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池蚊子的幼虫,我们买了两回鱼,一回泥鳅。最后泥鳅因为突然袭来的倒春寒,没有活过春天。
为了对付蚊虫滋生,用了好几种办法:先是在放进去几块生姜,又切进去几片大蒜,寄希望辛辣气味可以杀死那些白色寄生虫一样的线虫。
然而这并不奏效,包括放进去两盘蚊香亦没有用。那些白色的细虫繁衍成红色的蚯蚓一样的颜色,太阳一晒通体深红,它们伸缩的样子就好比放大镜下一些杆菌快速地吞噬蚕食细胞组织,看起来有点恶心。
它在水中不停地繁殖,飞速蜕变出翅膀飞身来吃我的血,叫我不停挠搔被叮咬的地方,徒增我的烦恼,而我却拿它没有办法。
然而万物终有它的生克,自从养了三条鱼,它们在石槽中这头游到那头,不到一下午的时间,蚊虫已经消失了大半。
在没有吃干净之前,几条鱼大概已经吃饱了。一条黑色的鱼跟着另外两条红色金鱼仍旧不停歇地悠哉辗转。可能捕食令其兴奋欣喜,吃饱后它们摇着尾巴,欢快愉悦。
它们的嘴巴一张一合,有时它们穿过那些必然的猎物,却装作没看见一样的故意放它们一条生路。为什么不吃掉它们,我在旁边看着干着急。
但是没有办法,我们只能任由着它。我们想,鱼会慢慢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家,把我当成值得关照的人消灭于我有妨碍的东西,把家里的东西当成自己的东西来守护。
我们期望每株植物,每只鸟,甚至是每一粒尘土,都把这个院子当成自己的家,跟我们一起好好地生活下去,彼此拥有彼此扶持。虽然有几次他们不得不煎烧了两条养在水翁中的鲫鱼,有时还要挖挖刨刨,不小心伤害松土的肥粗的蚯蚓。那都是没办法的事。
院子里的杂草对我们很友善,有人气的烘托,它们并不刻意喧哗,长在细细不起眼的缝隙里。长几天,就悄悄地消失了。
还有数不清的蚂蚁窝,每次下雨之前,那些蚂蚁就热闹地搬家。黑压压的一片,在地上画成一条明显清晰的流动的线条,只要它们不逾矩,我们不去伤害它们,让它们自然地生长。它们迁居到最妥帖的位置,静静地与我们共同生活在这个屋檐下面。
我们有意从农家要了几袋子羊粪,用酵母发酵了约莫一星期之后,厚厚地铺在裸露的土壤表层。对了,所有裸露着的土地都被种满了植物。
所有生活在城市的人,都爱干净嫌牛羊粪便太臭。而我们到处搜罗,想把这片院子变得更茂盛,只好把泥土改变成像东北的黑土地一样肥沃。
一个春天过去,这个院子比我刚来时更像个院子,更像个家。种了紫竹收集风吹奏的沙沙响动,修剪了葡萄藤好让阳光从架上漏下来,秋天里金黄的蒲苇从枯萎里抽出笔直纤瘦的新芽。所有的树和草、花,都成活得很好,花苞擎得老高,叶子蹿得很快。
这样看来,院子里的所有生物比人更早地适应一切。
刚开始我对这个院子的往事一无所知,不知道角角落落里曾发生过什么。我注意到缠绕的藤蔓有精心修剪过的痕迹,修剪后的光滑截面已经碳化。白色的墙壁上胡乱堆着彩色蜡笔的划痕。
我不敢移动院子里任何一个细小的物件,总觉得那些东西上隐藏着许多往事,它们的位置,包括上面的灰尘,稍微挪动,就好像打乱了属于某些人的记忆。
我在院子里干活,码砖、种花、拔草,偶尔傻傻地和稀泥玩。慢慢地,别人的记忆被我填满,这个院子里的一石一木,蛛网、尘埃,都弥漫着我的记忆。
每个晚上,坐在院子里看天空,看月亮,看风如何摇曳我的灯光,会有一种静好的心境。偶尔有飞过的大雁的声音在高高的夜空里长啸一声,和平的安定围裹着我。雁归来,漂泊的游子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
许多个午后,我被巷口的狗叫声惊醒,紧接着是急促的敲门声。朋友们来访,彼此不客气,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一起吃饭、喝酒、闲聊,把无聊的闲暇变得丰盈饱满。
月上柳梢头,送他们出门。这个家又安静地睡在夜里了。这是我的家,是和这个院子有千丝万缕纠缠的人、物共同的家。你随时来,人间烟火和万物有灵都归你。