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
是夜,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那是条烂尾老街,男人夹紧了怀里的公文包脚步匆匆,棕黄色皮靴从泥泞的水坑里踏过,溅起水污,裤脚就湿了一大块。显然,他不是很在意,尚显青涩的年轻脸庞却布满胡渣,大概是个不太讲究的男人。
他停在一间酒吧门口,门口的招牌已然脱落大半,只剩“酒吧”两个字,真是滑稽,男人兴许也这样想,情不自禁的扯了扯嘴角,笑得难看。不一会儿,有个贼眉鼠眼的小个子给他打开了门,透过门缝可以看到昏暗的吧台里两两三三坐着几个金发碧眼的欧洲人。
“我找布朗先生。”声音意外的软糯。
阮冕踩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有些疲惫,四周的闪光灯还没有停歇,她必须保持着一贯的微笑。四十几岁的她仍然傲慢,不过很快这氛围就被人打破。
一个秀气的少年递了酒杯过来,一双琥珀瞳漂亮的像两块宝石:“前辈,我敬你。”
“谢谢。”阮冕随意的接过杯子。
“下个月的巴黎展,期待前辈你精彩的个人秀。”温彧笑了笑,眼睛里有几分狡猾。
阮冕碰了碰他的杯子:“后生可畏才是。”
温彧孩子气地摸摸鼻子,丝毫不掩饰被夸奖时地得意。
三月里最后一天,这个意大利城市上空布满了乌云。男人垂头丧气的从酒吧里走出来,小个子操着一口意式英语,不太熟练的跟他交流。
“先生!顾先生!一定是哪里错了!布朗叫您回头!茶壶!很好!”
“请你回去告诉布朗先生,那不是我要的壶。”细雨绵稠,雨水里氤氲着泥土的芬芳,顾时桦再次抱紧他的公文包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转身走进雨幕。
佛罗伦萨的这场时装秀维持了整整一周,阮冕换上一件宽松的睡衣坐在梳妆台前翻看时装秀的最新报道,光线有些暗,阮冕不得不从抽屉里拿出一副眼镜,长年不分昼夜的设计和走秀让她的视力变差。戴上眼镜的世界更加清晰起来,镜子里的阮冕显得愈发憔悴,躲在精致妆容下的细纹暗斑像妖怪一样通通暴露出来。
她愣了愣,吓得不轻。
“壶仙,壶仙,你在吗?”
“阿嚏!”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我就已经坐在梳妆台上了,后悔也来不及。阮冕看见我倒是兴奋,乃至于摩拳擦掌。差不多十年没见到这女人了,我想着也许应该打个招呼。
“许久不见。”出于礼貌。
“是啊是啊,很久没见了,没想到你还在。”阮冕在我面前很是谦卑。
虚伪,我暗道。
“何事唤吾?”
这会儿阮冕倒是装模作样起来,她给我倒了一杯液体,鲜红色的盛放在高脚杯里,见到我迷惑的表情她笑了笑:“这是法国波尔多,红酒。”
“晓得。”我有些拂不下面子。
她又没由来叹气:“十年了,你还是这样年轻貌美。”
“吾乃上仙,当是长生不老。”挑挑眉。
“这些年多亏了你,我才能有事业,连我的儿子也都是……”
“你想长生不老?不可。”我打断阮冕无休止的煽情。
听到这话阮冕又皱起眉头,一番进退两难的样子:“为什么?”
“一马车金子换整个皇宫,可否?”
“我懂了,性价比的问题……”阮冕失望的垂下眼眸,这一点上她还算是有见识的女人,“可是我年纪大了,模特这个行业就是青春,没了青春我的辉煌很快就会被人遗忘的!”
我听了她的话略微沉思:“皇帝都是怎样延续朝代?”
“壶仙的意思是?”
“禅让。”我微微闭上眼睛,不愿再与她交谈,“下次唤吾,定要许最后一个愿望……”
说罢便遁回壶中。
“壶仙等等!”阮冕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我消失,她明白一天至多只能唤我一次。半晌后,她捧起那只泛着土黄色的茶壶小心翼翼的放回保险箱。
“禅让……”
世有仙人,隐居蓬莱。传闻蓬莱有无妄仙人,仙法高深心怀天下,于是有不少小仙拜入门下修仙修道。
那其中就有一位喜着红衣的仙子,拜在无妄门下修了五百年道行。那时候仙子还有个名字,不过叫什么连她自己都忘了,现在人们都唤她壶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止境的等待,每个得到她的人可以许下三个愿望,愿望完成后那仙子就会消失,继续寻找下一个人。
壶里别有洞天,墙角处的唱片机正放着一首听了快一百年的老歌,唱针划过老旧唱片发出刺耳又难听的吱呀声。左手边是一张沉香木打制的梳妆台,那是十多年前阮冕送给我的,右手边是铺着凤凰羽衣的床榻,而此刻床榻上正躺着一个不速之客。
我皱起眉头捻了个诀飞过去:“哪里来的妖孽?胆敢在此造次!”
“壶仙!快停手!我是阿桑!”头顶着火的阿桑急忙从床上跳了起来。
“是你?”
“呼呼……”好容易灭了火的阿桑卷起了她的马尾,“壶仙,十年不见你就送我这么个大礼!”
我这才松了口气,果真是阿桑。
阿桑是个水妖,我遇到她的时候她才刚刚修炼成人形,瞧她可怜便让她借宿于壶中,一是陪我聊天解乏,二是帮忙寻找每一任主人。久而久之,两个人愈发默契了,不过阿桑性子顽劣,隔三差五的就要离开壶中,每当我完成三个愿望时候又会跑回来。
“你这一去有十年。”我算了算。
“可不是,我算到你差不多换新主人,就回来了。”阿桑笑眯眯的。
“你怕是算错了,阮冕始终不肯许下最后一愿。”我躺回床榻上,“这十年她未曾见吾。”
“这女人还真是狡猾。”阿桑转转眼珠子,“不过我们可以想办法让她许愿。”
我瞧她鬼祟的样子:“切不可杀生作祟,扰乱人间秩序。”
“是是是。”泄气。
我再次闭上眼睛准备小憩。
阿桑想起什么:“对了,我前段时间去了蓬莱,你猜我遇到了谁?”
闻言我的眼皮跳了跳有些动摇,但还是没接话。
“哎,我好像见到那只麋鹿精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从床榻上坐起来:“什么?”
“就上个月十五,我去蓬莱采露。明明太阳还没升起,林子里却一点仙气都没有,我纳闷就捉了小妖来问,他们说不知哪里来的怪葫芦吸走了林中仙气。”阿桑头头是道。
“聚仙?”
“我看八成是的,那麋鹿精骗了你的葫芦居然还敢去蓬莱。”
“阿桑,吾要回去。”
三千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一只妖精,一只害得我受困于茶壶的麋鹿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