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光下的裸体
不得不说,其实我并未向南风有过那样的告白。我倒是迫切想把那些狂妄的情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南风来着。但是那一天,我醉酒了,我喝了一些酒,然后便觉得脑袋的重量愈发难以承受。而且那天,事实上,我对南风说的是,
‘我现在感觉像中弹的士兵,南风,醉酒的感觉原来像中弹,可我压根没中过弹呀,南风,对不起,我的酒力很差劲。’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初识南风后仅两天,我意外的住院时间便结束了,可那个叫南风的女人执意继续照顾我一些日子,怕是因为我头上厚厚缠绕着的纱布不能那她安心。
紧随南风其后,是通城进入了那个夏天最炎热的阶段。太阳每天似乎只在通城头顶悬挂着,未有去往他处的意向,炉火般的天气使得江滨的公园变得如墓地般冷清,公园入口两边那几簇平日里枝条四周长满尖刺的不知名灌木却开起了惹眼的紫色花朵。每天在百无聊赖之余,我都会被那些簇拥着开放的紫色花朵所吸引,我席地而坐,倚靠在门框上,惊叹于那些‘尖嘴獠牙’的怪物竟也有如此夺目的绽放时刻。而南风通常也会在正午刚过的时刻从那片紫色中走来。
我清晰的记得,处于视野远端的空气像揣着心事似的不住地震荡,南风常常穿着稍高出膝盖的米白色短裤再随意配搭一件宽大的T恤向我走近,她有时会拎着三两个橘子,有时两手空空。她的衣着似乎也并未精心挑选过而使我眼前一亮,可是她每个朝我走来的模样我至今仍可以不失毫厘的浮现于眼前。
那么,在那些南风顶着倾盆而下的阳光而缓缓向我走近的日子里,我们都交谈过一些什么话题呢?——我怎么也无法回忆到了。我的记忆正是如此让人遗憾,所有已发生的、当时我并未注入特意关怀的片段像突然断电的城市般在我今时的脑子里销声匿迹了,即使我不遗余力甚至背弃本心而招来痛苦地去搜寻,也不能再听见那段时间里我与南风所做的交谈的丝毫回响,仿佛有谁将我们那时候的对白通通删除,然后只塞给我的记忆一场画面鲜活的无声电影作为一份并不等值的慰藉。
难道...难道说那段时间里我与南风压根就没有过值得称之为回忆的交谈吗?的确,她那时候总是显得疲惫,她很喜欢坐在我瘦骨嶙峋的竹板床床沿看着仅一扇窄小的窗子所规划出的天空发呆,偶尔扑打进室内的江风会把她金色头发向后扬起,看累了她便索性倒下睡去。她的胸脯随着呼吸均匀的起伏,而我则尽力不去看她无意间裸露的身体。这样看来,她始终未对我开口说过任何话!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我想起她一层一层解开我额头纱布对着伤口轻轻呵气的模样、想起她在屋子里踱步来替我归置散乱的衣物以及想起她蓦然间从睡眠中苏醒而向我投来的那锥子般的目光这些场景时,我的脑子里又雷若钻进了蜂群似的嗡嗡彻响个不停呢?
对了!那时候南风同我说起过她的家乡,她说在刚才的梦里她又回到了她儿时的家乡!没错,她支起双臂从竹板床上坐起后把头转向我,她的目光直直的滞留在地面上的模样显得木讷,所有的灵动与光在那一刻都从她的眼睛里逃窜不见了,拔地而起的一阵江风呼啸着从竹板床下穿过而鼓噪起那天她的绿色碎花长裙,然后她如同在冰面上踽踽独行般谨慎地措着辞:
“那时候,我家在海的边上,虽然每天都能见到那片海,可是每次见着都像是初次。我和姐姐每天挽着手去往幼稚园,那只蔚蓝色的大块头就睡意正浓似的地在旁边躺着,绵绵不断的有海浪像一层层水晶质地的被子轻柔地盖在沙滩上,许许多多搁浅的小虾蟹在沙滩上盲目的爬行,唏唏倏倏地忙活着。远处海风裹挟着新鲜的潮水的味道向我袭来,说来好笑哩,我那时候还认为是海里面的大鱼小鱼吐出的气泡破碎后才汇聚而成了潮水那淡淡的咸腥味。然后在清晨海风的吹拂下,村子开始陆续有烟囱升起炊烟,那倏尔便被海风驱散的青色炊烟同海平面上积郁的瓷青色云层融合在了一块,不久瓷青色云层又被日出时的霞光所覆盖,依次变幻成天鹅绒毛般的白色、胭脂红色、油灿灿的蛋黄色,最后金光普照,那璀璨的金色光芒闪耀着一种累世方能休得的祥和洒在我和姐姐稚嫩的面庞之上,连沙滩上高大的椰子树以及彩色纹理的海螺也折射出别样的鲜活的光彩。我和姐姐驻足相视,笑得更欢了。”
说到这时,南风停下问我:
“秦岭,你能看见那样的海吗?”
南风的目光随即同从窗口涌入的江风一道向我扑来,那目光里仿佛正有一万公顷濒临枯死的庄稼地在饥渴地期盼着一场雨水似的,那嗷嗷待哺的渴求的目光让我陷入自我怀疑:这样的目光竟同那锥子般饱含力量的目光来自同一个叫做南风的女人吗?
我愕然。
我臆想了譬如‘是的,我能看见’、‘那很美,它就在我的眼前哩’之类的话,希望可以给眼前这个女人带来一些慰藉。可不幸的是,我的结巴毛病再次找上了我。我感到喉咙如同被一团浓稠的胶液黏住了,越是挣扎着想说话,越是迷失在第一个音节里。
不妨说,我间歇性结巴的毛病似乎成为了我进入这世间之正面的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每当我试图用语言来帮助自己开启入世的大门时、每当我决意用语言去为自己赢得一点点做为人的价值时,它便会以无情的拒绝者的面貌出现,它使我陷入语塞的窘境,它让期待着我进入的正面之世间随着缄默的蔓延而逐步枯萎、腐败,最终失去耐心,抛弃我,使我永恒地寄居在容易被人遗忘的世间的阴面或者是早已被人遗忘的世间的阴面。
所以我只能对南风说,
‘对不起’。
没有丝毫口吃。
时至今日,当再次回想起这场面时,我在惊诧间顿悟:那是南风初次将她极力掩埋的过去陈列于我面前,那样模样的南风是真实的、她肉体下的所有未知也是散发着灯塔般亮光的。而当时,我却对她的真实面、对那束光亮没有做出回应,或者说那一刻,我被口吃阉割了接纳的能力,然后决绝的摒弃了南风。
于是,南风的身体在我开口的瞬间仿佛骤然萎缩了下去,但也只是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一会儿的功夫,她的肩膀再次如找准风向的船帆般扬起,恢复了往日的神气。她用食指揉了揉太阳穴后我便再也无法从她身上寻觅到刚才她所经历的那场睡眠、那场梦所残留的丝毫的痕迹。窗外榉树上知了清亮的叫声从正午间断着一直持续到了现在,远处已有准备停靠的轮船传来汽笛声响,夕阳泛起。
“何必说对不起呢?你又没做错什么。没曾想还会做这样的梦,那片海早就枯竭了也未可知呢,毕竟我离开它太久了。不过这伤怀的脾气可不像我哟。”
我尴尬的以笑应和着。
南风继续说道:
“明天要回家一趟,姐姐从澳洲回来了,得去见一面。你的伤也快好了,但不能大意哦,病去如抽丝!”
翌日,南风便不再来了。可临别前的这天,她久久没有离去的意思,而夜晚却比往日更早的降临了,南风提议去江边的公园走走。
公园在天黑后变得热闹起来,江风在耳边变得呼啸,但仍然处处可以听见纳凉的人群的笑谈声,同时人群细碎的脚步声也紧贴着地面传来,月光朦胧,惨淡地照着小径两边的雏菊和豌豆花,高大的榉树投下的婆娑树影交织地铺陈在小径上,使得目光所及处的小径显示出格外幽深的模样。南风与我一前一后走在这样的公园小路上,可是南风似乎对身边的一切都不以为意,她在我身前飞快的迈着步子,像是急着去某个地方抑或试图甩开什么?我不得而知。我们也未做交谈,她自如地追赶、超越散步的行人,我便只顾着加快脚步追随她,尽力保持与她之间的距离。
我们很快就走出那条贯穿了整个公园的小径,然后沿着江畔护栏旁的人行大道一路折回,紧接着又兜起一个更大的圈子沿着公园最远离江边的道路继续行走。这条位于公园最东侧的路平日里鲜有行人,它的一侧整齐长着一排高大的白杨树,另一侧间隔种着成熟的铁树和棕榈,沿路也未设置路灯,月光经白杨树宽大的树叶阻隔后,只残缺地映照了一半的道路。当这条路行至半程时,我感到了体力不支,好在南风也在此时放慢了行走,她驻足随后转过身等我走近,月华洒落在她的脸颊上随后浮现出了皎洁的光亮。
“确实走太快了哩。”南风略带歉意的说道。我稍稍平息了气息后,同她继续往前走。
我们并肩往前,步伐这才变得像正常的散步,南风双手直直地背在身后,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她今天用了一枚精致的树叶型的发夹将右侧头发别在耳后,露出的右耳耳垂上有一处小小的痣。
“秦岭,可有着钟意的女生?”南风募得问我。
“没有。”我下意识的答道。
“那有没有曾经喜欢过的呢?她是什么类型呢?我猜一定是说话特别温柔、也爱笑的那一类吧。”南风机灵的转动着眼睛,毫不隐晦地显露着她洋溢的热心与自信的神色。
我虽对这类的好奇早已没有感受,可是当南风期许着向我一连串地发问时,我还是不自禁地在脑中浮现出一个女生的面孔。我向南风妥协了,回答道:
“高中时期确实有过一次经历,不过,对于我..我这样的人,那无非是庸..人自扰。”我突然结巴起来,我也确实有理由结巴个不停,因为那张面孔牵连着一段晦涩不堪的回忆,且那次遭遇之后,我便丧失了爱慕她人的能力。
“为什么这么说呢——能同我讲讲嘛?”南风皱起眉头,愈发好奇。
“她叫初。难以抹煞的一幕是冬天她喜欢穿一件灰白格子的妮子大衣,对了,还总是扎着一条黑色针织的围巾,确实,她爱笑。在一次跑步测试上,我踉跄着跑在队伍的最后,我的0型腿如一道被揭露的伤疤,鲜血淋漓地暴露在人群的视野里,加之处于末尾,我渐渐地听见了人群中传来的嘲笑。处于队伍前段的同学带着教案的神采纷纷完成了测试,他们嬉笑着等候在终点处,他们以成功者的姿态昂首挺胸,宣示着一种少年固有的豪迈。不一会儿,跑道上只残余了0型腿的我。其实我是麻痹的,我对于因结巴与0型腿而随之掷向我的嘲笑声早已司空见惯,那嘲笑声本身并未变幻它的模样,只是制造它的人群在不停地替换:从我幼年的第一个玩伴,到我学生时代的诸多同学们,以及我或长或短的未来人生中将会遇见所有的傲慢的过客们,无非是这样的情形。可我偏偏与人、与这世间的情感的呼应早就如蝼蚁般微渺了,不是吗?所以当我抵达终点时,只有身体上的疲累使我懊恼,并无其它。同学们随即也满意地哄散而去,他们就像是在荧幕前守候着哈姆雷特刺死他的父亲那一幕那样等候着我撞线的时刻。我漠然。”
“正是此时,跑道边上响起了初清脆的鼓掌声。我的脸颊火烧似的热了起来,因为那掌声显然是来自我从未触及的世间之正面,它径直地冲向我,响亮、庄重,它炙烤着我的心灵。初笔直地站立在冬日枯黄的草地的边缘,在确定了我接受到她投来的鼓励目光后缓缓转身离去,我看着初的背影久久的发呆,雷若看见一直同我玩着捉迷藏游戏的来自世间正面的美。”
“自那之后的一段日子,我成日想念初,她的笑脸与离去背影使我的夜晚被无休止地拉长了,不久后,在生理与意识的共同驱使下,我同初表白了。”
说道这里我有一些迟疑,我没有再观察南风的神情,不过停顿片刻后,还是决定讲完它。
“一天晚自习结束后,我早早地跑到初回家必经的一条巷子口等待初的出现,一盏旧式的白炽路灯高高地悬挂在我的头顶,南部的冬天夜晚在那一夜显得格外的寒冷,我蜷缩起身体却还是冷的一阵哆嗦。不久,初到来了,她的皮鞋与地面碰撞出的明晰、规律的脚步声逐渐朝我逼近,我从软弱的路灯光中窜出,阻挡住她的去路。初露出不安的神色,她丰腴的脸颊在路灯灯光所不及的阴影里轻微的抽搐着,我连忙说:
‘初..初..初同学,我..我喜欢你’。
说完我郑重地向初鞠着躬等候她的回应。初在看清眼前这个阻碍她去路的人竟是我之后,如释重负般笑了起来,那一连串的笑声如风铃清脆,我仿佛看见它绕过鞠躬的我、穿越过路灯下的小巷,倏尔离去了。
‘原来你还是个结..结巴哩’。初如是说完后,轻巧地走开了。”
“就是这样的一件事。”我最后说道。
此时,我与南风眼前的这条光影界限分明的道路也来到尽头,拐角处的远端,墨黑色的江面波涛暗涌。
“竟有这样的事!”南风为我而愤愤不平,“世人都是有缺陷的不是嘛?可总是身体上的缺陷被肤浅地放大,而心灵上的痤疮却无人问津,简直是本末倒置哩!”
“那你恨她吗?恨也是应该的,她说的话比从不看书的那类人还要过分。”南风问我。
一时间,我不知道怎样去回答南风,南风脸上那溢于言表的一种少女特有的自信仿佛在宣告: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即我一定无比的憎恨着初,因为我有充分的理由去憎恨她。事实也如南风所推测,我的确又起了成为暴君的念头,可当我目睹了南风的面容之上所浮现的那份机灵与自信后,我决定撒谎:
“不恨,一分钟也没有。任何事情从终端看去都是可以原谅的。”
这似乎是一次没有任何缘由、且意义模糊的撒谎,这样的谎言让我陷入愈发对自我不理解的一种难堪的境地,我鲜有说谎,尽管这是基于我总是沉默寡言。
南风自信的神色随着谎言而褪去了,稍顷她莞尔一笑,说道:
“真是个难以捉摸的家伙。”
我觉得无关紧要,便没有再去接南风的话茬,我们并肩随着路的延伸继续走,最后又重新走回江畔上那条宽阔的人行道上。这时黑夜已从四面八方的地面之上完完全全的升起了,一轮金灿灿的圆月愈发孤独的悬挂在天幕,像极了一口巨大的井,它里面的光辉像来自井口之外的光明世界,荡漾着一种亲和的魅力。我无所事事地抬头望向那分外明亮的月亮,而南风则扭过头去望向处于身后的远处的江面。远处的江面因连接着海洋而显出一望无际的即视感,漆黑的江面上有几艘轮船产生的灯光正平缓的移动着。而在这条江畔大道尽头处,有一条笔直、银白色的水泥道路向左侧的江水中延伸出去,道路的尽头矗立着一座约莫二十米的通体白色的灯塔,灯塔顶端的阁楼里一束强烈的黄色灯光冲着我们身后的江面直直地照射了出去。
我问南风在看什么。
“随意看看喽。你先说说能从远处看见哪些东西?”
南风笑着反问我。
“黑夜,漆黑的江水,轮船上微弱的光...还有灯塔,无非是这些呀。”我答道。
“远不止呢。”
“恩?不止?”
“是啊。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是我们对事物的认知创造了新的事物?”南风继续向我发问。
这句话并不是不可理解,但我一时间仍不知如何作答是好。
“你说的黑夜、轮船、灯塔都是客观存在的个体,但我看到的是它们之间的联系。客观存在的东西是不可靠的哦,认知才是我们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而非事物,因为你的观察会改变它。”
“江水承载轮船、黑夜渲染江水、轮船辨认灯塔,把你看到的事物互相联系起来,你会看到全新的故事。”
“你这样的角度,太妙了!”
我由衷得发出赞叹,我倒觉得南风才是个不折不扣难以捉摸的人,她时而忧郁、时而又让人如同踏在春日草地上似的轻快,现在又说起如此奥妙的话,我合起手掌称赞她:
“真是让我眼前一亮的观点。你是如何看到的?”
南风听后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听上去如天鹅绒般轻盈,这时的南风像个孩子收获了一手掌五颜六色的糖果,她对我说:
“是佛的话。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我信它。”
“拗口吧,既然这样,以后慢慢讲给你听咯。”
我回答好。
随后我和南风沉寂了一些时间,直到一股气势磅礴的江风从我们站立着的身体之间呼的吹过。南风顺势向前方扬起了步伐,她沿着通向灯塔的银白色笔直道路雀跃地走,不一会便来到了灯塔下。
我和南风站立在这条银白色水泥路的两端相互遥望,江水夯实的拍打在岸堤上的声音间断地传入耳畔,走远了的她的身体显得渺小,洒落的月光仿佛在她那天的绿碎花长裙上缓缓地流淌着。她许久都未移动,只正对着我的方向站立,以至于一时间我无法分清她是否同样在遥望着我。夜晚的八月通城江畔还是使我冷的有些哆嗦,我单薄的t恤再也抵御不了袭来的冷意,我开始叫南风的名字,事实上我本想等她有所回应便建议她离开,可是她仿佛没听见似得无动于衷,所以我只得继续叫她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
‘南风——南风’!
我叫的愈发大声以确保声音它足以盖过嘶咬的江风,当然也愈发吃力。
最后,南风决定走向我。
在之后的与南风分别的时光里,我无数次地回想起那一天呼唤南风的场景以及她向我娓娓走来时的模样,每次想起,都使我陷入更深层次‘我竟从来不了解南风’的意识泥潭之中。南风——南风,这个寻常的名字在每次重新浮现的图像里,从头至尾如义勇军进行曲般趾高气扬的响彻,它轰击着我的耳膜一如当时的江水拍打岸堤清晰,可当我试图再次独自对着虚空叫出这个名字时,竟难以启齿,这两个字从此便化身为潘多拉魔盒内被禁闭着的‘希望’似的在我的口腔内死死黏附,无法同那回一样决绝地唤出,我为此懊恼,更加让我不得而知的是南风为何在走向我时会做出那样的举动?——简直是初现端倪的,地狱景色。
南风向我走来了,沿着银白色水泥道路的中央,她双手绕至身后把金黄色长发束成马尾,向我走来。如果不是寒意渐浓,那一定是有别的诡谲因素起了变化才让我愈发锁紧双肩,当月光为她身体轮廓的清晰呈现提供了足够的光照时,南风褪去了身着的绿碎花长裙,只稍后,南风同时褪去了贴身的内衣,她使自己形如一个择除了所有白色附着物的橘子般暴露在月光下,期间她始终保持着候鸟南飞般的从容。我的目光与南风的裸体迎面相遇了,我心生畏怯,被她忽略的却与我正面对峙的深蓝色的江水反衬着她光洁的裸体募得像只幽灵,
“这是我的长江,秦岭,现在它也是你的了!”
南风攥起拳头向我掷来这样的话,也正是至那一刻起,南风于我彻底变幻为一个巨大深渊般的未知。我初次遭遇的女人的丰腴乳房、双腿间的幽暗以及曼妙曲线在我面前如暴动的心跳般剧烈的膨胀骤缩、膨胀骤缩,月光皎洁,可却有黑暗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在我眼前凝固,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随之而至是一阵晕眩感。我想到了自己的结巴与0型腿,它们阻碍了我进入世间之正面,而此时,无疑又崛起了一股新的粗鄙的力量阻隔在与南风裸露的身体之间。
我逃离了。这种逃离似乎是新鲜的审美情形出现时我的一种本能表现,一副十足的弱者的姿态。我拔腿而逃,丢弃南风而不顾,迈着夸张的步伐,身体极尽紧绷,逃离月光、江水、裸体,逃离那灌注了万物生长般无限可能性的空间和一个喷薄着未知美的南风,八月间的紫色的豌豆花一声不吱地朝我身后飞逝去。当终于奔回出租屋时,我俯身痛快的呕吐了。
那天以后,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没见到过南风。不久后,暑假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