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守信急用钱,守义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李卫国赖账的事,便问守信:“李卫国欠你的钱还上了吗?”守信苦笑了一下,淡淡地说:“去年夏天我和沈卫玕找到了他家里,李卫国的老母亲站了出来,催促他去追钱,当时李卫国也心血来潮了,上来一股不要回钱来就不要命的劲儿!那次他去了常山市,还真就追回了两万五还给了我们。可是那股热劲儿过去以后,他就变得若无其事了,对我们又不闻不问了。”
守义叹了口气说:“这种人不盯紧了,他就耍二皮脸。”守信接着说:“半月前在我们的催促下,他又去找了他那个上家,听说前一天工厂还是好端端的,仍有工人干活呢,可第二天就突然黄了!老板也不知去向了,只剩下了讨债的堵门了,这年头儿这种事情太多了!沈卫玕说过段时间再说吧,李卫国的日子太难了,家都没有个家样儿了,连墙头上都长满野草了,估计他穷得,只剩下自己身上的那套行头撞门面了!我一见到他老娘,这位老嫂子就跟我讲上一代,‘老爷庙’那年头儿的旧事,可能是在求我不要逼李卫国太狠了……”
守义把烟头杵在了土里,低声说:“李卫国的父亲李进宝,刚四十出头就死了,那年头他在东流村里,算得上是头一排好汉。大个子,长得也好,长年当着村长,那是身大力不亏呀!在生产队出工时,两个人往马车上装粪,还赶不上他一个人装得快呢!听说他用锹铲粪时,连前腿的膝盖都不用弯,也正是因为他这样逞能,才累伤了身子骨,得了肺结核死了。这位进宝大嫂也不是白给的人,头脑灵活、能言善道,如果不是李进宝死得早,他家的日子都能过到天上去!可咋就出了个李卫国,这么个不屑之才呢?”
守信说:“李卫国的头脑其实聪明得很,只是没用在正地方。一心只想着偷奸取巧、不劳而获,甚至还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前几年他干得的确挺好,他与人合伙把凤城市的陶瓷积压品,都倒卖到了前苏联,又把前苏联的‘伏尔加’、‘拉达’这些二手汽车,都倒卖进了国内。不过后来,随着加入他们组织的人越来越多,买卖越做越大,一般的小买卖就不放在眼里了,竟干起了走私商品的勾当。逃避关税、非法集资,扰乱国家经济市场,这些事他们都干过!”
守义惊讶地说:“噢!这个人本事不小啊?”守信笑了笑说:“他们胆子最来越大,逐渐发展成了一个庞大的走私团伙,甚至干起了诈骗活动。后来被人举报了,国家对他们处以了最严厉地打击,有被判刑的、有被没收财产的。他属于情节较轻的,只是对他处以了罚款,没收了所有非法所得,那些年折腾的钱也就没了。听说在他最风光的时候,花天酒地整月不进家门。他的老娘、媳妇和儿子,都没沾到他啥光,现在败落了,家里人却要陪着他一起担惊受怕。”
守义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他不是被戈尔巴乔夫坑苦了?”守信笑了笑说:“这跟戈尔巴乔夫有啥关系?都是他自找的,我也是最近才听说的。但这个人很善于编故事,也很善于运动人情。前年他给为平介绍陈兆伦的闺女时,就是想讨好陈兆伦,也想讨好咱一家人,那是别有用心的……”
听到这儿葛华追着问:“守信,那个陈兆伦的闺女到底咋样啊?你见过吗?”“二嫂,实话跟你说吧,陈兆伦的闺女我倒是没见过,可陈兆伦是个投机倒把的主儿,他的父亲在旧社会就曾经贩卖过毒品,陈兆伦这些年也没少了招摇撞骗!”葛华长吸了一口凉气,喃喃地说:“好险!好险……”
守义说:“唉!当初的事,我还认为李卫国是一番好意呢,原来他另有图谋啊!这么说他先给为平介绍对象,后来又帮我把牛卖了,最终的目的都是冲着你那批货去的。如果不是我在中间给你们说和,你也就不会有这么大损失了……”
“二哥,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他的为人我是有了解的,当时我们跟他订货,也是幻想利用他真能帮我们打开销路。出了这个问题,我和沈卫玕都推脱不了干系,这件事,我们从来没有责怨过你,真的……”听到这儿,守义的心里终于好受了些。
守信掏出了自己的“石林”烟,递给了守义一根,守义点上烟问:“这么说,李卫国还欠你们三万呢,往下你们对李卫国有什么办法吗?”“我觉得再逼他也不是办法,只能盼着他有了钱慢慢还呗!这年头的骗子太多了,他们有的动不动就说自己是市长的亲戚,这种当我们也上过!李卫国这一单就认个倒霉吧,说不定日后在他身上还许得到个惊喜呢!看着他老娘、媳妇儿和他儿子那个可怜相儿,我也不忍心再逼他了,有时我还想帮帮他呢……”
守义笑着说:“也是的,要不我再把那四头牛买回来?”葛华提高了声音说:“得!你还想把钱借给守信吗?”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兄弟俩很久没有这样直言无讳地聊天了,今天哥儿俩的心情很痛快。又聊了一会儿守信回工厂了。
送走了守信,棚里又剩下了守义和葛华两个人了,守义把扔在地上的烟盒、烟头儿用锹铲了出去。然后又加快了继续翻地的速度,嘴里还不停地嘀咕:“多一分耕耘!多一分收获!过一分耕耘!多一分收获……”葛华笑着说:“嘀咕啥呢?喊着口号干活不费劲儿啊?”守义“扑嗤”一声也笑了,“我是在想大哥这个人,兄弟们遇到了为难着窄的事,他也不伸手帮一把,可是他有了事,却总嫌兄弟们出力少。还记得为红结婚那天的事吗?他埋怨守智和广芝两口子来晚了,那脸撂得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了!”“哼!你这个头生头长的大哥,从来就没有个大哥样儿!根本不愿帮兄弟们,即使帮了,他也总想卡点好处,他们两口子,就会一门心思地算计着咋占便宜!兄弟们、弟媳们,说起他们来,谁心里不委屈呀……”
守义为了维护家庭的和睦,就故意打岔说:“这主要是大嫂子的问题,不说他们了!诶?你说守智和广芝,在市里生活是不是很困难啊?吃啥用啥都要花钱,现在联系他们也不方便,有空了我把新下来的蔬菜,给他送过一些去,每年打了粮食,就给守智留出一份来……”葛华说:“这都不是问题,但是你再打岔我也要把话说完!你大哥这么办事,也别都赖在大嫂身上,他原本也是这种人!就是因为把钱看得太重了,把钱看重了,人情就看淡了……”
听着葛华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守义拄着锹哈哈大笑起来,但没有继续往下谈这个话题,而是继续谈论守智。“守智和广芝两口子,对培养为霞的决心可真够大的,不把为霞供出学来,是绝不罢休啊!”葛华也抛开了大哥周守仁的话题,说:“广芝的娘家人,也支持他们这么做。那时候广芝一心想弄个市民户口,但是,即使弄到市民户口了,就能得到市民的待遇了吗?若是在市里没有个稳定工作,得不到稳定收入,又离开了土地,他们靠啥生存啊?当然啦,如果他们开个小卖部会挣到很多钱,到了那时就可以完全脱离开农业社了,但是,这又跟是不是市民户口有啥关系呢?看来这年月,最关键的问题并不是户口问题,而是挣钱多少的问题……”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抡开膀子翻土,大道理他们明白,但他们更知道,梦想归梦想,要想实现它就像种地一样,需要认认真真地、踏踏实实地、一锹一镐地刨出收成来。
葛华问:“近来守礼,对你说起过为朋对象的事吗?”“没有。”葛华叹了口气说:“你说这个罗凤春,她死活不同意为朋跟那个赵静交往,我觉得她想得太多了。嫌赵静妈是母老虎,难道赵静妈还要追着闺女,搬到东流村住来吗?为朋小两口过小两口的日子,少掺连娘家的事不就行了吗?”守义也说:“谁说不是呢?这个罗凤春就是庸人自扰啊!也可能是给儿子挑媳妇挑花眼了,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的。这叫‘瓜里挑瓜挑到眼花’呀……”
葛华说:“这个守礼也是,一天到晚只琢磨他的书法。那些证书、那些奖杯能当钱花吗?能折腾出啥名堂来呀?为朋搞对象这么大的事,他却一点也不上心,天天就这么吊儿郎当的!”守义说:“他还能得折腾出啥名堂来?就连‘李大明白’都说过他,现在他的字写得再好也没有市场了。因为当今社会上有名家名字,一位知名书法家写几个门头大字可值钱了,可这个行列他又挤不进去。而做普通商店门头字牌的,现在又有了电脑版的五体字型,比他写的字又好又便宜。只是咱这四里八村,谁家赶上婚丧嫁娶的事才可能找上他,给他些酬劳,但是大多数人家又不是冲着他那笔字去的。过日子哪能边过边玩呢?整个东流村恐怕也只有李进喜养花,是边玩边挣钱的。唉……”说到李进喜两人都轻叹了一声,他们是又想聊李进喜又不想提他,生活就是这么矛盾!
守义和葛华就这样随见随想地交谈着,但是手上却也没闲着,农活儿干得井井有条。谈着谈着,他们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为平的婚事,今年为平就已经二十二岁了,惊蛰一过,一晃就到“五一劳动节”,再一晃就会到“中秋节”,这日子过得就像坐火车一样快!转过年为平就到二十三岁了,如果今年搞不上对象,可就显得岁数大了。葛华和守义的焦急程度,就像种庄稼将要误了农时似的,而每次想到这里,他们的心头就像堵上了一锹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