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者

  第一章

    肃静沉寂的黄昏,门口的老榆树下,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戛然而止,随即发出几声狼狈地喘息声。

      看门的老仆是盛安侯府的老人,看见马上下来一个身穿便装的黑衣男子,左脸眉骨处一道刀疤,腰间挂着一柄大刀,刀鞘上残留着斑驳的血迹。 老仆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忙吩咐人牵马,将来人引进府门。

    盛安侯府是先帝赏赐的,侯府很大,但是没有什么人,偌大的回廊只有一个点灯的老妪。他穿过前院和偏厅,径直走向内院,管家五爷迎面走来,他已年过六旬,鬓角有几缕稀疏的白发,但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宽阔的胸膛笔直的身躯,一看就是常年在军中的人。

“五爷。”他先施了个礼。

“在野将军一路辛苦,老夫人在北苑。”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走了半刻钟,进了一套清新素雅的院子,院中种满了花草,一个衣着朴素但样貌出众的妇人站在门口,一脸焦急地等着他。

他一见妇人,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刀鞘嗑在青石板上,发出铿锵的声音。

“老夫人,属下有辱使命,请老夫人责罚”

那妇人正是盛安侯夏淮钦的母亲,她本是军中军医的女儿,自幼学医随父行军,和夏淮钦的父亲夏卓伟两情相悦,夏卓伟不顾先帝赐婚执意娶医女,这件事还曾被传为帝都佳话。 夏卓伟征战牺牲后,她还曾替夫出征上阵对敌,一度成为巾帼英雄。

此刻,这个饱经风霜的妇人再也没有人前的淡然与从容,心中一痛,眼泪婆娑而下,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害死了自己最好的表妹一家人。

夏淮钦回府之后,听说在野回来了,也急匆匆赶过来,看到母亲满面悲伤,心中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他将母亲扶回房中,在野将事情的经过仔细的禀报了,他没有想到李家与裴家为了拉拢他,竟然会用釜底抽薪这一招。

当今圣上病重却没有嫡子,李贵妃的儿子五皇子和裴昭仪的儿子三皇子最有可能当选太子,李贵妃的父亲是宰相,掌管朝中事务,乃文臣之首。裴昭仪是先皇后的庶妹,先皇后的弟弟裴国舅娶的是云阳长公主,裴家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如今两家都想和夏家联姻,夏家世代驻守边关,掌管着大京国的五十万兵权。

前不久,夏淮钦打败了大邕国,兵临大邕皇城之下,大邕国只能求和。不仅签订了永久交好的国书,还送来嫡子做质子。

夏淮钦回朝之后,为防皇帝忌惮,主动交出了兵权。但他在军中威望很高,他的影响力非同小可,如果能拉拢到他,太子之位更有把握。

夏淮钦得知之后,干脆称病不朝,闭门不出。李家与裴家频频上门送礼,甚至请了媒婆来提亲,夏家不愿参与党争,只好称已经定了亲。

夏老夫人赶紧写信给远在逐州的表妹,希望能求娶侄女苏蕊樱,度过此劫。苏家早年得过夏家的恩惠,回信愿意嫁女。 夏家派在野将军带上聘礼前去逐州接苏蕊樱来帝都完婚,在野将军带了十位精兵,乔装改扮成镖客,不料在途中遇袭,在野拼死赶到苏家,苏家已经尸横遍野,他只能独自回帝都复命。

“属下查验尸首,全是一剑封喉,从伤口来看是职业杀手做的。虽然做的很像是打家劫舍,但是苏家地处闹市,也不富裕,并不是劫匪下手的目标。事后,属下拿着侯府的印信去府衙报官,当地府衙处理后事虽然配合,但对于缉拿凶手只是敷衍。”

“此事不怪你,是我考虑不周。能有这样手段,不是李家,就是裴家。”

他心中无比愧疚,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出凶手为苏家人报仇。

第二章

    次日,苏家被灭门的消息在帝都传开了。 夏淮钦没有拒婚的理由了,裴家与李家都立刻行动了起来。

     裴家小姐裴若华心仪夏淮钦已久,云阳长公主立刻进宫为女儿求皇帝的赐婚圣旨,刚进宫门,就看到传旨太监急匆匆地出宫。

“公公慢走,长公主有请。 ”一个着华丽衣裙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拦住了传旨公公的去路,她头戴雕花金钿和碧玉簪花钗,看着年轻但眉宇间透着凌厉与矜贵。

“奴才见过长公主。”他不敢得罪,快步屈身到长公主的马车前行礼。

“公公这是要去哪里?”那女子替公主问道。她是先太后宫中的人,15岁就当上了女官,深得先太后信任,特意让她做公主的陪嫁女官,掌管公主的一切事务,位同六品,人称松蓝娘子。

“禀长公主,这是圣上赐婚盛安侯与贵妃娘娘妹妹的圣旨。” 他惴惴不安的回答到。

马车的帘子轻轻晃动了一下,松蓝娘子心领神会。

“既然圣旨还未下,公公且等一等,圣上有新的旨意也不一定。”说着往那公公怀里塞了一个鼓鼓的锦缎绣花荷包,便上车走了。

那公公左右张望着,一边哆哆嗦嗦地把荷包掖进袖中,一边擦着额头上的细汗,看着长公主浩浩荡荡的车驾,想起李贵妃的叮嘱,只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脚下一轻,直愣愣地摔了下去。身后的小太监忙将他扶起来,一群人呆在原地,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李贵妃掌管后宫,位同副后,他们自然得罪不起。可长公主心狠手辣、权势滔天,他们也得罪不起。

夏淮钦已经称病不出半个月了,可外面的事情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听说圣上赐婚的圣旨已经下来了,但被长公主拦在了宫门口。李贵妃在皇帝身边拦着,长公主虽然见到了圣上,但圣上并没有改变旨意,于是,传旨公公终于在太阳下山之后赶到夏家宣读了圣旨,回宫的时候差点没赶上宫门下钥。

圣上赐婚盛安侯与李贵妃的妹妹,成了家喻户晓的喜事。

可裴若华却气坏了,近日帝都正在传她心仪夏淮钦,女儿家名誉最重要,她不仅痛失所爱,还名誉受损。长公主大怒,严惩了几个传谣的人,才遏制住流言。圣上为了安抚裴家,封了裴若华为郡主。

今天,正是盛安侯迎娶贵妃家妹的大好日子,十里红妆,整个帝都的老百姓都跑出来看热闹。不禁感慨,李家真是体面,嫁女儿嫁的这么风光,这场面都赶上公主出嫁了。李家本就财大势大,贵妃又为妹妹添了一百抬嫁妆,圣上也为夏家赐了金银财帛。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北城门一直排到了南城门。

侯府被贵妃派来的宫女太监装扮得富丽堂皇,夏淮钦虽然心里不喜欢,但面上还得叩谢隆恩。

他深知此后这侯府,再也不是以前的侯府了。

与前院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喧嚣热闹相比,老夫人居住的北苑就显得冷清而寂寥,北苑厢房里,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女孩子,满身的泥土,衣服上沾满了污渍,头发里夹杂着树叶和干结的淤泥,浑身散发着一股酸臭味儿。

夏老夫人看着手中的玉佩和书信,玉佩确实是夏家送过去定亲的信物,信封也确实是自己写给表妹的信封,只不过被水浸泡过字迹已经模糊,只约莫看到信封上有侯府的印鉴。

她已经十年没有去过苏家,十年前苏蕊樱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她一时间也拿不准。

“你真的是樱儿?”

“姨母,我是樱儿。母亲收到您的信之后,欢欢喜喜的为我准备嫁妆,可是有天夜里来了一个黑衣人,杀了父亲和仆人。母亲慌乱中将玉佩和信给我,我与丫鬟互换了衣服,跳入屋后的河中逃走。”她说着说着,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后来,被一个好心人救了,一路逃亡到了帝都。 ”

听到这里,夏老夫人不禁动容,眼睛也跟着湿润了起来。

“好孩子,是我对不住苏家。”说着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身边的林嬷嬷忙提醒到: “老夫人,不如先让苏小姐先洗漱干净,用些饭菜,休息休息。”

她这才恍然明白,是应该这样,该是自己太过悲伤,一时失了周全。

第三章

入夜后,宾客们的声音逐渐淡了,前院奏乐的声音也没了,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丫鬟婆子们已经添了两轮灯油,还不见他的身影,她的心里更加惶恐了。被沉甸甸的钗环首饰压了一整天,重重叠叠的凤冠霞帔裹得她喘不上气,一整天没有吃东西的她,此刻又饿又累,却还要守着规矩端坐着。

隔着大红色的帐缦,她看见微弱的烛光在寂静的夜里苦苦支撑,她的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

他是不是不会来了,她失落地想。

突然,陈旧的木门发出咯吱的响声,她心里一紧:他来了!可走进来的却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婆子,她默默地将烛火拨亮,正欲退出去。

“请问嬷嬷,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大约,已过亥时了。”那婆子停了下来,躬身行礼答道。

“亥时几刻?”

“奴婢不知。”婆子退了出去。

她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滚落了下来,她根本不是贵妃的亲妹妹,而是李家从亲族中挑选出的一名外室生的庶女。

李家她改了名字,允许她的母亲进族谱,还给她父亲升了官。被李家带走的时候,母亲哭着让她保重自己,她知道这一别,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她哭着对父亲和嫡母说,希望能善待母亲,为了李家,她会做好侯府夫人的。

不知道母亲怎么样了,她一边垂泪,一边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

夏淮钦悄悄进了新房,想看看这位新娘在做什么,却发现她低着头在嘤嘤的哭泣。他早就已经打探清楚了新娘的出身,心里不禁生出了怜悯之心,她着实也是个可怜人。

“想家了?”

她毫不察觉他已经走进来了,被这一声吓到。浑身一震,连头上的凤冠都掉了下来。她顾不上头发被拉扯的疼痛,紧紧的缩着身子,不敢抬头看他。

“看着我!”

声音不大,但却很有分量,不怒自威的威严,这平静却充满力量的命令,让她浑身发抖。许久,她才鼓起勇气转过身来。

他看着她吓得发白的脸上布满晶莹的泪珠,于心不忍,想伸手帮她擦掉眼泪,她却下意识的瑟缩着身子往后躲。

明晃晃的烛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斑驳的泪痕清晰可见。她看起来还不到十六岁,比自己小了将近一半,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她长得非常纤瘦,也非常美丽,浓淡相宜的远山眉,妩媚多情的桃花眼,微微噙着泪水的目光,楚楚动人的可人儿,简直能把人的心给勾出来。她微微蹙着眉头,轻轻咬着嘴唇,晶莹的泪珠不受控制的从娇嫩的肌肤上划过,留下绯红的胭脂痕迹,媚骨天成,但又清丽脱俗,李家果然是会挑人的。

“饿了吗?”

“……”半晌,她才咬着嘴唇点点头。

他安排人准备饭菜,继续问她: “你陪嫁的丫鬟呢?”

她摇摇头,自从被送进洞房之后,她就是一个人坐在这里。那些陪她嫁进来的丫鬟仆从,都是李贵妃安排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你叫什么?”

“妾身……李……云倾”

“我问的是,真名。”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的外祖父是落魄的秀才,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女,只可惜家道中落被卖进青楼。后来被一个姓李的公子看中,偷偷养了起来,生下了一个女儿。她生下来,母亲就教她读书认字,琴棋书画她都精通,尤其画得一手好画。她不傻,明白夏淮钦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她不敢隐瞒,赶紧跪了下来:“侯爷饶命,我……妾身……”

他一把拉起了她,没想到她会这么胆小,看来在家没少被人欺负。

她着实紧张,但也鼓起勇气答道:“妾身李嘉元,虽然嫁给侯爷是贵妃娘娘的旨意,但妾身……也……对将军真心仰慕。嫁进夏家,妾身心甘情愿,以后……以后妾身一切听侯爷的,求侯爷饶命。 ”

这一番话,说的大方得体,他心里不禁对这个小庶女有了几分不同的看法。

成亲之前,她曾经远远的看到过夏淮钦,他身上有着伟岸雄伟的男子气概,英武不凡,是无数闺阁女儿心中的大英雄,她也不例外。

此刻她心中崇拜的大英雄就在眼前,他的眼神特别亲和,就像看待一个妹妹一般,她的心如小鹿乱撞一般狂跳不止。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门被推开了,刚刚进来拨弄烛火的婆子,领着一个丫鬟端了饭菜径直走了进来。

“老夫人特意把小莲拨来伺候夫人。”

小丫鬟赶紧上前行礼,然后两人便退了出去。

她小心翼翼的吃着,吃的并不多。此时,月上中天,烛火在寂静的夜里欢快的跳跃着。

“如果我今晚不歇在这里,贵妃娘娘和丞相都会不高兴的。不过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说完,他便熄了灯火,独自躺在了另一侧。

她小心翼翼的摸索着躺下,悬了一整天的心,也终于可以落下来了。

第四章

    第二天,苏蕊樱经过一夜的清洗和休整,换上崭新的衣服,夏老夫人惊喜地发现,确实有几分表妹的神韵与风采。她又喜又爱,拉着苏蕊樱的手看个不停,生怕她飞走了似的。

     欢喜过后心里也开始犯愁,苏家为了夏家满门被害,如今只留下一个孤女,圣上赐婚,婚仪已成,苏蕊樱再也不能做侯府夫人。

    夏家虽然清廉不喜奢华,但毕竟是侯府,占地面积本来就不小,如今被贵妃这么一安排,顿时有了豪门风范。

    经过一夜的忐忑不安,李云倾在天亮时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醒来之后,赶紧梳妆去向夏老夫人请安。

她陪嫁的两个贴身丫鬟,一个叫碧棠,一个叫绯月,都是丞相亲自挑选安排的人,仪态端方,容姿秀美,颇有大家闺秀的气度。

她们在小莲的带领下,来到北苑,只见院中种着许多没有见过的植物,有的已经开了紫色绿色的花,有的才刚刚出芽,她看着院中那颗高大的木兰树,上面开满了白色的花,一个小丫鬟正蹲在地上拾捡掉落的花瓣。她不禁想起自己的母亲,以前她们住的院子也有这样一颗树,母亲喜欢捡落花来捣碎做成香膏。

碧棠见她神色悲戚,赶紧上前扶着她,趁机狠狠捏了一把她的胳膊,示意她今日一定要赢的老夫人的喜欢,以后好规劝侯爷支持贵妃。

进了正厅,只见夏老夫人身边坐着一个姑娘,身穿湖蓝色广袖飞蝶罗裙,身上没有任何首饰,但依然气度不凡,神色自若的看着李云倾。

李云倾身上穿戴的都是贵妃赏赐的绫罗绸缎和珠宝玉钗,气度华贵庄重,她本身长得就极美,淡扫蛾眉、轻点朱唇,就已经宛若天仙了。

碧棠和绯云各拿了一个大礼盒站在她身后,一起行礼,风姿仪态丝毫不熟李云倾这位主母。

苏蕊樱看到两个丫鬟的穿着打扮如此贵气,心里为丞相府的阔绰而咂舌。而且这两个丫鬟模样也非常出众,碧棠明艳动人,绯月娇俏伶俐,再加上媚骨天成清丽脱俗的李云倾,丞相府对拿下夏淮钦真是下足了功夫。

“老夫人,这是老爷特意吩咐送给老夫人补身子的”碧棠上前笑道,随即打开两个礼盒,一个是千年人参,一个是天山雪莲,都是极为罕见的好东西。

之前丞相府来送礼,都被退回去了,这回夏老夫人不好再退,只得收下。

“姑娘替我多谢丞相和贵妃娘娘。”她又对李云倾说: “侯府简陋,你可还习惯?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随时跟侯爷说。”

“回母亲,云倾一切都好。”

“这是我娘家的侄女,苏蕊樱,以后你们要和睦相处。”

几个人又说了一些客套话,李云倾才回自己房里,回想起老夫人刚刚的话,分明有意让苏小姐留在侯爷身边。听说圣上赐婚之前,侯爷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难道是她?

碧棠立刻把这件事报告给了丞相府,绯月是个不爱操心的,回到院子里便靠在塌上,一边吃果子,一边照镜子。

苏蕊樱一直住在夏老夫人的院子里,夏淮钦见过她之后,已经派人回逐州查证她的身份,也找到了救她的那户渔民,对她的身份暂时放下了疑虑。

有一点夏淮钦还是想不明白,如果只是为了阻止他成亲,杀苏蕊樱一人足矣,为什么要杀苏家满门呢?如此狠辣的职业杀手,怎么还让苏蕊樱平安来到帝都了?

一转眼就到了回门的日子,夏淮钦不得不带上李云倾一块儿去丞相府。席间大家客客气气的还算和谐,到了书房,丞相直接挑明了希望夏淮钦能够支持贵妃娘娘,夏淮钦丝毫不退让,还拿苏家被杀之事质问丞相,丞相当然不认,两个人闹的非常不愉快,夏淮钦直接独自回了侯府。

直到戌时三刻,李云倾才红着眼睛独自一人回侯府。

李云倾嫁进来以后,单独住在侯府的西苑,夏淮钦的起居和书房在东苑,除了新婚之夜,夏淮钦一直在东苑。丞相得知后,怪李云倾不能笼络丈夫的心,狠狠惩罚了她。

她回到西苑便独自躲在房中哭了起来,她也不知道侯爷为什么疏远自己,几次想去西苑都被在野将军拦住了。她此刻非常担心母亲的安危,不知道李家会不会迁怒她,想到这里更加悲凉。

“夫人被丞相大人责罚,不思如何获得侯爷宠爱,只会啼哭,真是没用。”碧棠毫不客气地踹开门,冷冷地嘲讽道。

“碧棠姐姐,我不如你聪慧,还请你教教我。”

“夫人见不到侯爷,可以多去老夫人那里尽孝。如今老夫人身边那位苏小姐,就是原本要嫁给侯爷的那位,她命大,没死。”碧棠大摇大摆的坐在李云倾的妆奁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所谓的笑了笑, “不过夫人放心,该死的人,总是会死的。”

李云倾看着她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泛出笑意,只觉得后背发凉,她是真的害怕这个碧棠。

第五章

      自从侯爷成亲以后,侯府的人比以前多了好几倍,新来的全都是侯爷夫人的陪嫁,丫鬟三十二人,小厮三十二人,婆子十二人,还有护卫六十八人。以前侯府里所有仆人加起来也不到三十人,如今夜里的侯府再也没有往常的寂静,除了东苑和北苑内,其他地方不断地有人来回走动。

      月上中天的时候,一个黑影却偷偷溜进了北苑的某间厢房里,他亮出明晃晃的匕首对着床一顿乱捅,才发现床上没有人。他只好悄悄溜出去,刚摸上房顶,隐约听见隔壁东苑传出打斗声。

     东苑的正屋里,夏淮钦正在和一个蒙面黑衣人打得正酣,蒙面黑衣人身形柔软灵活,武功路数邪气,两个人经过数个回合的打斗,夏淮钦的肩上挂了彩,对方的手臂也受伤了。夏淮钦是在无数战场浴血奋战过来的,他的武功大开大合,气势雄浑,对方灵活机敏,却也被他快速找到了破绽,正当他打算揭开黑衣人的面纱将他擒拿时,他突然感到气血逆行,心脉紊乱,脑袋如针扎一般刺痛。

不好,有毒!他心中一顿,一个趔趄倒在了黑衣人的脚下,黑衣人正欲举刀砍杀他时,一柄大刀破门而入,黑衣人躲避不及差点被大刀砍中。黑衣人看到在野将军来了,只能匆匆跃窗而逃。

不一会儿,一大群带着刀剑的护卫涌了进来,夏淮钦已晕厥不省人事。

“封锁府门,彻查侯府,不许惊动老夫人。”

“是!”说着,兵分两队散去。

在野安顿好夏淮钦,又请来大夫,折腾完之后已经天亮了。

侯府里再也没有任何秘密,除了夏老夫人,李家,裴家,宫里,都知道夏淮钦被刺杀中毒的事情。

经过十二个时辰的治疗,夏淮钦总算是醒了,他醒来以后,看见李云倾趴在床边,心里十分动容。

“侯爷,你醒啦?贵妃娘娘和丞相十分担忧侯爷的身体,还请了御医来会诊。侯爷中的毒是曼陀,御医说要静养。”她利落的倒了一杯茶奉上,发现夏淮钦正冷冷地盯着自己,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愣在原地不敢动。

“你回去吧。”许久,他喝了茶,垂着眼眸道。

李云倾只好怏怏离开,她穿着素雅的月萤纱做的衣裙,发间缀着一支明月珰白玉钗,看起来清雅飘逸宛如恒娥。看的夏淮钦有些动情,如果她不是李家的人,他或许可以跟她认真的过日子。

在野和吉冥一起进来,将今日所获的消息说与他听。吉冥一向不负责侯府的事务,这次事出紧急,在野担心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将他也找了回来。

刺客逃走当晚,他们搜查了府内的所有地方,包括西苑,没有发现刺客踪迹。附近几条街道也没有刺客踪迹。在北苑和东苑的屋顶上有脚印,但和刺客不是同一个人。如果裴家担心夏淮钦支持贵妃而下手是有可能的,夏淮钦拒绝丞相后被报复也有可能,一时间,对刺客毫无头绪。

“还有两种可能,大邕国和圣上。”夏淮钦悠悠地道。

在野和吉冥都吓得不敢说话,两个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圣上为什么会???

“刺客是女人,左臂上被我刺了一剑。严查府中的女眷和丫鬟,留意有没有人在我遇刺之后离开侯府。”

在野和吉冥领了任务便退了出去。

彼时已经是初夏时节,北苑的木兰树已长出了郁郁葱葱的叶子,树下的木槿花一簇簇的盛开着,院角的篱笆处,手腕粗细的石榴树上吐出了几个鲜艳明媚的小花苞。

苏蕊樱坐在石榴树下看书,却见在野穿着甲胄匆匆而来,径直进了老夫人的院子里,不一会儿,老夫人身边的林嬷嬷一块儿跟了出去。

苏蕊樱摸了摸有些疼痛的臂膀,望着院墙之外的天空,若有所思。

经过林嬷嬷的仔细检查,府中没有人左臂受伤。除了苏蕊樱!

据林嬷嬷讲,当日苏小姐陪老夫人去普渡寺为侯爷祈福,途中遇到山匪,苏小姐替老夫人挡剑伤了左臂,侯府的人都看见了。

夏淮钦得知此事,觉得苏蕊樱有些不同寻常。找来林嬷嬷和老夫人院中的人仔细查问,心中开始有了疑虑。

而夏老夫人,却有意让夏淮钦娶苏蕊樱为平妻,只等三个月的热孝结束,就为他们举行婚仪。

第六章

      李贵妃得知夏淮钦要娶平妻,勃然大怒,直接派人来传话表明了态度,毕竟李云倾是以贵妃亲妹的身份嫁进侯府的,成亲才两个月就要娶平妻,到底是辱没了贵妃娘娘和丞相府的脸面。这件事只好暂时搁置,为此夏老夫人深觉亏欠苏蕊樱,苏蕊樱倒是满不在乎,每日逛街游湖,品茗看戏。

       丞相权衡之后,万一把夏淮钦惹恼了倒向裴家,得不偿失。于是松口,可以先纳苏蕊樱为妾,若生下儿子记在李云倾名下,等李云倾生下嫡子,可以抬苏蕊樱为平妻。

       夏淮钦并不喜欢苏蕊樱,对此并不在意,他更在意苏蕊樱究竟是什么人。

这一天,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帝都城外的灵山之畔坐落着一个湖泊名叫明月湖,湖上常有画舫花船来往。

一艘普通的乌篷船尾,坐着一个赤着脚的少女,微风习习吹动着她的发丝和裙裾,露出白皙的脚,她用脚丫子搅动沉静的湖水,水面上立刻泛起一圈圈涟漪,像是打碎了太阳一样泻出一片片金光。

划船的艄公佝偻着身子,草帽压得低低的,只能看见微微翘起的长须和光滑的下巴。两个人背对着一个船头一个船尾的坐着,眼睛都望着远方的船只。

“不是说过不碰面吗?”

“你的任务没有完成,主人已经动怒了。原本我是来杀你的。”他脸上虽然是带着笑,但眼底却蓄着一层杀意。

“杀了我,还有谁能接近他?”

“所以主人再给你一次机会。”他转身来,递给她一个布包。“想办法放进书房,其他事情自然有人来做。”

她接过布包,没有多问,塞进衣服里,继续用脚丫子划水,温润的湖水没过脚踝,轻柔而惬意。湖水深不见底,近看漆黑如渊,真不知掉进去会是什么感觉。

盛安侯府,自从夏淮钦遇刺中毒,又是大半个没有出门了,每天在东苑看书,吉冥正在向他汇报今日在湖边看到的,院外传来李云倾的声音。

“求在野将军让我进去见见侯爷吧。”李云倾在门外苦苦哀求,小莲捧着一盅热汤跟在身后。

夏淮钦允许她进了书房,只见她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还没开口已两行泪落了下来。

“侯爷,妾身人微言轻,不敢违背侯爷,也不敢违背贵妃娘娘和丞相的意思,但是妾身愿意与苏妹妹一起侍奉侯爷,以苏妹妹为尊。”

“你不必多想,我对苏蕊樱无意,那只是母亲的意思。”夏淮钦叹了口气,示意小莲把她扶起来。

她也是个可怜人,她只是个把盛安侯府和五皇子捆绑在一起的棋子,即便他不爱她,即便他拒绝了丞相的提议,但在外人看来,盛安侯已经是五皇子的助力了。本以为交出兵权就能躲过这一场储君之位的争斗,没想到还是卷了进来。

“丞相说,苏妹妹家人的事情,万万不是李家人做的。丞相让妾身转述,妾身只求侯爷明察。”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见她愣在原地不敢动,又补充道:“我不会为难你,人前人后,你都是唯一的侯府夫人。”夏淮钦又安抚了她一番,也尝了她送来的补汤。

待她走后,吉冥从帐幔后面走出来,夏淮钦匆匆写了几个字递给他,决定去北苑看看母亲。

刚出东苑,正巧看见苏蕊樱抱着一只篮子从前院进来,她穿着浅碧色罗衫配月白色浆纱绣裙,十分娇美。粉嫩的脸蛋上还挂着几滴汗珠,水灵灵的眼眸化作一湾湖水,漾起明媚的笑意。

“表哥,今日可好些了?”

夏淮钦装作亲昵的样子,对她点了点头。

“苏·· 表妹今日去哪里玩了?”心想,她这样子哪里像刚死了爹娘的人,虽然大京国民风开化不用守孝三年,但这三个月的热孝还没结束,她看起来半分哀思也没有。

“我想念爹娘,去买了一些逐州的特产,打算祭典爹娘。顺便也买了一份给姨母尝尝。”她立刻变了一副哀伤的样子,眼角湿润闪着泪光。

夏淮钦一愣,没想到转变这么快。母亲确实在祠堂里为苏家姨母姨父立了一块牌位,买些祭品祭典也合情合理。

来到北苑,老夫人说起纳妾的事情觉得对不住苏家,又差点落下泪来。苏蕊樱表示,想为父母多守孝一段时间,以后再说成亲的事情。这倒是正合他的心意。

第七章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圣节,圣上亲自带领文武百官前往皇陵祭拜先祖,在帝都的四品以上官员必须去,夏淮钦也不得不参加。

       皇后也要带领官眷们在内宫举行祭典,中宫空缺,一向都由地位高的妃子代理,往年李贵妃和裴昭仪为了代理主持争得你死我活,今年却出乎意料的由云阳长公主代理,气得李贵妃直接称病不参加了。

      李云倾作为侯府夫人,也在参加之列。刚进宫门,迎面碰上了云阳长公主的女儿裴若华。

“妾身拜见郡主。”

“一个勾栏瓦舍贱籍出身的外室生的贱人,也有踏进宫门得沐天恩的时候,看来李家是真的无人了。”裴若华满脸鄙夷的扫了她一眼,一边旁若无人的从她身边跨过,一边笑着对身边的丫鬟说,丫鬟从她身旁经过时刻意绊了她一下。

李云倾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手腕处被坚硬的青石板蹭出了一片腥红的伤痕,火辣辣的刺痛传来,她的脸更疼,母亲确实流落青楼,但只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遇到父亲之后就赎身从良了,以为可以从此夫妻恩爱,却一辈子被人唾骂侮辱。

她只恨自己无能,得不到侯爷的宠爱,不能为母亲争气。

碧棠和绯月定定的看着裴若华远去地身影,心里十分不服气,但对方毕竟是郡主,只敢等她走远之后在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绯月轻轻的将李云倾拉了起来,李云倾忍着剧痛,用手帕把伤口包了起来。她还要去参加祭典,千万不能失仪。

夏淮钦在皇陵听说了裴若华辱骂李云倾的事情,特意去了一趟宫门口接李云倾。既然裴家想要对付自己,他可得做做样子,最好把李家也拖下水,说不定裴家还会忌惮几分。

看到李云倾受伤的手腕,有些于心不忍。这双手本来是弹琴作画的手,倘若嫁个普通人也可以赌书泼茶琴瑟和鸣,无辜被卷进储君之争,也甚是可怜。

马车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突然被大队人马拦住了去路,一支利箭破窗而入,夏淮钦用掌力挡开了箭,李云倾吓得花容失色,头上的金钗都坠到了座垫上。

碧棠和绯月看情势不对,第一时间逃之夭夭了。

随着在野的一声怒吼,马车外面已经打斗了起来,霎时间几柄大刀已经劈开了马车,夏淮钦将她拦入怀中,飞身踢倒了刺杀的人,正当他抽出长剑要与贼人拼杀时,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策马而来,身旁跟着的是主管帝都防卫的司马将军。

“夏淮钦行刺陛下,意图谋反,罪不可赦,给我杀!”发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裴家公子裴知义。

司马将军愣了一下,皇上的旨意不是说押送受审吗?可自己这个将军的位置是云阳长公主提拔的,顿时心里没了底气。

夏淮钦此刻满脸懵,今日面见圣上的时候,圣上还亲昵的拍着他的肩膀说要他教皇子们骑射和武术。这才一个时辰的功夫,怎么自己就成了弑君的罪人了?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来不及多想,一边反击一边思考如何逃生,保住性命最要紧。

母亲还在家里等我,我不能死。

他只带了在野和四个仆从在身边,都是久经沙场的练家子,六个人面对来势汹汹的禁军,慢慢地被缠斗得没了力气,逐渐落了下风。

四个仆从一个个倒下,在野也受了重伤,他中毒之后还没完全恢复,又要保护李云倾,很快也受了伤。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绿衣少女策马而来。她戴着长长帏帽,身后跟着两匹马,一手挽弓一手搭箭,将禁军击杀,给夏淮钦留出了一条逃生的通道。夏淮钦抱着李云倾上了那匹空马,少女扔下弓弩,拔出马鞍上的长剑闯进人群,把在野也救了出来。

三个人,两匹马,在闹市狂奔,很快就引来了大批官兵的追杀,都被那少女拦截在后面。就在他们眼看又要被包围的时候,夏淮钦带着他们进入了一家染坊,从染坊的厨房灶洞下潜入地道,穿过幽长的地道,来到一座宅院的暗室里,这里有治伤的药,还有食物和酒,以及饮用的清水。

这都是夏淮钦暗自准备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第八章

一夕之间,威名赫赫的盛安侯府被查封了。

据说,圣上从皇陵回来的路上被大邕国的刺客行刺,刺客死后身上搜出盛安侯府的通关令牌。于是,圣上下令捉拿盛安侯,可盛安侯斩杀禁军逃走了。圣上下令查封侯府,侯府只剩下仆从,老人早就被送走了,书房里还搜出与大邕国密谋的书信。

所以,种种迹象都证明,盛安侯弑君谋反的事情是铁证如山。

李云倾受了惊吓,发了一夜的高烧,一直说胡话,不停的喊“娘” ’侯爷”。夏淮钦看着李云倾,心里感到很意外。

更令自己意外的是那个蒙面的少女,她的身形和武功非常熟悉,像极了上次的刺客,可是她为什么要救自己呢?

夜阑人静时,池塘里的青蛙与草丛的螟虫一起聒噪,搅得他心烦意乱,圣上责令他闭门思过,宫里贵妃娘娘也被禁了足。

他正倚在书案旁发愁,帷帐后面悄无声息的走出来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他身高八尺,孔武有力,虽然穿着仆人的衣服,身上却透露着勃勃英姿。

“是你?你怎么敢······”待看清来人的面貌,他吓得浑身一颤,赶紧起身从门缝里往外看。

“丞相莫慌,没有人看见我来。”他淡定的给自己到了杯茶。

“你可知这府外藏了多少眼线,有裴家的,有圣上的,要是你我会面被别人知道,我丞相府和贵妃娘娘都要被你害死。”

“若不是当初丞相将李家女嫁给我,我夏淮钦何来今日之祸?”

“夏淮钦,你什么意思?禁军从你府上搜出你与大邕国合谋弑君的亲笔信,我与贵妃娘娘皆是被你连累。”

“难道丞相以为我当初拒绝你的提议是为了刺杀圣上?那我何必归还兵权?夏家祖训,不参与党争。我本想做个富贵闲人当个潇洒侯爷,不料还是卷了进来。”夏淮钦气得将茶杯都捏碎了,看丞相这样子,似乎毫不知情。

“丞相,我不让你为难,我想知道那书信上写的是什么?”夏淮钦继续说道。

“从你府中搜出来得书信,上面是你的字迹,大意是若大邕国刺杀成功你登基称帝,愿意送还质子,割让十三座城池。圣上恼怒,连贵妃娘娘都被幽闭宫中。”

“能拿到我的字迹,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进我书房,既不指向五皇子,也不指向三皇子,真是高明。”

“我李家已经被你连累。”丞相压低了声音,愤愤不平呵斥道。他早已公布与李云倾毫无关系,没想到还是被圣上软禁起来。

“丞相,我不能一辈子背负这个污名,你也不想贵妃娘娘和五皇子一辈子失宠吧。”

“你想我怎么做?”

此刻,两个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的人,破天荒的成了盟友。

从丞相府出来,已是亥正时刻,往日热闹喧嚣的秦楼楚馆竟然已熄灯安静了,巡逻的队伍比往常多了数倍。

皓月当空,但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高处落了下来,正是吉冥。

那日事发之前,老夫人突然说要去郊外庄子上,苏小姐让他护送,回来途中收到信得知侯府有难,他就把老夫人送到了灵山寺躲藏起来,自己在伺机回城打探消息。

“五爷怎么样了”夏淮钦焦急地问道,听说事发之后,侯府的下人都被关进了诏狱。

“受了重刑,却不肯指认侯爷,已经··· 已经···”吉冥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他六岁被老侯爷捡来,一直是管家五爷在教导他关照他,五爷对他来说如师如父。

夏淮钦心里非常难受,既自责,又羞愧!五爷是父亲身边的老人,自己一向把他当作亲人,没想到自己这么无能,不仅救不了他,还连累他一把年纪为自己而受刑。

“可曾见过苏蕊樱?”夏淮钦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

“属下一直以为苏小姐和侯爷在一起。”吉冥诧异的摇摇头。

“三日后,我会想办法出城,午正时刻,在城南枫林镇外的石桥上接应。”夏淮钦心中已经有了判断,他踟蹰片刻,向吉冥吩咐正事。

“是。”吉冥领了吩咐,又化作一道影子,隐入黑暗中去了。

夏淮钦四周环顾,确认四周无人之后,也消失在了寂静的长街上。

第九章

城南,枫林镇。

仲夏时节,密林深处传来绵密的蝉鸣,炙热的阳光烤得人双眼发昏,他重重地倒在一颗大榕树下,提起腰间得水壶仰头往嘴里灌了起来,壶中得水被阳光曝晒之后变得温热,努力滋润着干哑的喉咙,他卷起衣角抹了一把额上得汗,往小路上张望,警觉地扫视了一圈四周,从衣袖里掏出一支口哨。

随着哨声响起,林子深处窜出几个农夫打扮得男人,他们都戴着草帽,为首得取下草帽,露出了左脸眉骨处的刀疤,此人正是在野。

“侯爷,人已经抓住了。”在野对他说。

他点点头,示意在野带路。为了不引入注意,他将李云倾藏在城里,和在野分开出城,多亏丞相的安排,否则他很难出城。

一行人来到一处废弃的寺庙里,打开大雄宝殿的观音佛像下的机关,进入幽暗的地下室,地下室方寸之大,只能勉强容纳两人,且藏有机关,外人进来立刻会被乱箭射杀。

在野打开一道石门,穿过幽长的小道,小道两侧皆有箭洞,且只能容一人行走。虽然狭窄,但是凉风习习,令人感到十分凉爽。

行走约五十步,出现六道石门,但只有一个门可以通行。除了在野和夏淮钦,其他人都留在了此处,二人走进暗室,吉冥已经等在这里了。

暗室的门一打开,一股血腥味便扑面而来,他们都是沙场浴血见惯了血腥的人,可依然觉得直反胃。夏淮钦沉着脸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的血迹,还有一堆沾着血污的刑具,横梁上吊着一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人。

这个暗室里放着各种各样的兵器,有一整面墙的弓弩,还有几大箱箭矢,几大箱的硝石火器,还有刀剑和矛戈。这是夏淮钦早年间从战场上缴获的,本想留着研究,准备师夷长技以制夷。没想到今日走投无路,也能当个庇护所。

夏淮钦示意把人放下来,心想,吉冥是把在军营里对付探子的手段都用上了,怪自己没有说清楚,他其实不喜欢打女人。

“打成这样,也没有说吗?”夏淮钦不紧不慢的上前查看,辛亏吉冥还留了一口气,这家伙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难怪二十七八了还单着。

吉冥摇摇头,准备继续打,被夏淮钦拦住了。

“你不想叛主,我理解。别的不用说,我只想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

地上的人微微动了一下,在野将她抱起来放在软垫上,喂了止血的药丸。

“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见你的第一面。苏家在逐州是读书人,苏蕊樱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子,从来没出过闺门,以她的能力,一个人逃到帝都,是绝无可能的。更可疑的是,你到帝都之后四处吃喝玩乐,读书人最重礼教,养出来的女儿不会这样四处抛头露面。况且大京国的女子,也不会在外面脱鞋濯足。如此不拘小节,你定是大邕国的人。”

“我的任务是,杀苏家,苏蕊樱的身份进侯府刺杀你。”她心服口服,叹了口气,吃力地说到。

“可惜刺杀失败了,于是你把伪造的我谋逆的证据放在了我的书房。你本来可以一走了之,却提前让吉冥把我母亲带出了城,还来救我,为什么?”夏淮钦心中十分感激她。

“我从小就没有父母,被人贩子卖给了大邕皇家,成为了一名皇家谍者。夏老夫人对我实在太好了,她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我不想她死,也不希望她失去自己的儿子。”她一边说一边流下了眼泪。

其实在侯府的这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美好最幸福的日子,她感受到了母爱,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本来救了夏淮钦之后她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她想离开之前再见夏老夫人一面,这才中了吉冥的埋伏被抓。她一点儿也不后悔,就算死了,这辈子也值了。做谍者,无非就是一个杀人工具,她早就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没想到她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夏淮钦心里十分动容,如果她可以选择,也能像普通人一样过日子。可是她毕竟杀了姨母一家,也害死了五爷,害死了侯府那么多人。

“治好她,她得活着。”夏淮钦吩咐到,然后就离开了。

第十章

帝都的街头,一夜之间贴满了裴国舅写给大邕国的亲笔信,上面还有裴国舅的印鉴。

大意是:盛安侯已经倒了,只要三皇子成了太子,将来会遵守承诺与大邕国共享天下。

裴国舅吓得不知所措,云阳长公主匆忙赶进宫替夫君求告,一个劲的喊冤,哭声连守宫门的侍卫都听见了。当天下午,司马将军就带领禁军将长公主府围了起来,而云阳长公主也被扣在了宫里。

一时间,帝都流言四起,老百姓议论纷纷,原来盛安侯是被冤枉的,一切都是国舅爷和云阳长公主的谋划。

圣上打算派人去查,一时间也没有合适的人,这才想起李丞相还在府中思过,连夜召他入宫商议案情。

此次参与的人除了李丞相,还有廷尉府的一众官员,以及御史台的一众官员,大家仔细查看了大街上搜回来的书信,确实是国舅的字迹。可国舅若有此心,怎么会堂而皇之的张贴在大街上呢?

最后的结论分为两派,一派认为是国舅的亲笔信,被人窃取后,临摹多份张贴在街上,为了揭露国舅罪行。一派认为这是有人临摹字迹故意陷害。两派争执不下,圣上只好命人继续查。

第二天,街上又张贴了李丞相写给大邕国的书信。直到第十天,大街上已经陆续张贴过十位朝廷重臣的亲笔信。

    引得朝野震动,人心惶惶。

    其实这一切,都是夏淮钦的主意。那晚夜会丞相,除了让丞相帮忙送他出城,还向丞相借出了十位朝廷重臣的奏章。他就可以用敌人的计谋来进行反击,这样一来,圣上就会意识到他也是被陷害的,重新考虑他的案子,他就有机会洗脱冤屈。

    在野查出,与假苏蕊樱碰面的男子曾经在长公主府附近出现过,但即便抓住了他,也根本不能作为指证长公主的证据,说不定还会被反咬一口。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长公主和国舅也牵扯进来。

国舅管理军务,夏淮钦常有奏章和书信要到军务司,他能轻易拿到夏淮钦的笔迹。边境的守将骆连峰是先太后的亲侄,长公主的嫡亲表兄,早就想扳倒夏淮钦,把兵权握在手里。

反观李丞相,军中无人,若夏淮钦倒了,五皇子就算当了太子也坐不稳皇位。况且,李家还被牵连其中。由此,夏淮钦料定是裴家暗中与大邕国合谋。

至于另外九位重臣的亲笔信,那是因为,如此明目张胆的栽赃,只栽赃裴国舅很快就会被查出来。连续栽赃十位重臣就不一样了,哪怕手法和栽赃盛安侯不同,只要圣上心中有疑虑,就会派人查,只要李丞相能参与查案,盛安侯早晚可以沉冤得雪。

此时,圣上已经相信,最近这一连串事件,都是大邕国离间君臣的计谋。

午夜时分,灵山寺的僧众们都已歇下,只有后院的禅房还亮着一盏烛光。透过暗黄色的窗户,能看到三个人影。而窗户之下,一个男人警惕的望着四周,时不时朝屋顶和寺后深山方向张望。

夏老夫人穿着朴素的衣服坐在榻上,近日城中发生的事情她也听说了一些,虽然吉冥每天来看她告诉她儿子的情况,但是见不到儿子心里始终惴惴不安。

此刻,夏淮钦假扮成僧人的模样,假苏蕊樱办成了小沙弥。她高兴的拉着两个人的手,心里无比的高兴。

“姨母,樱儿要离开帝都回逐州避一避,樱儿走了以后,姨母要保重身体。”她踟蹰良久,鼓起勇气对夏老夫人说。

“啊?何以要离开?不是说圣上已经要为侯府伸冤了吗?淮钦,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放心,侯府一定会没事的。只是担忧大邕国会对侯府的人不利,吉冥要保护您,在野要保护我,表妹留在帝都确实危险······”夏淮钦咽了咽口水,差点就编不下去了。

“姨母,我近日总是梦见爹娘,他们说在下面过的凄苦,我想回去为他们立碑修墓,好好祭拜。等侯府安顿好,樱儿再回来。”

“那倒也是要紧,那你可千万主意安全。”夏老夫人这才勉强接受,又吩咐了夏淮钦很多话。

其实,夏淮钦留着她的命,主要是为了带她面圣,让她亲口告诉圣上是她把东西放进书房的,这样才能坐实大邕国的奸计。

她知道此去必死无疑,想要死之前再见夏老夫人一面,夏淮钦这才带她来演了这一场戏。

夏淮钦准许她以苏蕊樱的身份演戏,主要是担心母亲知道真相接受不了。

第十一章

盛安侯果然是被冤枉的!

帝都的百姓口口相传,脸上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我们的大英雄怎么可能是谋逆弑君的乱臣贼子呢?都是大邕国的阴谋。

盛安侯府重开府门之日,许多老百姓前来观望,看到夏淮钦平安无事,大家别提多高兴了。

三日前,大邕国的谍者刺杀圣上陷害朝廷重臣,在东市刑场砍头,全城的老百姓都去看了。大家不断地谩骂她,老百姓对待这位间谍杀手,深恶痛绝。

随着人头落地,血洒刑场,此事也终于告一段落了。

经过此事之后,大邕国送来的那位质子,日子可就难过了。大邕国的国主不止一个嫡子,留在国内的那位担忧质子回国影响自己的地位,这才联合云阳长公主布了这个局,如果三皇子当上太子,质子死,如果三皇子没有当上太子,自己顶多损失几个谍者。没想到,这个局,竟然让夏淮钦给破了。

同年秋,大京国派使臣送国书至大邕国,质问国主为何离间大京的君臣关系,大邕国内也掀起了不少风雨。国主又送来公主和亲,愿缔婚姻之盟,结秦晋之好。

经过这一场浩劫,李云倾心境有了些变化,以前整日惴惴不安担惊受怕,连丫鬟的脸色都要看。历经生死之后,逐渐明白:

侯爷并不爱我,却愿意在生死关头保护我,身处险境依然顾及我的安危。可见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真英雄,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我要做一个能站在他身边的女人,而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她回到侯府,第一件事就是把丞相府陪嫁的下人全都打发了。以后丞相府想要探听侯爷的心意和侯府的消息,必须依仗她李云倾。

从此以后,她要为自己而活,做一个名副其实的侯府夫人。

夏淮钦也向圣上表明了自己不愿参与党争,只想做个纯臣。况且丞相已经和李云倾撇清关系,他与丞相府也没有姻亲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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