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到了,一大早东流村的大街小巷里,大人、小孩儿都兴致昂扬地川流走动着。
小辈儿们给大辈儿们拜年,大辈儿们则把糖块、瓜子和花生盛在盘子里,摆在炕沿上,等候着小辈儿们来吃、来拿。这一天,家家院子里都少不了成群结队的小孩子们,他们都穿着新衣服,像一波一波的小浪头似的,迈进大辈儿家的门槛就高喊:“过年好……”不过,那一双双的小眼睛,都紧紧盯着炕沿上的糖块、瓜子和花生。这时大辈儿们,就会笑逐颜开地把这些东西分给他们。当孩子们得到这些东西之后,一个个就像打了个胜仗似的,便欢蹦乱跳地再奔向下一家……
今天上午周守义和为平都去走串了,家里只剩下了葛华,屋里的人总是络绎不绝的,迎了又送、送了又迎。到头中午的时候,守义串走完了回到家里。他兴奋地对葛华说:“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看几天前,李进喜让李卫国把鱼给咱送来了,咱不能不领情,等下午消停了,让为平给李进喜送两瓶酒去,你看行吗?”葛华也兴奋地说:“行!这事儿我也在寻思呢,李进喜两口子,有可能是在试探咱家的态度呢!很可能他们已经把那些误会事儿想通了……”于是,两个人又喜不自禁起来,守义蹲下身,便在低柜里挑选起最好的白酒。
过了中午,串门儿的人少了,守义把精挑细选出来的两瓶酒,装在了一个塑料袋里,然后把为平叫了过来。“前些天你李进喜四叔,让李卫国给咱家捎来了一袋子鱼,咱不白要他的,你去把这两瓶白酒送给他,你也就着机会在他家里多坐一会儿。”
为平明白爸爸的心思,他这在是有意地撮合自己和雨杉的关系。但为平觉得这里面,有的地方感觉不太对,便一皱眉说:“爸,这合适吗?”“有啥不合适的?礼尚往来嘛!”为平半信半疑地拎着这两瓶酒,去了李进喜家。
今天李进喜家非常热闹,李进荣、李卫国还有雨杉市里的三大,他们一大家子二十多口人,都聚在这里过年。为平进来的时候,他们一家人还在兴高采烈地喝酒呢!见了这个场面,为平站在门口非常尴尬,邹秀玲和雨杉迎接了他,见人家这么忙,为平把酒放下说:“四婶,我爸让我给我四叔送来了两瓶酒,今天你家里有客人,我就不多待了。”
这时,李进喜在酒桌上酒酣耳热地对为平说:“为平,不用你爸惦着我,你把酒拿回去留着他喝吧!”为平拘谨地说:“四叔,我既然拿来了,你就留着喝吧,我先回去了……”邹秀玲和雨杉把他送到了院门外,而为平难以为情的心情仍没平复下来,也没有对雨杉说一句话,甚至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为平一进家门周守义就问:“咋这么快就回来了?为啥没在他家里多待一会呢?”为平失望地说:“今天真不巧,他家正请客呢,一大屋子人,我进去的时候人家仍在喝酒呢。我出来时,我四叔还非要让我把酒拿回来。”周守义沉默不语了,他怀疑自己难道是太心急了?让为平去早了?正这时,就听到门口传来雨杉的声音:“二大在家吗?”周守义和葛华同时起身迎了出去,为平也跟在了后面。 雨杉进了屋,手里拎回了为平刚送去的那两瓶酒,大大落落地说:“二大,我爸说这酒还是留着你喝吧。”雨杉说完就转身走了,都没有在屋里坐一坐。
为平看着雨杉转身离去的背影,心底涌出了一股人琴俱亡滋味。他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坐在铁质单椅上心里很难受,却又无能为力。他默默地唱起了,自己试着写的那首歌《心锁》,来平复自己失落的心情:“也许是太懦弱,让自己循循退缩。想大声说出心中的愁苦,却找不到任何的情由。也许是太脆弱,所有话压在胸口,闭上眼忍受折磨,任凭着岁月蹉跎。是你点燃了我心中的爱之火,却烧尽了我的翅膀,让我无力向前寻索。我不在乎覆水难收,也不想让往事回头,我可以随波逐流,只恳请你不要冷漠,别留给我烟恨雨愁……”
快到了傍晚,李卫国一觉醒来,春风得意地来到了周守义家串门儿。中午的酒劲儿可能还没过,他见到周守义就抱拳作揖的,周守义对他冬扇夏炉的这一套,感觉很不适应。坐下之后,周守义开门见山地问:“卫国呀,我问你,你四叔给我的那袋子鱼,是咋回事啊?”李卫国不以为然地把那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守义。
周守义这才恍然大悟,埋怨自己太过自作多情了,竟然做出这么一个荒唐的事来!此刻,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令他脸红脖涨,同时,对李进喜产生了一丝不满之情,牵萦于心。
李卫国真是个聪明人,乖嘴蜜舌地专说周守义爱听的话。有时来了串门儿的,他还跟着起身迎送。过了一会儿周庆方来了,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一个是勤恳务实的农民企业家,一个是瞒天过海的投机商,两个人各抒己见地评述着发财之道。
周庆方说:“当前国家的经济被搞活了,给了人们许多挣钱的机会,乡镇企业、私营企业更是异军突起呀!不过现在我国的农业仍处于落后的阶段,虽然机器设备较以前先进了些,但耕作的方式是没变的,仍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农经济,而且农作物的种类保守单调。因此耕作成本也没有降低下来,粮食的产量也没有得到明显地提高。不过蔬菜的价格,却受到了市场地影响,是不容易控制的,‘快马赶不上菜市行’嘛!主要原因是因为蔬菜与商品市场挂了钩,这反而有了很大的利润空间!如果东流村搞大棚种植,离着市里的蔬菜批发市场又这么近,一定是条好路子……”周守义听着频频地点头。
而李卫国就不这么认为了,他直了直腰板说:“我认为经营农业没有前景,就算小白菜一块钱一斤,农民也发不了财,搞工商业才是致富之路!远的不说,就拿高岭村说吧,人家把国道两侧的耕地,全部转换成了商业用地和工业用地,自己不仅可以搞副业,即使把地皮租出去,每年租金的收入都肥得流油啊!每年一到春节前,村委会就给村民们分红,高岭村的生活水平丝毫不亚于市里!”庆方说:“这倒是事实,但是高岭村的地理位置,全乡不就只有一个吗?”
李卫国接着说:“高岭村的人出来之后,跟东流村人站在一起,那真不是一个档次啊!人家穿的衣服都是广州货、时髦货,咱村人穿的还都是‘老三色’呢!人家在那里一站,小眼珠倍儿亮,个个儿舔胸叠肚的!再看咱村里人,见到了生人连眼皮都不敢向上撩。为平在高岭小学教学,少不了跟高岭村人打交道,你说说是不是这个情况……”
为平对李卫国数典忘祖的论调,很不赞成。但今天他在自己家里,便没好意思说太重了,仅是笑了笑说:“我虽然在高岭小学,但跟高岭村的人接触并不多。不过我发现我那班的孩子们,确实显得见识广一些,思想灵活一些,而他们的上一代,却未必像你说的这么个个出众。我班有个叫彭立佳的学生,她站出来还比不上咱东流村的孩子呢!她的父亲叫彭大壮,一年年的只知道跟他的几十只羊打交道。每次见到熟人都不愿打招呼,总想要转身躲开,现在连说话都不流利了!而像卫国大哥这样的人物,即使在整高岭乡里也找不出几个来呀!所以说,事情不能一概而论,咱村的东思河高岭村就没有嘛!”李卫国听了,也不管为平说得对不对却得意地笑了。
周庆方说:“工商业当然是挣钱快,但不是对于每个地区、每个人都适合。即使干上了风险也是较大的,如果产品产销不对路,质量又不过关,麻烦会更大。就说几年前,咱村办的砖厂为啥开黄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烧出来的砖压力达不到要求,所以断了销路。再加上领头人,志不强、毅不坚,出了问题不去找原因只知道甩锅,砖厂不倒闭才怪呢……”
听到这儿,李卫国来了兴致,把声音压低了说:“上次砖厂的倒闭,从表面上看是这个原因,其实是真实情况,就是领头人中饱私囊造成的!砖厂卖砖收上来的钱,就像割韭菜一样左一茬、右一茬地割,最后砖厂架不住割了,这才破产了!但破产对领头人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把账本一烧来个死无对证,他搂的钱也就坐稳当了!”说到这儿,屋里人都摇头叹气起来,不过大家也知道说跑题儿了。
周守义说:“我觉着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农业做基础,工商业是发展不起来的,即使发展了起来,我们这个十几亿人口的大国,如果没有粮食做保障,那是非常可怕的!工商业要发展,农业也不能丢,土地总要有人种才行啊!”“对,二叔说的太对了。国家也一定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对农业的政策制定,一定会让农民塌下心来种粮食的。”周庆方信心十足地说着。但从李卫国的表情上看,他对发展农业仍是不自信的态度。
庆方对守义说:“二叔,等天气暖和了,你把被拆的牛场再收拾收拾,建一个蔬菜大棚,种出来的蔬菜你可以到菜市场去卖,如果种多了卖不过来,我也可以帮你卖出去。还可以帮你引进一些新品种,比种粮食可强多了!”“哦?这可是条好路子。但是在基本耕地里建蔬菜大棚,乡里允许吗?”庆方笑着说:“种蔬菜是国家鼓励的,我在乡里已经问过了,没问题的。但是二叔,这次你不必管别人了,自己操心费力不说,弄不好还落个埋怨……”周守义笑了笑说:“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何愁影子斜?哈哈!”
李卫国在一旁说:“二叔你若是想建大棚,我也出一把力!这四头牛的买主迟早会来的,我干脆今天把钱先给你,把牛先牵到我家去!” 周守义忙说:“这个急啥?”庆方在一旁笑着说:“二叔,看来你今年好事都往一起赶呢,一定是个好年头哇!”大家都开心地笑了。
去年惨绿愁红的年头儿过去了,但愿今年风调雨顺,周守义的心中默默地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