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住在农村里,终日与阿猫阿狗为伍,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猫猫狗狗有什么稀奇的地方。但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近总会不时想起陪伴自己长大的那条黄狗——富财龙。
可能是目睹了儿子孤零零一个人玩耍,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不免要感谢那些陪伴的小伙伴,哪怕只是一条狗。
不论用什么样的言辞,都不能全面的描绘富财龙。它只不过是一条最普通的土狗,眼睛乌黑水灵,毛色金黄,充满光泽,上面总是沾满了杂草碎和泥土。在乡村的狗群中,它还是很有自己的特点的,魁梧高大,乍眼一看还面露凶猛。然而,就这样一条非礼勿近的烈犬,却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记忆。
记得是一个夏天,父亲出门不知去了哪里,母亲因为炎热的太阳和劳作的疲惫,吃过午饭后就沉沉的睡下。我和弟弟为了解馋想在烈日下去掏路边的野地瓜,顺便溜到小河里去洗澡玩水。
刚跑到屋旁边,就发现父亲已经在100米开外的路上了,因为烈日当空的原因,他只顾往前极速赶路,没有发现我们的异常举动。我和弟弟只好放弃出门的计划,慌慌张张的冲回自己的铺上装睡。
不一会儿,父亲就在屋门口大呼:“O,快起来,给你们带了好东西回来。”
一听到有好东西,不由分说就翻身起床冲了出去,就看见地上有一只黄色的小狗。太惊喜了,我和弟弟发了疯似的啊啊啊直叫,随手抱起小狗就一个劲地蹦一个劲儿的跳。
“哪里来的,爸?是我们家的了?”
“在河对面的刘叔叔家捉来的,还花了钱的,莫要把它弄死了哈。”
“好乖,我们会好好照顾它,不会让它有事的。”
“那就行,它就叫富财龙。我睡觉去了,你们两个都在屋头,不准出去乱跑,不然我晓得了要遭打哈。”
有了新伙伴,谁还想要出去晒太阳?就算父亲不警告我们也不会逃出去了,多此一举。
从此以后,不论我们去哪里,都有了一个跟屁虫——富财龙。
你去割猪草,它就躺在你割好的猪草堆上,生怕别人抢走似的;你在地里刨野味,它也学着你的样子狗刨土,或者自己去追小蚂蚱、癞蛤蟆;你做作业的时候它就安静的睡在你的脚上;你撒野奔跑它也追在你的后面汪汪直叫;我们吃的东西必须要分它一些才好,水果、蔬菜抑或肉骨头一样都不能落下。时间久了,它已经不只是一只狗而已,而是我们家的一员。
富财龙是狗,所以也会咬人。
富财龙看起来是很凶猛的那种狗,但是只要有客人到来,父亲告诉它不能吠不能咬,它就绝对不会吭一声,看到父亲友好,它也会摇着尾巴对客人友好。唯独有一个人例外——G先生。说来奇怪,它一辈子只咬过三次人,竟都是G先生,父亲百思不得其解。
G先生比我大一岁多,住在我家屋后。G先生小的时候是欺软怕硬的那种人,有点像小流氓。我小时候是假小子一枚,一般男生是打不过我的,当然也包括G先生,所以他对我就只有一句话:你给我等着。
有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G先生欺负了我最小的弟弟,我的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追上去就是一顿暴打,如果不是我妈拿着竹条把我抽回家,不知道G先生那天会被我打成什么样。
G先生气不过,就在我家屋后的地里捡了各种各样的石块砸房顶。农村的屋顶都是泥瓦盖的,肯定经不住他这样暴风雨似的乱砸,一个接一个的窟窿就出现了,我父母幺叔气的乱骂,一边要收拾我和两个弟弟,一边要让G先生收手,家里乱成一锅粥了,因此谁也没有在意富财龙。
突然,屋后的石头雨停了,接着响起的就是G先生惨烈的哭声,还有富财龙高八度的叫声。
父亲大呼:“着了(四川方言,意思是糟了),富财龙咬人了。”
话音还没落,就已经一溜烟的不见了,我们也跟着跑出去。到了现场在发现,G先生的腿被咬了一条口……
接下来就是善后,带G先生打狂犬疫苗,赔钱赔礼,好一番折腾,当然富财龙也是免不了要挨父亲一顿毒打。
从那以后,只要G先生到我家来一次,富财龙都会咬他一次,这样的事情一共发生了两次,以G先生再也不到我家收场。
父亲知道富财龙这个脾气之后,更是宠爱它了。好吃好喝伺候不说,外出的时候也会常常带着它,一度形影不离。父亲不是一个喜欢小动物的人,对富财龙是真爱了。
富财龙也会有干坏事的时候,比如偷吃自家的鸡蛋和别人家的鸡。
以前文章里不是说过我也有偷吃生鸡蛋的行为吗?我吃蛋它吃壳。可能它不甘心只能品尝到鸡蛋壳,就开始偷吃鸡蛋,家里母鸡下的蛋好长一段时间是进了它的胃。为此,我还替它背了不少锅,挨了不少打呢。
父亲最痛恨的是富财龙偷吃别人家的鸡。
有一天,天下着很大的雨。父亲在家里百无聊赖,无所事事。突然屋对面的小路上有一个人在叫他的名字。他热情的招呼别人到家里躲雨。可那人一点都不领情,开门见山说到:“不好好管好自己家的狗,以后再发现它偷吃我屋的鸡,我就直接药死它,乱棍打死哈。”
父亲一听,呼啦一下就从矮板凳上起来,大声说到:“如果是我的狗,我肯定好好收拾,如果不是我的狗,你就莫乱咬。”
从那后,父亲就非常注意富财龙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下雨天的时候。功夫不负有心人,父亲还真的发现富财龙有偷吃别人家鸡的坏毛病。
那次,父亲把富财龙用狗链拴着,狠狠的暴打了一顿,打的富财龙满嘴是血,腿也跛了,富财龙竟一点也没有反抗,任凭处置。
我和弟弟求父亲不要再打了,富财龙已经知错了,它再也不会了。父亲可能因为累了停了下来,晃悠悠的走过去抱着富财龙说:“富财龙呀,我也舍不得下手,但是你怎么可以去偷东西呢?平日里也没有亏待你呀。我今天下手这么狠,是不想你被别人这样打,不想你被别人欺负,知道不?你要是知错就改,我会更加爱你,如果你还要继续偷吃别人家或者自己家的东西,我就打死你。”
说完父亲起身扭头就走了,看也不看一眼。富财龙好像听懂了一样,呜呜呜一通,趴地上了,眼里有泪。
父亲回来了,给富财龙包扎了一下伤口,拿来好吃的,还抱了好一会儿。富财龙也从未如此温顺的伏在父亲的怀抱里。从那以后,它再也没有偷吃过任何东西。
富财龙是狗,所以特别忠诚。
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我就开始住校了,每个星期回家一次。每次离开家的时候,最舍不得我的不是父母,而是富财龙和猫咪雪雪。
每次临到离开那土墙房子时,富财龙跟着我,那条孤独的山路瞬间有了欢乐。等到了大路上,你一回头就能看到一条老狗趴在路牙上,一直望着你,像一个忠诚的卫士。它知道我要离开了,踉跄的跑到我跟前,在脚下钻来钻去,用力的摇晃着尾巴。我俯下身子,抬起它的两只前脚放在腿上,轻抚着它的头,额头碰额头,告诉它:“乖乖的等我,再过5天我就回家,你赶快回家,爸妈会担心哦。”
它好像什么都懂,所以我说的照做。
和富财龙的每一次分开,我都是开心的,因为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们会永别。
就算后来它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弱,我也只是觉得它老了而已,不会死。就算老死,以它当时的身体状况,也还要好几年呢。
所有的人都以为富财龙应该会老死,会有一个善终,但最后它却是被人药死的。而药死它的那个人,是父亲很好的一个朋友,是富财龙信任的一个人,不然以富财龙的阅历是不会因为贪吃而误了性命的。
那天,药他的人家里办酒席,我们全家都去赴宴了,包括富财龙。吃过晚饭,我们先回了家,富财龙是最后回家的。等它一回家,婶婶就发现它很口渴的样子,口里吐着白沫,在衣柜下面躲着不出来。
婶婶跑到我家给我爸说:“哥哥,富财龙遭别人下毒了。”
我爸一阵风似的跑到婶婶家里,唤着富财龙,祈求它出来,可富财龙完全没有反应。
父亲吼道:“弟妹你去割一块仙人掌,堂客(四川方言,老婆的意思)你去拿个碗接半碗水来,O你去洗衣台把肥皂拿来,赶快,希望可以救富财龙一命,希望可以有奇迹。”
我们飞奔出去完成各自的任务,父亲则和弟弟趴在地上使劲儿拽富财龙,好一阵才把它拽出柜底。那时候,它已经呼吸弱了,瘫软了,眼睛里老泪纵横……
父亲把肥皂放水里磨,再把仙人掌捣碎了混在一起,强行掰开富财龙的嘴,想要灌点下去,但已经晚了……富财龙已经吞不下去任何东西了,喂进去的食物都从两边流出来了。
父亲不再灌了,只是把它抱到了怀里,一言不发。
我和弟弟摸着它的屁股,嘴里喊着:“富财龙,起来,起来,快点……”早已经哭成了泪人。
妈妈和婶婶在旁边一边骂一边哭:“哪个挨千刀的,昧良心的,这么好的狗,无怨无仇的,囊个下得了手,天啦。”
富财龙走了,就算受了那毒药的难,最后还是安静离开,也许是我们都在吧。
父亲认真的给富财龙找了一块土地,虔诚的送它入土为安,在那个地方站了很久很久才离开。
我和弟弟找了很多野花,做成花环,放在那个小土丘上面,在那里哭了好久好久。
那个下毒的人,父亲再也没有搭理过。
我从来不信什么轮回,但是那时候信了。我日日夜夜都在祈祷,希望富财龙能够到天堂,那里满是鲜花绿草,满是青山绿水,行走的是善良真诚的人,待它温柔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