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大姑的姐弟情
作者:唐敏/往事(敏儿)
1.难忘的记忆
1976年7月28日,凌晨3点42分53.8秒,那是一个载入史册的日子:河北省唐山市发生里式7.8级大地震,所有房屋建筑在顷刻间被夷为平地,大地开裂成缝,河流逆流成灾……
刚记事的我站在到处都是瓦砾的街上,穿着叔叔的一件到脚面的上衣,闭着眼一直哭,一直哭……
那时我也是刚刚被父亲和叔叔从废墟下扒出来。在我寻遍四周没有看到妈妈的身影,加上周围可怕的景象时,就只剩下了“哭”。那时感觉周围的世界是静的,静的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的哭声……
这时的天也下起了小雨。
“要发大水啦!”
不远处不知谁喊了一句。
“要发大水了!……”
喊的声音越来越急,加入喊声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时三叔跑过来,一把抱起我就跑。
“妈妈,妈妈……”我挣扎着。
父亲抱着受伤的二姐拖着一条被砸脱了胯的腿,不到十二岁的大姐瘸着受伤的两腿拉着哥哥,我们一路小跑跑向庄外的一座土丘,那里是村外离我家最近、地势最高的地方。
到了那儿,已经有人搭起了几处简易的塑料棚子,我们一家人也挤进一个棚子躲避越来越大的雨。
时间“滴答,滴答”随着外面的雨声一分一秒过去,到了中午雨还一直在下。从早晨到中午,所有的人几乎都没有吃过东西,只是喝了一些雨水,大人们还能忍受,可我们小孩子就不行啦,我嘴里不停地带着哭腔:
“爸爸,我饿,我饿……”
此时,父亲低着头沉默在一个角落里,偶尔会去望一下棚外的天空,他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我的叫声,身旁的三叔连忙哄着我:“再忍忍,再忍忍,一会儿就有吃的了。”
“国余!”忽然棚外有人叫着父亲的名字,只见进出口处的塑料布一挑,一个穿着雨衣的女人弯腰走了进来。
“大姐!”三叔叫道。
来人一把拽掉头上的雨衣帽,着急地问道:
“人都没事吧?”
边问边随手从雨衣里拽出一个面袋子,打开来里面竟是一摞烙好的大饼。她拿出里面的大饼,分别分给我们一家人和棚里的其他乡亲们——这个人就是我的大姑。
那是我在这个世上吃到的最香的大饼,是大姑地震后赶制出来,从县城走了八里路送来的。从那时起,我的大姑走进了我的视线,走进了我的生活……
雨一直在下,没有停歇的意思。父亲和三叔在角落里小声地说着什么。一会儿两人冒着雨出去了,直到临近傍晚时才回来。多年以后才得知,原来父亲他们是去废墟里寻找、安葬母亲去了。而母亲在后来的一场洪水过后,什么也没有给我们留下,只留下了无尽地思念……
到了傍晚雨基本停了下来,只时不时会下一阵小雨。
我们一家人随着叔叔来到爷爷奶奶家——一间临时用炕席和塑料布搭起的简易棚子。里边的床铺,是用门板木头简单拼凑成的。
爷爷坐在床铺上闷头抽着旱烟,他在地震时也受了伤,后背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用白布简单地包扎上了,白布上殷红的鲜血渗透了一大片,甚是吓人。
2.大姑担起了母亲的角色
从此我们一家五口就与爷爷奶奶一家人住在了一起,整整住了两年。从住进爷爷奶奶家以后,我的大姑也开始一点一点走进了我的心里……
每到星期天,大姑都会来看望爷爷奶奶。并会带来一些点心、水果,还有为家里人准备的应季衣物,和一些日常常备的药品等等。奶奶总会把大姑带来的吃的,放到里屋屋顶挂着的一个篮子里,留着以后慢慢分给我们几个孩子吃。篮子里放的吃食奶奶是很少吃的,她都留给我们几个。大姑有时还会给我们几个孩子带来一些铅笔、橡皮、本子等学习用品,还有各种小人书、故事会等课外读物;给父亲带来一些小说之类的书籍。
因为年龄小,那时大姑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我还不太清楚,直到长大了,才慢慢了解:那时的大姑从没有在晚上十二点以前睡过觉,几乎每个晚上她都在忙着做针线活。有包括爷爷奶奶和我们一家共九口人的,有她一家五口人的,有时还有幼儿园的——给小朋友们做玩具。
我们身上一年四季的衣服,睡觉盖的被子,缝缝补补,拆洗缝制,基本都是大姑在星期天赶来,帮着奶奶做的。
大姑是一名幼师,并且是一名优秀教师,她在工作岗位直至退休,共获得县级、市级、省级奖证、奖状就有十八个。
记得有一年我去看她,见她的手指节都变了形,那是因她年轻时劳累过度形成的。
小时候每到过年,我们几个孩子最盼望的就是大姑的到来,因为她来时不仅给我们带来好吃的,还会有新衣服。有时是她家哥哥姐姐们穿剩的,可都是当时农村少见的样式,并且是没有补丁,被大姑熨烫得平平整整的。而且每到过年,她还会给我们几个孩子每人五毛的压岁钱,留作我们上学买笔和本子用。
大姑在家行大,她小时候上学很晚,因为奶奶身体不好,还要整日忙着织布卖钱,一大家子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等家务活,奶奶一个人忙不过来时,这些活就落在大姑身上。大姑直到12岁才上一年级,但是由于她平日里在家拿着弟弟妹妹们的书自学,小学她接连跳级,只读了两年就完成了小学学业,竟超过了上学早的父亲。后来为了早早上班挣钱,就没有选择上大学,而是选择了报考幼师。
我想如果那时没有大姑帮衬,我们这些没娘的孩子,日子一定会更不好过的。
3.晚年的大姑
大姑到了老年得了海默尔综合症。在她家里,大姑父在墙上贴了好多提示条,提示大姑什么时间该做些什么。每次去看大姑,她都会向我打听一些老家亲人的近况,也说一些关于她在家做闺女时,和弟弟妹妹一起度过的时光。那时,她虽然得了病,可越久远的记忆记得越是清楚。
在我的父亲弥留之际,眼睛一直望向门外,当时他已经不能言语,旁边的婶子说可能他还有未了的心愿,当时我就想到了大姑。
记得几年前,一次父亲突发脑血栓住了院,一天父亲也时不时地向病房外张望,哥哥就问:
“望谁呢?不都来看过您了吗?”
“也没见您平日里想过谁呀?”接着哥哥又逗趣地问了一句。
“想我大姐呢!”父亲生气地白了哥哥一眼。
当时我和哥哥都笑了起来,哥哥忙说:
“我大姑想来看您着,我没让来,说您好了,她让我大姐给您捎过来一些钱。”
而那时的大姑因为得了海默尔综合症,已经失去了记忆,连在外地工作的儿女们也都不认识了,还走丢过两次,所以大姑父尽量不带她出远门。
想起以前的经历,我忙问父亲:
“您是不是想我大姑啊,如果是就动动眼睛?”
我话音刚落,父亲的眼睛就微微动了两下,一旁的哥哥见了连忙派人开车去接大姑。
大姑被接来了,当她走进屋,父亲张着嘴,喉咙里传出一声微弱的“啊”声,无力地向大姑抬起了手,随即一颗泪珠从他的眼角缓缓流下……刚进门的大姑一把拉住父亲的手,笑道:
“咋还躺着呢,感冒了吧,没事输上液就好了。”
她和父亲的手就这样一直紧紧地拉着,不一会儿大姑的眼角也流出了眼泪。
旁边的婶子忙过来把大姑的手拉开,扶着向客厅走去,在大姑人还没出门时,她就哭出了声,只听到屋外有人问她:
“您认得他是谁呗?”
就听大姑哭道:
“我家的兄弟,我怎么不认识。”
自从父亲走后,大姑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了,她完全失去了记忆——不记得了所有的人和事。
有一次我去看她,问道:
“大姑,你还认得我呗?”
以前,我每次去看她她都能想起我来,而这次她没有想起来。瞬间,我的心里一阵伤感,我向她介绍:
“我是 × × 庄你老家的侄女‘敏儿’。”
大姑默默道:
“ × × 庄没了,都没了。”
我听到这里不觉酸了鼻子,是啊,在她心里那个让她惦记了近一辈子的弟弟走了,而 × × 庄也随着彻底从她记忆里消失了。
我想这样忘了也好,只愿余生留给大姑的没有回忆,只有快乐。
今年大姑82岁了,年轻时个子高,人长得漂亮,现在老了,个子虽然矮了些,人依然有气质,耳不聋,眼不花,腰也不弯。
前几天我去看望大姑,虽然她不认得我了,可我们却聊得很开心,她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讲着她听不明白的事儿。就这样,我们却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写于:2019年8月31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