道也是你们合计的?”

他打住说话,继续削他的木棍。“丘楚几的二徒弟深陷重围的时候,我让莫尚争取到了营援的任务。”

叶少伊看着那些碎木屑在他的刀口下翻卷着滚落,他将木棍举起来,眯着一只眼看了一下曲直,然后撮唇一吹,木棍上的细屑被吹开。

他微微一笑,将木棍递给叶少伊。“一支箭能不能击中目标,和箭自身也有很大关系。”

叶少伊打量起木棍,粗细均匀笔直,是他见过最完美的箭身。

“再用细沙打磨一下就可以完工了。”他的骄傲挂在脸上。

“是支好箭,配得上那张大弓。”叶少伊指了指他房间墙壁上悬挂着的玄铁大弓。

他扭头看着那张弓。“你认识那张弓?”

“听说过,是澜沧剑派赐给有重大贡献之人的大礼。”

他望向东方,脸上流露出无上荣光。“如果莫尚顺利登上掌门,何至于此?可惜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叶少伊很好奇。

“丘楚几那个羸弱的弟子从独孤派逃了回来,所有人都小看了他,他从小都在隐藏自己的实力。我让莫尚提防着他,但是莫尚却不以为然。”

老人指着远处的山脉。“如果莫尚能战胜独孤派派出的高手,一切都顺理成章!”

叶少伊望着远处那巍峨的天山,想象着当年的那场惨烈的大战。

“命运真是捉弄人,莫尚急于求成,被独孤派围困在山谷,最后死在了那里。”老人摇了摇头,又看看他。

叶少伊微微一笑。“最后那个羸弱的弟子,做了掌门,你无数次算计他,害怕他报复你,便逃到这里来了?”

他岔开了话题。“不过……他也算是一位了不起的掌门,毕竟在这样的武林乱世,多少怀着野心的人竞相踏入战场,导致多少武林分争。”

“那么,他还算是个好掌门?”叶少伊问他。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几百年来第一次,我澜沧剑派高手横扫四方,整个武林都在他的长剑下臣服。”

天空的乌云在烈风下汹涌,压在了两人的头顶。

“一直没有问你,你到天山山谷准备做什么?”老人理了理被风吹散的头发,转头问他。

“我去祭拜一个人!”叶少伊望着他苍老的脸庞,叹了一口气。

“你走了很远的路吧?”他指着他身上的尘土和脚下磨损的鞋子。

“那个人应该很重要。”

远远的,一队人马靠近,绣着金色长剑的白色大旗在潮润的大风里翻滚。

两人一齐站起来,望着远处逼近的人马。

“澜沧剑派的众弟子,看样子是为我而来,都知道我是莫尚的人。”他对着叶少伊苦笑。

“与你无关,你快走吧!我能猜到的,待他当上掌门,我们这些曾经想杀他的人,他岂能放过?”

“你的谈话很精彩,可我想知道结局!” 叶少伊遥望着那支人马,那群人身穿长白衫,腰挂长剑。

“这就是结局!”老人指着那支队伍,淡淡地说。

队伍急勒马缰,战马狂嘶一声停下来,停在两人面前。他们的长衫在风中乱舞,每一个人握住腰间的长剑,怒视着老人,结成了铁桶般的包围。

老人无奈地看向叶少伊,摇摇头。“结局来了。”

为首的骑士翻身下马,小跑着过来,在叶少伊面前参拜。“掌门,弟子护驾来迟!”

“不,这还不是结局!”叶少伊没有理会那名弟子,反而测头看着老人。“高士力,你的家人都过得很好,他们都在等着你回家。”

老人突然笑了,浑浊的泪水滑过了脸庞。

叶少伊没有告诉那个老人,他是去天山山谷祭拜大师兄莫尚的。当年他被围在了那里,是他带领着上千幽灵死士,挡在了他撤退的唯一通道上。

几名忠诚的弟子竟然带着他,一起杀出了敌人的包围。叶少伊站在路口没动,他身后的幽灵死士也没动。

他看见了莫尚眼神中的绝望,叶少伊只说了一句“你应该体面的死去!这是无上光荣的。”

然后他开始大笑,带着人数不多的队伍,头也不回的返回了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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